哦,懂了。
那小子确实挺能捣乱的,估计她也是被折腾得没办法才无奈躲去了图书馆。
夏洵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咬着冰棍杆,含混地问:“我和大丫姐姐都吃完了,现在能去照相了不?”
戴誉见大丫也双眸晶亮地看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点头应了,又转向夏露邀请道:“我帮你跟夏洵拍几张合影吧,你今天打扮这么漂亮,不拍照多可惜。”
夏露今天穿着粉红色带白色立领的短袖布拉吉,配上平底小皮鞋,站在耀眼的日光里,比平日里的学生装扮还要明媚三分。
不过,话落戴誉便反应过来,裙子再漂亮也没用,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黑白的……
夏露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漂亮”说得面红耳赤。这年月的人都很含蓄,她只被亲戚和长辈当面夸过好看,同龄人里,连女孩子都少有这样直接表达的,更遑论男孩子呢。
不愧是当过小流氓的人,真是轻浮……
然而,即便如此,夏露还是跟着几人去了。
他们家也有一台爸爸从苏联带回来的相机,但是除了他,没人会用。夏厂长是个大忙人,想让他带着照相机陪他们姐弟出来游玩,拍照拍个痛快,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戴誉按照之前与小胖子约定好的,给他单独拍了与小火车和少先队员的合影,又被他拽着去了缩小版的“北京站”广场前,与站牌合了影。
公园里另有一个专门给人收费拍照的照相师傅,六毛钱一张,生意还不错。
有游客看到戴誉的脖子上也挂着相机,便以为他也是照相师傅,片刻功夫,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询价了。
夏洵这小子还挺独的,发现又过来两个年轻姑娘找戴誉拍照。便像个小炮弹似地冲过来,张开手臂拦在戴誉身前。
“这是我姐夫!他是来给我和姐姐拍照的!”他刚才都听到了,一卷胶片只能拍十二张,他自己还不够拍哩。
反正他姐已经说了,之后会将胶片和相纸的钱还给戴誉。
那他肯定要拍个够啊,他还想与大丫姐姐合影呢!
那照相师傅也听到了夏洵的话,见戴誉果真接连拒绝了好几批人,并不像是来抢生意的,心下稍稍满意。
趁着休息空档,他仔细观察了戴誉他们一会儿。发现他不但光照角度找得好,而且还能指点对方摆出各种各样的拍照姿势,比时下立正稍息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死板姿势好看多了。
他便颇为感兴趣地凑过来看戴誉给孩子和媳妇拍照。
趁着戴誉换胶片的工夫,那照相师傅兴冲冲地与戴誉商量:“小兄弟,你教我摆几个拍照的姿势,我一会儿帮你跟媳妇拍两张合影怎么样?”
戴誉闻言,下意识看向已经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拒绝的夏露,笑呵呵回道:“行啊。”
第34章
在信息时代, 摄影技术帖与各种摆拍模板随处可见。
戴誉将夏洵和大丫招呼过来当模特,给照相师傅演示了几个在时下也不算出格的姿势,讲清楚其中关键。见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才将自己的相机递过去。
大丫一直攥着小叔的衣摆,紧张兮兮地盯着那照相师傅,生怕他把照相机顺走了。
戴誉莞尔, 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继而转向夏露, 眉尾略微扬高, 语带笑意:“小夏同志,要跟我合影吗?”
视线突然相遇,夏露的肩膀瞬间绷平。只觉他笑起来极耀目,又隐隐不怀好意,像是企图用那张格外英俊的脸蛋勾引她。
若不是心中理智尚存, 她险些就点头答应了。
丁文婷说得没错, 戴誉真是个男狐狸精……
她撇开脸, 犹豫了半晌,才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不要。”
父母已经听说了关于他们的传闻, 若是再带着这样一张照片回家, 那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妈妈的孕期情绪不稳定,还是别再刺激她了。
戴誉被女孩子拒绝了也不觉尴尬,只摸着鼻子哼哼道:“你可真是不懂把握机会!我马上就要变成全国闻名的画报明星啦,你这是错失了一个与明日之星合影留念的最佳时机!等我出名以后,可就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再想合影, 是要收费的!”
夏露被他插科打诨一通胡扯,闹得肩膀稍松, 失笑道:“那就等你出了名再说吧, 到时付费也行!”
像是对她这般不识货的反击, 戴誉气哼哼地不再搭理她,抡起靠在他腿边的夏洵,托着肥屁股就跑远了。
夏洵坐在戴誉臂弯里,与他搂脖抱膀的,再次笑出嘎嘎的鸭子叫。
“她不拍我拍!”夏洵将胖脸贴上戴誉的蹭了蹭,安慰道:“我姐肯定也想与你合影。不过,我爸妈就像那玉帝和王母娘娘,你跟我姐就是孙悟空和织女,她肯定是怕被我爸妈发现了才不答应的。”
戴誉被他这比喻逗得差点笑岔了气,“不是牛郎织女嘛,跟孙悟空有啥关系?”
“我不喜欢牛郎,我喜欢孙悟空!”
戴誉在他头顶乱揉一把,一语双关地叹道:“乱点鸳鸯谱,说的就是你呀!”
怕他失落,夏洵的那股热情劲头又上来了,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今天回家就帮你说些好话,你长得好看,又会拍照。以后别当二流子了,我妈妈好像不喜欢二流子。”
戴誉当即拒绝:“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快别添乱了。我跟你姐清清白白的,被你一闹反倒不清白了。”
既然夏露还有顾虑,他便也不再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我也高贵着哩!
将大丫唤过来,三人以“北京站”和小火车为背景拍了一张合影。
再次坐上小火车回到始发站时,已经下午一点了。
虽然之前在车上分吃过油饼,但是小孩子的胃浅,吃得少饿得也快。戴誉就更不用说了,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一天恨不得吃下一头牛,这会儿早就饿了。
戴誉看向公园里唯一的国营冷食店,问:“你们之后还有什么计划?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他估摸着大丫的写作素材已经够了,吃完饭就能打道回府。
夏洵急急举手:“我想去划船!”
他在小火车上,偷听到其他小朋友说的,可以去湖上划船。
夏露在心中给这个提议画了叉,他们都是旱鸭子,万一这熊孩子掉进水里怎么办。
不过怕他又闹脾气,便只搪塞道:“先去吃饭,之后看你表现再说。”
进冷食店之前,夏露与戴誉商量:“我出钱,你出票吧。”
弟弟今天又是吃冰棍又是拍照片的,总不能一直占人家的便宜。
戴誉没推辞,只道:“你出票吧,我饭量大,每个月的那点票都不够用。”
正值饭点,因着是公园里唯一能吃饭的店面,冷食店里此时人头攒动。
夏露将一沓票给了他,便带着两个孩子先去找座位了。
戴誉突破重重包围蹭到柜台前,抻着脖子一看便傻了眼,柜台里空荡荡的,除了啤酒汽水和罐头,能填饱肚子的只有面包和两盘副食杂拌。
杂拌的分量不大,小小的一盘里码着香肠片、粉肠片、茶肠片、鸡丝蛋卷和肉丸子,看着挺热闹,可是分量明显不够四个人分呐。
戴誉问售货员:“同志,还有别的能吃的吗?”
那女售货员正忙着点钱,头也不抬地答:“没了。”
“那您给我来四个面包,两盘杂拌儿吧。”
“还要别的吗?啤酒汽水都有冰镇的。”女售货员抬头随意瞟一眼戴誉,然后停下动作,迟疑地问:“同志,你是不是在啤酒厂工作啊?”
戴誉一愣,“是啊,我们之前见过?”
那女售货员赶忙回身去拉扯同事的胳膊:“诶,啤酒厂那个‘优秀职工代表’来了!”
尔后戴誉就站在柜台前与她们大眼瞪小眼。
二人见他表情茫然,瞬时齐齐指向墙边的一个木制啤酒桶。戴誉顺着他们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啤酒桶后面露出的半张画报上,印着的正是他穿蓝衬衫喝啤酒的照片。
侧边还标着一列不起眼的小字——“滨江市第二啤酒厂优秀职工代表”。
戴誉:“……”
厂里居然这么大方?还真给他按了一个“优秀职工代表”的头衔!
他才进厂半个月,就要全国出名啦!
“诶,代表同志,你本人比画报还精神咧!”
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
画报用纸比较粗糙,当前的印刷技术也有限。他站在一米开外,还能看到人脸上的噪点呢。
这画报上的人,属于只可远观那种,当然没有本人精神啦!
“代表同志,还有一只烧鸡,你要不要?”女售货员见到画报真人,难得地热情起来。
这烧鸡是上午特意留下的,店里每天都要自留一只,职工们算着日子轮流买回家,今天正好轮到她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不是热的,我们这卖的都是冷食,而且只有半只。”剩下的半只她还要带回家呢。
戴誉哪管它冷的热的,有得吃就行,赶忙点头道谢。
看到戴誉捧着吃的和汽水回来,夏洵欢呼一声,嚷嚷着要喝汽水。被他姐在屁股上轻拍一下,才老实下来。
将其中一瓶递给夏露,剩下的三瓶口味不同,戴誉让俩孩子自己决定归属。
大丫在家就是大姐,向来照顾比她小的孩子,此刻也只是让胖弟弟先选,她有得喝就行了。
人家孩子的年纪也不大,却一直谦让自己弟弟,这让夏露颇觉过意不去。她温声细语地与大丫说话,又主动将唯一的鸡腿撕下来,放进她碗里。转头见夏洵作出乖宝宝坐等吃肉模样,才将鸡翅膀给了他。
“得亏只带了两个孩子,这要是把家里那一串都带出来,我就只有啃鸡屁股的份了。”戴誉装模作样地叹气,“看来我以后不能要太多孩子,最起码不能超过三个,不然非得吃一辈子的鸡屁股不可。”
夏露抿嘴乐。
直至午饭吃到一半,去喝汽水时,夏露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桌上其他人的汽水瓶上都挂着水滴,明显是冰镇过的。
而她的瓶身上干干爽爽,是常温的。
她不动声色地偷眼瞄向戴誉,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思及此,夏露下意识将手贴上滚烫的双颊物理降温,拼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这就是巧合!巧合!
生理期这么私密的事情怎么可能被别人知道嘛!
不自觉地抿起唇,发现对方回看过来,她又像是害怕被人识破心中局促似的赶紧松开。
戴誉哪知道女生的那些复杂心思,他这会儿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请夏露帮他划重点呢。
将口中食物咽下去,他清了清嗓子,问:“小夏同志,语文和政治,你都是怎么归纳整理重点的?”
夏露还在自我纠结,只心不在焉答道:“没归纳重点,平时老师强调过的都是重点,记在脑子里就好。”
戴誉不死心,继续问:“没有笔记啥的?教材上面就没划点重点?”
夏露摇头。
好家伙,人家还是个学霸,都不用记笔记的!
麻烦了……
戴誉想说,你能不能把那些教材拿回去帮我划完重点再给我?
不过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真这样说了十有八九会被打脸。
夏露似是能透过漂亮的皮囊看进他没脸没皮的内里,直接问:“想让我帮你划重点?”
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舒坦!
都不用绞尽脑汁编理由了!
他赶紧点头。
“不行。”夏露直截了当拒绝,“课本上的都是重点,你慢慢背吧。”
买了教材还要帮他划重点,划完重点是不是又要答应他提出的其他请求?
还真的被打脸了,戴誉小声咕哝:“真是白给你买汽水了……”还有杂拌烧鸡面包。
夏露:“!!!”
他果然知道!!!
次日清晨,戴誉走在上班的路上,还在琢磨夏露到底为什么生气。
昨天他们多少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原本要去中心湖划船的计划也被取消了,夏洵那个小胖子因为没能划上船,还哭了鼻子。
四人当中,只有大丫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程开心。这丫头回家以后,与两个妹妹描述起儿童小火车来滔滔不绝,日记也有写成连载的趋势。
进入办公室,戴誉将自己那台“华山牌”照相机拿出来亮个相。
见此,吴科长大喜,忙问他在哪买的,看那架势似是想通知厂里也赶紧去买一台回来。
“寄卖商店的二手货,仅此一台。”戴誉含糊其辞,转而问出关键问题,“科长,照相机可以用我的,但是胶片和洗相片的钱得厂里出吧?”
“那是自然,配件的钱都算厂里的。你等会打个报告,先让财务科批一笔经费下来,把该配的东西都配齐了。”吴科长格外爽快,他们宣传科有了照相机以后肯定能如虎添翼。
沈常胜在上周六替戴誉去扫盲班点了卯,这会儿拿出考勤记录和教案还给他。
心下还在感叹,幸亏自己当初没被选中当扫盲班老师,那些妇女同志太生猛了。妇联那个小干事都快被她们调侃哭了,戴誉居然还要天天去受折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常胜还想与戴誉商量下车间拍照片的事,厂办的办事员张爱国却找了过来。
张爱国看到戴誉仿佛看到了救星,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外走。
沈常胜哪能将人轻易放走,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忙阻止道:“张干事,你这急急忙忙的,也不说是什么事就将人带走,我们科里还有要紧事要忙呢!”
张爱国就是因为在宣传科里不好开口,才想将戴誉拽出去的。
这会儿被人家宣传科的四双眼睛直直盯着,心知不将事情讲清楚,今天是带不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