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办公室给厂长打电话请示。
许厂长自己就是当厂长的,对于领导的心态还是有把握的,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把长久积压的货品赶紧出手了,难道还留着过年呐?
机动物资在之后再生产就是了。
果然,没到二十分钟,李科长就笑容满面地给啤酒厂二人带回了好消息。
解决了厂里酒瓶和供货的问题,戴誉向许厂长请了三天假,参加省里举办的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
与他一起的,还有厂妇联的。
这次大会的举办地点,是在省人民委员会也就是后来的省大礼堂。
上午八点半,戴誉二人结伴抵达礼堂所在的那条街时,远远看到有许多穿戴一新,胸前佩戴党徽和大红花的男女青年走上礼堂那条长长的阶梯。
与他互看一眼,感慨地问:“咱俩是不是太不进步了?”
“好像有点。”戴誉也颇觉好笑。
他俩既没有党徽,也没给自己弄个大红花戴戴,看着就不像什么积极分子。
摇头叹道:“咱俩算是捡了大便宜,当初这两个名额本是要拿去车间分给先进工作者的。不过,我们许主席为了把扫盲班办好,愣是将它拿出来激励扫盲班的老师了。”
戴誉扶上他的肩膀:“那就走吧,别浪费了许主席的一番美意。咱也跟全省的优秀青年们多多交流学习。”
参加这次大会的代表共有六百多人,大家都是来自农村、工厂、医院、学校以及机关单位的青年积极分子。
当戴誉二人持着代表证进入会场时,其中大半的座位已经坐上人了。按照代表证上的座位号,在会场的中间位置,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甫一落座,就摇晃他的手臂,指向前方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少年。
“你快看,居然还有小学生来参会!”像是在看什么西洋景。
戴誉也有点好奇。他原以为自己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能来参加这个大会,已经算是很年轻的了。
谁知来到现场才发现,大家不但都很年轻,甚至还有十三四岁的小学生夹在其中。
坐在戴誉邻座的一个男青年听了他们的话,出言解释:“那是荣城五星公社东风大队的儿童蔬果生产队的队长,他们全队三十个队员都是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先队员。”
戴誉诧异:“这么小的孩子就组成生产队啦?”
那男青年点头:“他们这个儿童生产队很出名的,已经有快十年的历史了,每次省里举办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必有他们的队长出席。”
“那他们这个生产队的队长也得换好几茬了吧?”接话问。
“那是自然,半大的孩子长到年纪就可以正式下地赚工分了。在此之前,他们就在儿童生产队里劳动,开荒、造肥、种植蔬果,这些孩子都很能干的。”
戴誉二人了然,又与对方互通了姓名。
那男青年叫汪正道,是轻工业部在省城轻工业设计院的设计员。因为实验成功了一种防毒涂料,被院里的领导推举了过来。
戴誉仔细观察座位附近的年轻代表们,发现大家的热情确实都很高涨。连肢体动作中都充满激情,透着这个年代特有的青春朝气。
与会代表们都很激动,有些人可能是经常参加表彰大会的积极分子,已经是熟面孔了,大家彼此打着招呼。
就连戴誉这个自认没什么特别成绩的,都不断地被人上前搭话。原因当然是他给厂里拍的那一套宣传画报。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快十点的时候,陆续有省市一级的领导入场。
积极分子大会在十点正式开幕。
今天到场的领导中,职务最高的是郭副省长,他代表省人委讲话,致开幕词。
戴誉第一次出席这种会议还挺激动的。他最近当秘书已经养成习惯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本本,边听边记。
“亲爱的男女青年同志们,滨江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今天开幕了!很高兴能出席这个大会,我仅代表省人民委员会向大会表示祝贺!祝贺大家在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的各个战线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会场里传来山呼海啸的掌声。
“摆在我们面前的伟大社会主义事业,需要大家在各个岗位上贡献自己的力量、智慧和青春热血。中华青年要肩负起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戴誉坐在台下,时而做笔记,时而跟着大家一起海豹鼓掌,津津有味地听副省长激励了大家半个小时。
随后是两个积极分子代表上台发言。这两人确实都挺有代表性的,一个是那位儿童蔬果生产队的队长,另一个是滨江市下面一个生产大队的青少年基建队队长。
戴誉真心觉得这两个代表选得不错,一开口就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蓬勃的建设热情,很能带动现场气氛。
反正上午的开幕式结束,在去吃饭的路上,他和还在回味礼堂里那种激情涌动的氛围。
因着参会代表太多,会议主办方没有安排统一食宿,倒是给代表们发了三天的餐食补贴,让大家自己解决食宿问题。
两人结伴来到距离会场最近的一家国营饭店。
刚点完菜就听到有个男人高声道:“这会儿正是饭点,大家都是花钱来吃饭的。你们这一桌子人就点了一碗蛋花汤!让人家正经花钱吃饭的人没有地方坐,你说这像话吗?”
戴誉寻声瞧过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一张靠角落的餐桌前,掐着腰指指点点。
那桌旁围坐着四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每人手里握着一个冷窝窝头,饭桌的正中间摆着半碗蛋花汤。
只有一人穿得还算干净整洁,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其他人都穿着破了洞的破夹袄。
戴誉与对视一眼,便端着刚买的饭菜走了过去。
“这位同志,我们的菜刚上齐,你嚷嚷什么呢?”戴誉将一盘肉包子和两盘小菜放在桌上。
也走过来,把自己的盘子摆在旁边。
“你们是一起的?”那经理模样的人不确定地问。
“那当然了,我们都是来参加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的青年代表,”戴誉指向那个佩戴红花的少年,“这位同志是所有代表里面最出色的,被大会单独选出来,在副省长之后做了报告。我们这些与会人员都深受鼓舞和激励!”
那经理有些讪讪地说:“那,那他们也没说啊。”
戴誉懒得跟他计较,只摆摆手道:“您去忙吧,这几天有不少外地代表来您这饭店吃饭,您也大气一点,展现一下咱省城国营饭店的风采嘛。别说已经点了一碗蛋花汤了,就算是啥也不点,您也得热情欢迎这些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代表啊。”
见他张着嘴想要反驳,戴誉补充:“这可是副省长说的,热烈欢迎全省各地的代表们来省城做客,交流学习。”
那经理走后,戴誉二人扯过两张凳子坐在他们这桌,问:“大会方没给你们餐食补贴?”
那个叫鲁木林的小代表已经没有了刚才在演讲台上的精气神,恹恹地说:“给了,一天一块五。我还想攒着呢。我们自己从家里带了干粮,想着点一碗热汤泡着吃,没想到省城的饭店不让这样。”
旁边一个男孩也小声道:“我们可不是为了来占便宜的,我们公社里的饭店都可以这样点菜!”
“省城也可以这样点,只不过今天来吃饭的人比较多,大家没有座位,经理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们。”戴誉安慰他们,“你看,我俩来跟你们拼桌就没问题了。”
见他们有些不自在,戴誉把小菜往前面推一推,让他们别客气一块吃,又好奇地问:“你们几个都是来参会的代表吗?”
刚刚那男孩摇头:“不是的。只有队长是代表!听说我们基建队得荣誉了,我们几个也想跟着过来见识一下!刚才一直等在礼堂外面。”
“你们基建队都在哪里有业务?赚的钱归你们个人还是归集体?”戴誉又问。
提起工作,鲁木林来了精神:“我们的基建队是生产队集体所有的,木匠泥瓦匠,所有工地上需要的工种我们都有。主要承包外面的工程,收入归生产队,个人记工分。平时一般在公社一带搞工程,不过省城的活我们也接,之前还给省军区盖过房子呢!”
诧异:“那你们这个基建队还挺厉害的!”
一个男孩骄傲道:“那当然了,你别看我们穿的不怎么样,每个人都是有绝活的!尤其是我们队长,他们家世代都是木匠,老祖宗还是鲁班哩!”
戴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招呼大家吃菜,将话题转移去了别处。
之后的大会内容就是安排代表们挨个发言。戴誉被排在第二天,所以第一天的大会结束后,他回办公室取了一趟材料。
刚进办公楼,就看到冯副厂长带着许家庆往外走。
冯副厂长这几天已经跟戴誉很熟了,见了面就笑道:“听说你去参加积极分子大会了,你这个小戴同志还挺进步的!”
“哈哈,还行吧,得感谢组织培养!”戴誉打着哈哈,继而问,“你们这是要出门?”
许家庆抢先替领导答道:“冯厂长要去市里的食品加工厂考察一下厂房建设。”
他这几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跟着冯厂长去了好几个工厂考察,过足了厂长大秘的瘾头,终于不用在家看大门了!
戴誉笑着点点头,对冯厂长建议道:“外面天气太冷了,我看您也别挨个工厂去考察了,我今天在大会上认识了省轻工业设计院的一个设计员,据说他们院里就能承接罐头厂的项目设计。”
第64章
听了戴誉的话,冯副厂长有些感兴趣地问:“这个设计院承接项目是怎么收费的?只设计图纸,还是能顺便承包厂房建设?”
他之前也考虑过找专业人士设计厂房。不过冬天不好动土,而且他刚到新职位,总要熟悉一下各方面的关系,所以才每天四处考察。
戴誉摇头道:“具体收费我没问,但是他们只负责设计,需要咱们自己找基建队。”
想了想,又迟疑着问:“您要是想找基建队,我明天帮您问问?”
冯副厂长挑眉:“你还有这方面的门路?”
戴誉哂笑:“我哪有什么门路。只是今天发言的一个积极分子代表是青少年基建队的队长。听说他们所在的生产队就在省城附近,距离咱们厂不超过八公里。如果请他们来,不用咱们管住宿问题。”
将那个基建队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他继续道:“您若是觉得他们还可以,我就去跟人家套套近乎,看看他们有没有意向来城里盖房子。”
戴誉在心里直撇嘴。他这事办的真是费力不讨好!
哪个领导能没有点自己的人脉关系,届时罐头厂建厂的消息一经公布,肯定有各种关系户找上门来,哪会缺了盖房子的……
冯厂长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道:“你可以问问看,要是他们有意向,让那个队长来厂里找我谈谈。”
毕竟是许厂长的秘书,又是他们筹备领导小组的组员,对于他提的意见冯厂长还是要酌情采纳的。
“另外,那个设计院的事你也打听打听。你现在是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唯一的组员,罐头厂的事也要上点心!”
戴誉含笑应是,见他没别的话了才告辞离开。
次日,戴誉早早地坐到礼堂的座位上,原本打算提前来与鲁木林和汪正道聊一聊,谁知这两人今天都到得挺晚。
没什么事做,他冷不丁地转头问刘宁:“你最近跟我姐怎么样?”
“挺,挺好的。”刘宁结巴了一下。
戴英最近又是买新衣服又是买雪花膏的,果然是在跟这小子处对象。
“你俩保密工作做的还挺好的!”戴誉笑。
“我想说来着,是你姐嘱咐我不让说的。”刘宁挠挠下巴,语气有点幽怨,“她非要等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再跟家里说。连我家那边也保密呢,弄得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戴誉隐约能够猜出她的想法,估计还是被上一个攀高枝的未婚夫弄怕了,没什么结果的时候,不想兴师动众地通知家里。
“那你就继续保密吧,只当我啥也不知道。”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幸灾乐祸道,“能不能进我家门,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点小挫折算啥,能有他惨吗?想娶个媳妇堪比西天取经了,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刘宁倒是挺乐观的,摇头晃脑地说:“进门只是时间问题,争取明年结婚,后年让你当上舅舅!”
“好了,你快准备一下上午的发言吧,上台以后可别给我们丢脸啊!”
面对那么多人讲话,刘宁很容易脸红紧张,所以对于这个代表啤酒厂发言的机会,他十分痛快地推给了戴誉。
今天的会议还是那一套流程,省里的领导简单上台讲话以后,就是积极分子们依次上台发言。
上午一共安排了十个代表发言,戴誉就是最后一个。
收到工作人员的提示后,戴誉起身理了理衣服,以及刘宁今天特地给他扎的大红花,直接上台了。
他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才继续道:“今天在坐的青年同志中,有许多是长期奋斗在扫盲战线上的尖兵。这其中有热心教学的少先队员;有通过三年自学,从一字不识到出版长篇小说的青年女社员;有解甲归田后上了业余初中,五年如一日为乡邻扫盲的战斗英雄。大家之前的发言,让我受益良多,也从中得到了颇多启发。作为城市扫盲战线上的一员,我今天想与大家分享的是,城市企业在扫盲过程中获得的成绩与经验。”
演讲稿被折成筒状握在手里,戴誉笑着道:“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响应省妇联的号召,在今年八月末发起了专门针对妇女同志的扫盲运动。全厂15的女工加入了我们的扫盲班,经过两个月的学习,这些零基础的学员已于本月初全部结业,所有学员已经掌握了常用字的正确读写。”
戴誉的话语中尽是对啤酒厂扫盲成绩的骄傲!
“在此期间,我们的扫盲班中,有四名学员在省日报上刊载了学习文章;两名学员在《文学月刊》上发表了自创的打油诗和快板;一名学员在编织方面很有天赋,她将织毛衣的针法口诀以及自己研究的花样,图文并茂地记录下来,发表在了《中华妇女》杂志上;还有一名学员将啤酒厂的工作流程编写成顺口溜,被厂领导采纳后全厂推广学习。另外,全班所有学员还组成了扫盲班合唱团,在国庆演出中取得了团体二等奖的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