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眼神古怪地看了戴誉一眼。
戴誉不好意思地笑笑,打着哈哈道:“我就是随手一记,做会议记录都养成习惯了。当时我进来给冯厂长泡茶,听了一耳朵你俩的谈话,出去没啥事的时候,我就简单记了一笔。”
许厂长再次低头看向那一页,这哪是随手一记啊!这他娘的都快赶上剧本了!
这小子不但详细记录了自己和老冯的对话内容,连他们当时的语气神态都要描写出来。
比如“许厂长哈哈笑着,热情握手”,“冯副厂长客气地笑”,“许厂长大气交代道”,“冯副厂长满意地答道”。
不只如此,日期、天气、见面时间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想在短时间内造假,做一份这样类似于日记的记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厂长,这个行不?”戴誉满含期待地问。
许厂长被牵连,与他多少有点关系,要是能帮上对方,也是一个安慰嘛。
许厂长沉默着思考片刻,点点头:“虽然不确定,但是可以试试。”
事在人为吧。
罐头厂建厂的事因为没有施工单位而被迫暂停,他作为厂长,要考虑的不仅是自己的政治前途问题,之后的烂摊子也要接手过来赶紧处理掉。
如果能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不耽误罐头厂的建厂进度,也能让市委看到自己的能力,算是亡羊补牢。
“你之前介绍给老冯的那个基建队,还能联系上吗?”许厂长问。
“联系倒是能联系得上,但是人家是被省里表彰过的基建队,没准已经承接其他工程了。”戴誉迟疑一下,还是把许家庆的事情又提了提,“他索贿的范围还挺大的,这个青少年基建队的队长被他盘剥过两次。不给好处或者好处给得少了,许家庆就不让人家见冯厂长。之前那个队长往厂里跑了四五趟,就是为了争取这个项目,最后还是没成。”
“别管怎么样,你明天主动联系一下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空档吧。”许厂长叮嘱道。
他也想找其他的工程队,但是如今的工程队大多是由农村生产队组建的,城里很少有像样的工程队。
即便有,也未必能承接他们的工程了。刚开春正是各大项目破土动工的时候,工程队是香饽饽,抢手得很。
戴誉与许厂长探讨着补救措施,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跟厂里借了一辆自行车,匆匆忙忙往医院赶。
今天妇产科这层楼显得格外安静,没有生孩子的,也没有在产房外等待的家属。
估计产妇们都休息的早,他打算先在门上的小玻璃窗向里面看一眼,要是何阿姨已经休息了,他就不进去了。
与值班的两个小护士打过招呼,他就晃悠着往病房去。刚一转弯,就与一个用绿头巾裹着脸,怀里抱着孩子的高瘦妇女撞个满怀。
那女人被他撞得连退好几步,要不是挨到了墙面,险些坐到地上去。
戴誉没想到会突然撞到人,下意识道歉。
那女人似乎是被他这一撞吓了一跳,向旁边平移了好几步,又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像是在确认孩子的安全。
戴誉再次连连道歉。两人彼此撞这么一下,他倒是没事,别把人家孩子撞坏了。
“孩子没事吧?要不去值班室找大夫给看看?”怕吓到孩子,戴誉轻声问。
那女人摇摇头,并不答话,沉默地抱着孩子绕过他就要下楼梯。
既然人家没事,戴誉也没在多管闲事,继续往何阿姨的病房晃悠。
不过,走着走着他就顿住了脚步。
刚才那个襁褓的花色有点眼熟啊!
咋跟夏露她小妹妹用的那个那么像呢?
我操!
戴誉转身拔腿就往楼梯那边跑,不过,那人的脚程特别快,三两分钟的工夫,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在三层的楼梯间来回找了两遍,确定真的没有人,才蹭蹭地往医院外面跑。
刚出门,就见对面马路上,有个戴绿头巾的妇女抱着孩子,背影匆匆。
戴誉大喊一声,让从那妇女身边经过的人帮忙拦住人。
“大哥!那娘们是拍花子的,快把她拦住!”
谁知,听了他的喊声,那个大哥没啥反应,绿头巾妇女却脚下生风似地跑了起来。
卧槽!
果然是人贩子!
不心虚你跑啥?
这速度哪是刚生产完的妇女该有的!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奥运种子选手钱二虎,能与她有一拼之力了!
见她跑得快,戴誉追得更卖力了。
不过,眼见距离一点没有拉近的迹象,他也开始有些着急了,一边喊着抓人贩子一边追……
在他快跑出两条街的时候,突然,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停在了他前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戴誉见到来人,赶紧跑过去,跳进挎斗里,喊道:“江南,开快点,前面戴绿头巾那女的,把你姑刚生的小闺女抱走了!”
何江南一听,前面的人不但是人贩子,拐走的居然还是自己刚出生的小表妹,这还得了!
一踩油门,挎斗摩托车就轰轰地飙了出去。
人腿肯定没有摩托车跑得快啊,距离那人还剩四五米的时候,何江南放慢速度,戴誉默契地翻出挎斗,在后方拦截。
何江南则骑着车去前方围堵对方。
眼见他们形成了前后包围夹击之势,那妇女一转身,直接冲向戴誉这边,不待戴誉伸手阻拦,一个脱手就将襁褓扔了过来。
戴誉大骇,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这样摔到地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啊!
纵身一跃,飞扑过去,使劲伸直双臂托住了襁褓。
不过,他的下巴,却在接触到地面时蹭破了一层皮,从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戴誉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有些后怕地拍了拍呜呜哭的小婴儿。
将襁褓掀开一点向内看,除了一张小嘴半张着,这孩子的其他五官都皱巴巴地挤在一起,没什么力气地哼唧着,连浅浅的眉毛都哭红了。
被她这么一哭,戴誉便有些麻爪。皱眉望向被何江南往挎斗里拖的人贩子,那人摘掉头巾以后,果然是个年轻男人……
戴誉对何江南建议道:“捆住他就别管了,你赶紧送我回医院去。外面天冷,这孩子又一直哭,可能是被吓着了!快回去让大夫给看看。”
何江南把那人贩子捆好,扔进挎斗里,等戴誉抱着孩子坐上他的后座,才踩上油门,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回了厂医院。
戴誉快速将病房号告诉了对方,便抱着孩子匆匆忙忙地往妇产科跑。
本想先让值班医生帮忙看看的,谁知这会儿医生护士都不在,不知去哪个病房查房去了。
没办法,他干脆往何阿姨的病房走,她本身就是医生,又是孩子的母亲,还是让她自己给孩子检查一下吧。
病房的门半掩着,有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露出来。
轻轻地将病房门推开一点,他还在合计着,要怎么措辞才不至于吓到这位刚生产完就差点丢了娃的老母亲。
然而,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话,都被憋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抱着孩子溜进去的时候,何阿姨仰躺在病床上睡得正沉,隐约还能听到一点呼噜声。
而负责伺候月子的李婶则躺在她对面的病床上,此时也安安稳稳地睡着大觉。
戴誉低头看看手里的襁褓,又转回去瞅瞅李婶枕边那个同款花色的襁褓。
来来回回对着两个襁褓打量半天,确认不是自己累得出现了幻觉。
他才打开遮住婴儿面部的棉被一角,对着怀中这个眉毛红红的小婴儿发出灵魂拷问:“您哪位啊?”
第74章
对着闭眼抽噎的小婴儿看了一会儿, 戴誉考虑着将她送去值班医生那里,赶紧问问谁家丢孩子了。
这孩子肯定也是最近几天的新生儿。
退出去的时候,手臂不小心撞到门板, 发出咚的一声响。
睡在门口床位的苏小婉听到动静,勉强掀开眼皮。看到是戴誉后, 懒得搭理他, 想要闭上眼睛继续睡, 可是余光瞟到他怀里的那个襁褓后,苏小婉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在身畔摸索半天, 没有寻到自己刚生的女儿,苏小婉冲着门口的戴誉厉声问:“戴誉, 你这个混蛋!你要把我闺女抱去哪里?”
戴誉一脸懵逼:“……”
谁他娘的想抱你家孩子, 赶紧拿走!
被苏小婉这么一喊, 与她邻床的何婕也醒了过来,忙问怎么了。
苏小婉像是找到了盟友, 与何婕告状道:“何主任, 戴誉趁着咱们都睡着的工夫溜进来, 企图把我的孩子抱走!”
何婕刚醒过来,含含糊糊地问:“他抱走你的孩子做什么?”
“谁知他是怎么想的,没准就是想报复我!”苏小婉早已忘了早上还在后悔与戴誉撕破脸的事, 这会儿只觉戴誉抱走自己的孩子, 就是为了报复她与赵学军!
牵扯到孩子的事,即便还有些犯迷糊, 何婕仍是从床上坐起来, 安慰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别着急,问清楚了再说。”
虽然戴誉有个响亮的二流子名头, 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何婕觉得他在人品方面还是可靠的,不至于做出偷人家孩子的事。
遂转向门口的戴誉说:“小戴,你先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誉抱着孩子进屋,站在两张病床的过道间,一言难尽道:“何阿姨,这孩子是我刚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的!我还以为是咱家孩子……”
“什么?”他的这番话硬生生把何婕吓得彻底清醒了。
她赶紧看向对面床的李婶,即便看到小闺女正好好地躺在李婶身边,仍是不放心地催促:“这孩子先还给小苏,你先帮我把丫头抱过来。”
李婶听到动静早已经醒了,没等戴誉过去,就蹭地从床上起身,率先打开襁褓查看。
过了半晌,李婶才拍着胸脯吁出一口气,后怕地对何婕说:“没事,咱们丫头在呢。”
然后赶忙下床,将孩子送过去。
何婕抱着孩子来回检查,确定是自家娃无疑,才打起精神问了事情的经过。
戴誉将事情简单叙述一遍,最后又强调道:“我看那人手中襁褓的花色与咱家小妹的襁褓花色差不多,当时就是一激灵。以前经常听人说医院里有偷孩子的,我那会儿哪有时间过来跟你们确认,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就追了出去……”
听了他的话,何婕被吓出一身白毛汗,医院里确实有过新生儿丢失的情况,只是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在自己身边发生,幸亏戴誉心细,刚发现不对就追了出去,不然小苏的孩子八成就真的丢了。
若不是小苏的床位离门近,没准倒霉的就是自家了……
何婕是相信戴誉的说辞的,但是苏小婉明显仍是半信半疑。
她抱着呜呜哼唧的闺女小声嘀咕:“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编的瞎话!捉贼捉赃,我就看到你抱着我闺女了,你说的那个人贩子在哪呢?”
戴誉的脾气也上来了,昂起下巴给她们看,然后没好气地说:“你快别不识好歹了!为了救你家的娃,我飞扑出去的时候,下巴都在地上蹭出血了!再说,这事也是有证人的,何阿姨的侄子何江南跟我一起抓的人!”
何婕早忘了当时忽悠戴誉的事,听说还有自家侄子,赶忙问:“江南怎么来了,他人呢?”
“您只有这一个娘家人在省城,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又得了一个小表妹的事。刚刚幸好碰上江南大哥了,那人贩子抱着孩子跑得贼快,要不是他骑着摩托车追上去,没准就让那孙子跑了!”戴誉解释道,“他刚刚跟我一起回来的,这会儿还没上来,估计是处理那人贩子去了。”
何婕听了整件事情的惊险经过,忍不住连声念阿弥陀佛。
既然还有证人,那这件事就假不了了,确实是自己冤枉了人家。苏小婉心有余悸地紧紧抱着孩子,讷讷地对着戴誉道谢。
戴誉十分没有风度地翻个白眼:“免了,我又不是为了你。要谢你就谢何阿姨吧,你这是沾她的光了。”
要不是两个包被长得一样,他还真管不了这个闲事。
戴誉对何阿姨抱怨道:“你们怎么给俩孩子用一样的包被啊?这俩孩子前后脚出生的,又都是女孩,万一弄混了怎么办?”
何婕摆摆手道:“错不了,我早就检查过了,这丫头身上有胎记的。”
却闭口不提胎记的样子。
对于同款襁褓的事,李婶帮他解了惑:“这两个包被都是咱家的。不过小苏昨天来得匆忙,没带那么多东西。下午孩子排胎便的时候,又把唯一的包被弄脏了,何主任才把咱们丫头的包被临时借她用一用。”
当着苏小婉的面,李婶没好意思对戴誉解释得太详细。
赵厂长的爱人倒是在下班后来了一趟。不过,人家空着两只手,只说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月子里要用的东西,稍后让她儿子送来。
对着新得的这个孙女,她也没怎么嫌弃,还抱着逗弄了一会儿。不过,她在病房里坐了快两个小时,却只一径与何主任聊育儿经,对苏小婉那是连眼神都欠奉的。
戴誉对此无话可说,随意地点点头,只当日行一善吧。
看那孩子的脸还是红红的,戴誉没管住自己多管闲事的嘴,“你刚生了孩子,身边咋一个人都没有?人家不偷你的偷谁的?赶紧让你家里出个人来守着点。”
苏小婉有些难堪地低声解释:“家里人都要上班,我公公在医院里找了一个护士,负责在白天照顾我。下午我婆婆和学军来了以后,她就下班了。学军回家取东西了,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空档,孩子就差点让人抱走了……”
住着双人间,还有专门的护士伺候月子。戴誉心说,怪不得她拼了命地要往赵学军这样的渣男身边凑呢,刨去生活作风问题不谈,给厂长当儿媳妇确实能享受到更多便利。
戴誉没再说什么,跟何阿姨招呼一声,就出去找医生和护士了。医院里发生了偷孩子的事,总要跟他们说一声,以后得提高警惕,加强防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