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缓定心神,慢慢摇头道“没有,还是很惊讶的。”
只不过不是惊讶许婧辰是眉山远黛,而是惊讶许婧辰居然会亲口坦言。
女人扯住青年的右手,上面的手套顺势被拽了下来。
生肌丹虽能大程度恢复伤者的伤处,但却没有办法完美恢复每一处伤口。
更何况当时楚狂人是亲手拿刀一寸寸剜下的、深可入骨的伤口。
青年原本只是留有伤疤的右手,此时却是异常可怖,上面挂着蝉翼般的一层粉色皮肤。
“别看。”
哪怕是伤痕累累,青年依旧是会和以前一样温柔的嘱咐一句别看。
他面不改色的捡起手套,极快的戴在右手上。
十年来,苏城过的是什么日子?
许婧辰不敢想,柔弱的青年是如何在一群妖魔鬼怪里站住跟脚的。
“阿城,回家吧。”许婧辰劝道“现在昆仑弟子风气很好,不会有人像之前那样对你——”
“家?苏某没有家。”
青年冷冷打断道“师叔,你在自欺欺人。没有人欢迎苏某回去,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就算宋缺真的不计前嫌肯留苏某一条生路,宗门的其余人也不会同意。”
他眼神迷离的伸出右手,这只手,也曾挥剑断凌云,可现在却孱弱无力成这幅样子,不禁自嘲道“是苏某鬼迷心窍,一介废人,不该争那宗主位子。”
怀里的兔子拱了拱头张开小嘴,却被苏城按了回去。
青年抬头,用极为悲伤的嗓音重复道
“师叔,苏某回不去了。”
是啊,各势力如今都将目光聚焦在这两个如今殊途的师兄弟上,哪里可能靠三言两语和解呢?
苏城站在风口浪尖上,作为魔修如今的顶层人物,每个人都想要杀他。
正道杀他,为了铲奸除恶。
魔修杀他,为了至高地位。
可青年却是这样无力柔弱。
忽然,许婧辰踟蹰开口道“阿城,你见过修士飞升吗?”
“倒是不曾,据记载已有一千年无人飞升。”苏城回忆着自己看过的书“不过传言里修士飞升,神魂飞于天际,肉·身归于尘土,换飞升之地百花盛开、万木不枯。”
见青年神色淡淡,女人咬牙又道“那你听没听过仙草绛珠?”
“自是有所耳闻,据说是仙人所化而生的仙物。”
青年怀里的兔子剧烈颤抖起来。
“你知不知道,天道破损,没有仙草绛珠,万千修士所修大道皆不可飞升——”女子的眼中含着盈盈泪光,胸口剧烈起伏不定“我可助你。”
仙草绛珠,可解世间万毒、破心障、传万法,也是补救破损天道的唯一途径。
女人没说助苏城什么,但一切已在不言中。
她什么都可以帮——只要神魂归位在仙草上再被青年服下,此后经年,他将会变得比以前更完美。
他的右手将恢复如初,宛若白璧,重现当年风采,再也不用嫉妒师弟的光辉。
他将百毒不侵、受尽天道庇佑。
他会是天下千年来第一个飞升的修士,此后守护苍生也好、逍遥自在也罢,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青年半分毫毛。
只要他能变回那个撑伞护草的温柔男孩。
赤足散发的女人,虔诚的捧着仙草走向青年。
一言不发,却很是庄严肃穆。
哪怕接下来青年的话是假的、笑是假的,她也心甘情愿被骗上最后一次。
青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敛着眉目,若有所思着任由女人靠近,在离自己半寸时伸出左手接过了那无数人争抢的仙草。
许婧辰养的很好。
眉山远黛比以前更为翠绿,也更有生机活力,乖顺的贴在青年指尖,任由青年肆意打量。
只要吃下它,就可以超脱物外,说不定还可以摆脱系统控·制。
许婧辰是自愿的,而不是自己强迫的,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前路坦途,光明一片。
白玉般的手最终慢慢移向淡粉色的薄唇。
许婧辰竟有了“还好如此”的想法,贪婪的扫过青年的每一寸,最后满足的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此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短暂的时间居然会拉的如此之长。
许婧辰先是恐惧,后又慢慢变为平静,最后带着淡淡的幸福感。
她等啊,等啊,温热的气息靠近着,青年吐气如兰。
额首中央有着温热的湿痕。
轻飘飘,似乎是幻觉。
很奇怪的触感,暖暖的、柔柔的,像是一个……吻。
苏城的唇珠极快触碰了眉山远黛的草尖。
她诧异的睁开眼睛,就看见青年抱着兔子坐着窗棱上,半边身子入了江南景色,而那根众生趋之若鹜的仙草则被好好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师叔,你的道,不在苏某身上。”
他说她的道,不在他身上。
苏城笑的似是真实些了。
“师叔是个很有趣的人,你真该去这万里河山玩上一玩,见见那山川湖海、风土人情,游历大江南北、尝尝世间万般草药,还有啊,写出些更有意思的书来。”
女人脸臊的通红,苏城都知道自己写的那些话本子了?
还不等许婧辰好好回味,青年的身子就向身后的江南仄歪过去。女人扑了个空,见青年若流云消散,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南柯大梦。
她恍惚的用手指抚摸着还有温热触感的额首。
不是梦,是真的。
真有人会舍弃触手可得的一切,只身踏进江湖腥风血雨。
许婧辰后知后觉回忆着那一瞬的吻的湿热触感,鼻尖一热,不由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跌入了天上云层,又软塌塌撑不住身子,带着旁边的木椅“咚”一声摔了下去。
众人闻声上楼,师妹刚踹开房门,就见白发女人披头散发的趴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已经是神志不清、难辨生死。
嘶——
好恶毒的雪衣无常!
雨天不杀被他弄得泪眼婆娑、百药峰主被他弄得生死不明,两位昆仑支柱竟是轮番败下阵来。
除了次次压他一头的宋宗主,恐怕已是无人可敌此寮了!!
*
十年来,苏城过的是什么日子?
楚狂人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他就没见过苏城这样快活的神仙日子。
自从接替玉牡丹的情报网后,苏城日夜去找那些暗桩在的地方奔波吃席游玩,他负责吃和玩,而自己则负责等苏城吃完做打手,把所有暗桩宰个干净。
有时候,楚狂人会觉得,苏城才是魔尊,自己就是他养的小宠物。
但毋庸置疑,青年是最优秀的下属。无论楚狂人十年的各种的想法是怎样离奇,都会给予充足的建议与实施办法。因此,在四堂势力彻底洗牌后成为四堂主之首的苏城逐渐成为魔尊心腹。
从剑拔弩张,到月下饮酒,这样的奇迹出现甚至用不到十年——而是不过半年就发生的事情。
楚狂人这辈子没对别人像是对苏城这般信任过。
而如今,他抖了抖兔子耳朵,恶狠狠在青年怀里恼羞成怒道
“苏城,下此我可不会助你逃了。”
而后,又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错过什么?”
那是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宝贝,就连高高在上、不染灰尘的昆仑仙也会为它争个你死我活。
苏城沉思片刻认真道“苏某只是救了恋爱脑的失足女人。”
良久无言,只余叹息。
“你为什么不把你做的那些东西告诉他们?”
青年垂眸不语,更激发了楚狂人心头怒气,兔子眼睛湿漉漉,自顾自极快说着
“苏首席,你多厉害啊。十年来为了昆仑不惜和魔尊委曲求全,把魔修拉入战局吸引火力,用自己的势力暗地里给昆仑扫除那么多阻碍——给师弟下绊子的,你反手给人家下一个更大的;师妹离宗被三大宗追杀,你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撺掇我去给她打下手;师叔愿意救你于苦海你也不要,在苦海里将她用力推上了岸。我真嫉妒,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纵容你、护着你,可你却因为我对宋缺下了手,不惜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要把我从魔尊位子上拉下来。”
说到这里,楚狂人的音色颇有些委屈“你若是对我有对昆仑那群人一半的好,我就算是知足。”
苏城心虚反驳道“你们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楚道友扪心自问,虽说是苏某给你下了药变回原型软禁,但哪一顿的萝卜有亏欠过你?”
“……”楚狂人委屈的兔牙磨了磨“兔子啃的,是胡萝卜,不是水萝卜。”
心虚的青年撸兔子的手一时顿了下来。
“那不是,不是利于通肠吗?”苏城这样说着,又分外理直气壮起来“虽然说,饭是药童做的,屎是玉牡丹铲的,但苏某不是负责抱着你四处散心?”
哪里是抱着他四处散心,分明是自己玩乐时顺便带上一个应急食材。
一个地方被苏城吓得无席可吃,苏城就辗转另一个战场,但有时实在无席可吃,就死呆呆盯着怀里的兔子,说一句楚道友,凭你我的交情,能不能为了救苏某肚子散去灵智,做一只待烤的兔兔?
兔兔:???
这样的“生死危机”,楚狂人也经历了不止一次,从开始到震怒,再到平静,最后竟变成了无边宽容,甚至还可以反过来嘲讽几句。
毕竟,青年也就是口嗨,一次也没真做过。
开玩笑打诨后,苏城又认真道
“楚道友,苏某这些年是真拿你当朋友的。”
楚狂人不依不饶“我和宋缺,你选哪个?”
见青年又陷入沉默的样子,楚狂人心下了然。
“看来,我这个‘朋友’是比不上你那好师弟的。”
苏城无奈道“你要讲道理,苏某花在道友身上的心思,比师弟可多的多。”
宋缺是世间主角、天煞孤星,和他交好的如许婧辰、师妹尚且一个一夜白发、一个在文中心魔骤起,和他作对的更是不必多言,下场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为了从原文的名场面里钻空子救救这群傻孩子,苏城可谓煞费苦心。
简直是比神仙伟大,发现楚狂人有和宋缺别苗头的找死行为,立刻软禁了这傻兔子。
他哪里是怕宋缺被楚狂人搞死哇?明明是怕傻兔子被主角反杀成垫脚石!
“你敢说,我派了好几次暗杀,哪一次不是被你拦下,不然宋缺哪有可能一次次幸运的反杀活下来?”
苏城心里“咯噔”一下子,自己制止的还是太晚。
有的兔子虽然还活着,但其实他已经死了。
青年心中思索万千,最后双手夹住兔子两腋,让那只傻乎乎的兔头正对自己,万分认真道
“楚道友,你且听苏某一言,待苏某死了把位子还你,就莫要和宋缺作对。”
兔兔的眼睛更红了
“我不与他作对,你就要拿自己的命成全他扬名立万——”
没什么比杀死苏城,更能体现出一个人的能力。
“你与他作对,苏某还是会拿着命给他做扬名立万的垫脚石。”苏城冷色打断道“兔子也不该恩将仇报,你要想恢复尊位、恢复人形,就在这把心魔誓立好,绝不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要死死的烂在肚子里。”
楚狂人良久不答,最后心里的话顺着嘴巴如炮仗般炸开。
“哪里值得?你那师弟就是匹冷血的狼,现在都不肯见你。只记得你的坏、不知道你的好。苏城,这尊位我让你就是,以后自然可以逍遥自在——”
青年似笑非笑的露出右手的伤来“道友不让我选狼,难道要把命留给一只疯兔子?”
兔子嘴巴瓣一张一合开不出口。
苏城身上唯二的两次致命伤,都是源于他。
两次起于楚狂人的昆仑劫难,青年一次废了手,一次那伤手伤上加伤。
“你若想让苏某开心点,就乖乖把心魔誓立了好不好?”
楚狂人终于明白了青年的笑有多残忍,一时哽咽的扭过头。
“妈、的,苏城,你亏死了。立,老子凭什么不立?”
见楚狂人老老实实立了心魔誓,苏城才放下了心头大患。
楚狂人是这些年他办的那些事情的唯一见证者,只要他不把那些东西讲出去,师妹她们就找不全自己做的事情。
就算师妹几个真的把这些年的事情找全要给自己翻罪,那也不会翻车——只要大家都认定自己杀了昆仑仙,“弑师”的原罪就揭不过去。
他就不信,难不成昆仑仙能从坟里面爬出来诈尸不成?
就算真的破了封印,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到时候大家死遁的死遁、飞升的飞升,还有谁会在乎当年的那点儿破事?
苏城越想越觉得妙,就等着宋缺打上门来就能收尾说再见了。
说来就来——见情报网的探子急匆匆过来,苏城认真整理仪表后欣喜道
“是不是宋宗主来了?快快有请!”
探子的脸色诡异起来,像是吞过炸开的调味剂。
苏城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把兔子放在旁边王座,笑意微微收敛。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探子的声音有些抖,声音有些低,就听见一个“宋”字。
苏城皱眉猜测“宋缺是腿没了、人废了还是嘎嘣死了?”
饶是有心理建设,可探子的话让青年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差点气昏过去。
这比苏城的预想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宋宗主今日发死誓,此生绝不踏出昆仑半步哇!”
怎么这个时候独善其身,眼睁睁看着自己走上歧途的坏师兄在外面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