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掏出来那张五雷符,“落道友心善,给了贫道这五雷符护身,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大善人。”
前面的内容落孤鹜自然是赞同喜欢的,谁不喜欢听好话?也就不想追究苏城为什么会有两幅面孔,在自己面前吝啬小气,要钱要疯;在师兄和别人面前倒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可这话越听到后面越奇怪。
五雷符是她给的没错,但哪里是为了给苏城护身?明明是为了摆脱苏城的纠缠去追狐妖。
她给五雷符可不是为了什么“大善人”称号,如今狐妖已跑的没影,似乎也不必为苏城遮掩,当即要开口辩解。
却听向来念叨她这念叨她那的师叔竟是罕见的沉默片刻,最后竟然舒展那从未放松的眉头,颇为感慨道,“孤鹜长大了。”
五雷符是落孤鹜最宝贝的东西之一,当年耐不住落孤鹜来回恳求,老观主还是给了她宝贵的三张,现在居然肯为了保护别人分出去一张。
那双被什么蒙蔽浑浊了十几年的眼睛终于清澈了些,眼中对落孤鹜的倒影由记忆里那个到处闯祸的小捣蛋鬼丫头变成了落落大方的少女。
落孤鹜从未见过师叔这幅样子,她的师叔一向是愁眉苦脸,悲事伤秋,活脱脱一个书里的黛玉,但黛玉好歹没有师叔这样的唠叨不休。
自从她能记事起,师叔永远是愁眉苦脸的拉扯观内的小孩子长大,今天说这个太调皮万一闯祸如何是好,明天说那个太安静会不会以后变成哑巴,在他眼里,再大的后辈永远都是孩子,都要老老实实的在道观里被护着。
自己和师弟们这次出京,还是观主钦点,否则师叔是绝不会让十一二岁的孩子出远门的。
饶是如此,师叔本人也亲自跟来了。
说什么“孤鹜长大了”。
还是第一次。
说不感动自然是假的,虽然这一切建立在苏城谎言的基础上,但落孤鹜心里的一点点虚荣心还是没让她戳破对方脆弱的谎言,反而自顾自“嗯”了声表示肯定。
最后甚至自我麻.痹催眠自己,到觉得真是自己为了保护苏城才给他的五雷符了。
“此物如此珍贵,贫道如今归还道友……”
“算了,”落孤鹜冷哼一身,推着道士拿符的手收了回去,“姑奶奶不缺这五雷符,给你拿着护身吧——狐妖未除,万一趁着什么时候偷袭你可就麻烦了。”
苏城半是诧异的看了落孤鹜一眼,这妮子怎么忽然这么爽朗?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坑她了,又是思索片刻。
算了,不拿白不拿,拿了自己也不吃亏。话至如此,再推辞就显得矫情——当即也不再推辞,而是慢慢收回衣襟里。
“多谢道友。”
落孤鹜又是哼了声。
若不是为了师叔放心,她才不会把五雷符给一个外人。
而后,苏城做出门前迎客姿态,“道友不如进我道观一叙?”
中年道士颔首,让其余人在外等候,然后信步迈入道观。
在中年道士身后站定的几位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统一生成的迷惑感。
天啦噜,暴力女这是转性了?前些日子还见落孤鹜把问她要五雷符买酒喝的二师兄爆锤一顿,问她借五雷符借雷电的五师姐拿刀打成憨憨,如今就这么把五雷符白白给了外人?
似乎是感觉到师弟们的表情状态,趁着师叔和苏城进观内谈话,落孤鹜磨剑霍霍,面露不善,好像下一秒就要暴起锤人,极小声威胁问,“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师弟们统一一个激灵,同款做出讪笑,“没,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
“师姐,我可什么都没想!”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落孤鹜的嘴角挂着冷笑,大步提巨剑上前,“姑奶奶忽然想找人练练剑,不如比划比划,共、同、进、步、啊?”
他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站在最前面面对狂风暴雨。
虽然进宝和二哈并没有站在风暴中心,但依旧可以感受到那压迫性的可怖气势,少女的每一步都沉重到好像踩出一个大脚印,气势更是肉眼可见的环绕成杀气包裹全身。
刚才被苏城几番戏耍的恼怒此时要通通发泄出来——
“啊!!!落师叔救我!!”
“大师姐你要冷静!!”
“救命哇!大师姐又双叒叕锤人了!!”
“话说为什么是刚才那个人惹师姐生气我们要被锤啊!”
二哈不忍直视,虽然只是“平平无奇”的弟子比拼,按理来说点到为止,因此落孤鹜应该是没下死手——但也仅仅限于没下死手罢了。
看那摇滚的身姿,看那被锤到扭曲的痛苦面具,无一不展现出大家此时好像都不是很快乐,但也可以反向看是大家都格外快乐,好像是落霞观弟子们在集体蹦迪。
人类的悲观虽不相通,但大家此刻的痛苦面具都是一个模样。
锤完一群师弟依旧不觉痛快,锤疯了的落孤鹜将目光盯在了进宝和二哈身上。
二者被盯得身上一凉,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李屠夫等人的呼唤,不由面露喜色。
李义连更是喜悦异常,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一次觉得父亲的粗吼声如此悦耳动听。
落孤鹜见来了不少外人,恨恨将玄铁重剑插入地面,脚尖一跃坐了上去。
自招财下山叫人,李屠夫等身强力壮的村民是忙不迭上山,路上还遇见几位为狐妖而来的道长。凡夫俗子自然速度上比不过会轻功的道士,于是便来晚几步。
可眼前景象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那几位来自落霞观的道长此时齐刷刷趴倒一片,倒下的身体被重叠放置堆成了一座小山。
村民们拿着锄头斧头,此时难免心有戚戚。
好一个狐妖,竟然恐怖如斯,几位道长全然不是它的对手啊!
李屠夫刚要嚎哭自家儿子怕是被狐妖吃了,就看见他儿子在道童怀里哭的泪流满面,充满着喜剧色彩吃,身上到没有一点儿伤痕。
“这,这是?”李屠夫露出疑惑之色,“倒底发生了什么?”
“同门切磋,”落孤鹜撇了下嘴,毫无压力的说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李屠夫还想再言,可多年杀猪的经验告诉他此时不应深究此事,人世间难得糊涂,又何必事事都求个情晰?
而后他又看着自家儿子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酸痛——看来还是没救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回人型——自己已经瞒儿子的先生亲友很久了,若是一周内回不到原样,儿子的仕途就彻底毁掉。
毕竟,谁听说过一只狼坐在高堂上断案?谁又听说过朝堂上一只狼穿着官服在上面禀告皇帝事情的?
万一再有人攻讦儿子是妖孽啊什么的,那可是全家抄斩的大罪。
今天的李屠夫依旧将儿子的样子看作是狼,虽然这只狼憨憨的,喜欢啃家具,不是很聪明,但爹不嫌儿傻的道理是古今通用的大道理。
又是寒暄一二,被人山震惊到的村民们见事情已无大碍,又三三两两的结伴回村了,只剩李屠夫在那里抱着狗蹲地上等一个说法。
又等了三个时辰,日上杆头,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观里的两人才结伴姗姗而来。
落师叔很满意这位沧海遗珠,一开始见面就觉得此人相貌出尘,气质迥异,几番交流后更是觉得对方谈吐不凡,年纪轻轻,但许多东西谈起来都有可取之处,于是越发欣赏,居然一谈就是谈了三个时辰。
其实,没有人知道,落师叔并不是天生就感时伤秋的。他只是被周围的同龄天才压抑打击太久不得释放,所以每天看起来都很丧,带动着别人也丧起来。
这种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丧的婆婆妈妈不讨人喜欢,所以大家大多避之不及,所以迟迟不得开悟的他就越来越丧,越来越婆妈形成恶性循环。
苏城就很不一样了。
他一点也不避讳,反而化身彩虹屁精,对着落师叔疯狂输出彩虹屁,什么“照顾新人劳苦功高”啊,什么“为人做事成熟稳重”啊,每一句话都落在对方心坎上。
落师叔摘下苏城特制的“外面怎么叫唤也听不见一点儿声音”的耳塞,由衷感慨道,
“道友可愿入我落霞观?你我本是出于一脉,只是令祖游遍天下,在此又立一观,不如将此设为落霞观分观,也可谓疏途同归。”
青年道士微怔住,而后缓缓摇头,“贵观所研多为阵术、体术之事,此二者皆非贫道所长,相较之下,贫道还是更喜欢自立门户研究这符道一脉。”
而后又言,“其二,贫道心意已决,这无名观日后便叫[甚穷观],专门研究先祖留下的符道——若是归于落霞观,贫道恐不能投入全部身心研究符术。”
闻言,中年道士叹息不已。
自灵气衰微已有百余年,由于符术本身需要从天地借取大量灵力,因此在这末法时代也渐渐衰微起来,反而是体术的效果逐渐变强。像落霞观这样独特的、可循环使用的五雷符也在时代变迁中失传,至今只剩下十张而已,但是那种一次性的符倒是留下不少,可用一次少一次,不在关键时刻绝不使用。
苏城选的这条难路,无异于凡人登天,几乎是不可实现的事情。
当然,他更大的叹气原因是生活中少了苏城这样的“知音”会变得很无趣。
“也罢,”可见青年如此坚决,中年道士只好转移话题道,“这观名也算有趣,慎为谨慎小心,琼为美丽之物,也可看作是天上的琼楼玉宇,怀着敬仰之心追求成仙,倒也别含生趣。”
“不知我的解释可对?”
虽然如今身处末法时代,天地无灵力供人飞升成仙,可青年有这样追求成仙的狂妄想法,落师叔觉得支持一二也不算过分,而且更为敬仰其想法。
自己那个年纪的时候还想着练功偷懒,而青年已经想成仙的事宜与修写符道一脉了。
苏城默然不语。
他没想过那么多高大尚的东西,这观名就是“甚穷”,换句话就是“我,很穷,快打钱!”的简单意思,毕竟自己死了的师兄能给徒弟起名招财进宝这样朴实无华的名字,苏城本人也继承这一朴素的自我观念,直接要给道观起名甚穷。
但听落师叔一番解释倒也觉得不错,虽然对方明显是误会了什么——所幸将错就错,就叫道观“慎琼”吧。
于是他点头肯定道,“不错,正是如此解释。”又吹了波彩虹屁,“不愧是前辈,一眼看出贫道的浅陋想法。”
中年道士飘飘然的捋着胡子,也商业互夸的评价道,“年轻人年纪轻轻,志气倒是不小,待我回去为你向观主引荐一二,对你也能收益颇多。”
彩虹屁这种东西过则不好,苏城见已经吹的差不多了,点点头就拉着落师叔出了道观。
一出门,好家伙,门前是人做的人堆摆在观前,像是什么奇怪而邪恶的祭祀仪式。
虽然不见血,可是就看见那群人一个个身体都极近扭曲,好像是在练习瑜伽时扭到了胯,或者是游泳时抽到了筋,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痛苦面具,面含凄惨之色。
苏城看看锁在一边的李屠夫、招财进宝和已经吓得不敢动弹的狗子,他有理由怀疑刚才应该是有村民也跟着上来并看见这诡异一幕了。
只后占据整个十里八乡乡亲们一年的爆炸性消息苏城都想好了,标题就是《震惊!深山老观门前何故出现诡异人山!》。传到最后,说不定还会有什么道士在练习邪术枉顾人命的奇怪消息。
也不知道这玩意最后能传播到什么规模范围,苏城只希望这东西不要传的太远太广罢了。
而罪魁祸首坐在巨剑上挑衅一笑。
李屠夫见苏城二人终于出来,于是抱着狗子小心问,“不知我儿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落师叔微微皱眉,而后认真道,“善信放心,只要我等除掉施咒的狐妖,令郎自然会恢复人身。”
“不错,”落孤鹜将巨剑背好补充说,“京城最近也出现了这样的例子,我等追查线索到这位胡姑娘身上,一路追它到了此地,正是为了摸清此事真相。”
苏城拍了拍两位道童的肩膀把他们推到李屠夫那边,“既如此,贫道也一同去查查也就是了,那就麻烦善信替我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李屠夫忙是点头,并将怀里的二哈递给苏城,“那就有劳诸位道长。”
三人又是称“不谢”,落师叔还将那群师侄们摆脱给李屠夫,让他们保护好村庄不要受袭,而且如果真出事了也可以照顾一二。
此时已然是正午,大家忙活许久也都饿了,苏城放下狗冲两人说道,“贫道既然为主,那就带二位去个好去处吃午饭如何?”
二人点头,接着跟着苏城慢悠悠往前面走,二哈充当着导盲犬为他踢开绊脚的石子树枝,汪汪叫着带几人前行。
山里的路比较难走,外加苏城是个半瞎,最后还是被落师叔扶着走了下去,而后慢慢往一处华丽建筑走去。
唯见雕栏玉砌,只闻丝竹管弦,通体朱金色华丽小楼光从外面看就美不胜收,每一处琉璃瓦都挂上红线,红线一端绑上风铃,看起来极为风雅。
一看就是处豪华之地。
李义连难掩惧色,落师叔瞠目结舌,落孤鹜脸色骤变。
最后还是少女率先反应过来,脸上难掩薄怒,“你说的好去处,就是青楼?”
第60章 暖玉春香
李义连从前去过很多次青楼听清妓唱曲弹琴,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以狗的形态出现在此。
而且还跟着三个道士一起进去的。
青楼名为暖玉春,说是青楼,但更接近一处大酒楼, 只不过有清妓倒酒弹琴。并模仿京城酒楼的风格, 投入大价钱放上文人墨客的字文、书画名家的作品,弹奏的曲子也多为清音, 除非是客人要求才奏些靡靡之音,因此也有些胆大不羁的书生愿意来此地喝酒唱和。
小地方的消费力低,所以这个青楼纯粹是赔本买卖——只有些有点钱的小商人或家里有点积蓄的书生公子会来此听听曲,再有点钱的会被哄着赎妓回家做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