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家里落叶归根这种事情虽说好像有些道理,但人在看到希望的时候总是更想要活下去的。柳老太太拍了拍自家孙子的肩膀,对着姚珞笑了起来,在看到曹操时更是直接下拜:“我知道您,您是那个姚先生。还有曹青天,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不用不用,没必要。”
曹操抢先一步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眼前这老太太看着比曹嵩都要年老不少,让这样一个老人做这动作他也实在是有些承受不来:“您比我长那么多岁数,怎么能拜我呢。”
“哎呀,要老赵那会儿说着东家是曹青天,咱们又怎么会那么害怕他呢。”
没敢去拍曹操的衣服,柳老太太却看到姚珞给自己搭了把手当她的拐杖,一时之间有些羞涩到连路也不会走了。被扶上船时她看着岸边的人,突然笑成了一朵菊花。
“你们是曹家军啊,咱们都知道曹家军不会来害咱们的。而且跟着曹家军走,就有活路。”
跟着他们走,去兖州,就能活下去。
多少人凭借着这一口气,这不知道是大是小的目标努力走来?茫茫看不到边的乱世中,有着一块安稳的环境有多重要?
他们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所以,咱们陛下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挺好。”
“嗯?”
“就是,‘挺好’。”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决定搬迁的洛阳居民,曹操背着手走在愈加萧条的洛阳没有一点表情:“除了这个没别的想说的了。”
“……还真是个小皇帝。”
姚珞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叹息:“那您有想好接下去要怎么教他了么?教他学什么,让他试着去做些什么,可都有准备好?”
“文若说他会想办法,另外笔墨纸砚再调一批过来就行。”
没人想要留在一个破了三回、百里都没有炊烟的洛阳。等到洛阳居民先一步想走的走想留的留,刘协也终于踏上了前往许县的道路。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走水路,刘协在船上格外好奇地摸来摸去。而船上跟着的人也不多,他看着坐在乌篷船窗边读书的姚珞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凑过去开口:“姚太夫,您在看什么?”
“嗯?你想听?”
无视旁边几个人杀人一样的目光,姚珞袖口一抖抽出醒木放在桌边,先扭了扭脖子再拉伸了下手臂,随即声音又变得平缓起来:“陛下想听什么故事?”
“故事?故事是什么?”
看到刘协似乎是真的有点好奇,姚珞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传说后轻咳着开口:“就比如说,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传说很久以前天上人间并未有何隔开,也并未有所区分,仙人与百姓们在一块儿生活。就打个比方吧,您可知道神农,也就是烈山氏尝百草?”
“啊?不知道啊。”
“……”
“……”
好家伙,那不得好好从头开始科普啊。
姚珞啪得一下把醒木砸在桌子上,瞥了眼吓了一跳的那些侍卫臣子后清了清嗓子,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天地不分春秋前,圣贤代代传其言。炎黄二帝立人君,当是三皇五帝先。却说这很久以前,黄帝之时尚有一人为烈山氏,又称其为炎帝。”
这是上古皇帝的故事啊?为什么没人和他讲过?
刘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仿佛一瞬间变得整个人都生机勃勃的姚珞,眼睛眨巴了一下后继续往前做了点,两只手叠好放在一起抬起头,表情无比恳切。
船上他一开始还挺无聊,现在嘛……
读书,哪有听姚珞说故事来得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一百零八章
“女娲造人补天, 伏羲八卦图,神农尝百草都讲过一遍了,也说完了‘娥皇女英’不是尧的两个老婆, 还有什么能说的?”
“不过我也说句实话, 英存你后面讲的那些有吓到我。”
姚珞瞥了眼擦汗的曹操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多了点讥讽:“娥皇,女英, 听着这个名字您居然会觉得她俩是舜帝老婆,反而是很奇怪的事情好么。”
“所以这故事到底谁传下来的!尽瞎搞。”
仿佛所有人都忽略了个很重要的事实,一个女人在那个时候名字是“皇”居然会被认为是舜的老婆,要姚珞说娥皇知道这些估计要气活过来,再暴打后人三百遍。①
“不过你哪儿考据到的这些东西?”
“老师给了我挺多东西, 您要看看么?”
姚珞笑眯眯的张开扇子,给曹操讨好地扇了扇风:“再说了, 我也不过是给咱们今上科普一下,顺带再让他从故事里明白应该怎么当个好皇帝嘛。”
虽然说是这样,但是听着姚珞选的那些最后永远都是“王、皇、帝最后为了百姓战死/毒死/力竭而死”的故事, 曹操嘴角抽搐着实在是懒得理会她。
这到底是教小皇帝,还是吓小皇帝呢。
“所以经过那么多故事之后,我可太明白当皇帝可真是天下第一苦的差事了。”
姚珞表情恳切地看向曹操,语气里多了点揶揄:“东家您觉得呢?”
“慎言。”
听到这两个字姚珞耸了耸肩也不想再说下去, 不过她知道其实她说了这么多上古时代的人皇,刘协是不会听进去的。
他只会觉得这些是故事, 是很好玩的传说,只会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甚至于听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讲这些。
连旁边最顽固的老头儿都看出来自己是在讲为君之道表情都放松了, 刘协却还是懵懵懂懂,甚至于听到后面对比大禹治水,他都更喜欢听她说后羿怎么追嫦娥、羲和怎么会感而有孕、青丘狐到底好不好看。
也还好水上路不长,等到了更名为许县的许都时姚珞默默地整理好手上东西,跟在曹操后面看着许县县令满宠对着刘协行礼。
许县并不如同洛阳一样四周环山,但只要站稳脚跟之后想要来攻打许县也是很有挑战度的。在刘协确认留在许都之后没多久姚珞就收到了李傕的消息。
“准备来抢人了啊。”
将卫兹与石羽送来的消息放在旁边,现在打李傕对兖州这边来说都不是个事儿,但是这次李傕到来,他们的出兵就需要刘协的命令。
“打就打了,现在头上又来一个……我算是知道为啥别人都不要皇帝了。”
“说什么呢。”
感觉到头上仿佛是被劈了一掌,王獒抱着脑袋蹲下小小惨叫了一声,抬起头看到王大婶时没忍住缩了缩脖子:“营副,您在啊。”
“嗯,你是觉得有皇帝不好?”
“这个,这个……”
王獒心虚地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什么人才小声开口:“李傕打过来那我们就打过去呗,通常主公都是放手让咱们去干的。但现在又要转一趟小皇帝那儿,然后再按照他说的去打。别的不说,那小皇帝有和军师一样能耐么?那肯定没有啊。”
以前等对方打过来那整个兖州都快乐死,既然你打了咱们第一拳那么后面咱们不管怎么回手都是咱们占理。而且兖州军功值钱,不少人都会主动请战,能派出去的那些更是得意洋洋地仿佛天降馅饼了一样。可现在呢?
打不打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只有皇帝觉得可以打,那才能打。
“那真没意思。”
“也不是没意思。”
“啊?”
王大婶瞥了眼许都的小宫殿,脸上倒是多了点凝重。她看着姚珞和曹荣长大,与丁夫人常年交好,曹操对着她也格外信任重视。现在在她眼里看来,与其说现在的曹操与姚珞是让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如说这是一种试探。
小皇帝现在只有十四岁,但是十四岁在这个乱世已经很大了。不说姚珞,十四岁的庞统被郑玄看中作为弟子,本人在经义方面已经学通并且有不少提及局势的文章;十二岁的诸葛亮已经能够分析出整个神州走向如何,假期里都会被姚珞拽去批公文实习。现在十四岁的刘协做出的决定,或许影响到整个兖州之后的谋划。
一切就看他做的决定是会让兖州放下,还是会让兖州继续。
“李,李傕打来了?”
“是的。”
看到刘协突然变得惊慌失措,甚至于想要立刻逃跑的模样曹操微微垂下脑袋装没有看见,声音依旧很是平稳:“但陛下也不用慌张,兖州兵马足以打退李傕。只是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想法?”
“是的,想法。”
虽然不是第一次坐在高高的位子上,但这应该是第一次被这么认真地对待。有人在认真地听自己说的话,小心地在意他的想法,甚至于思考如何才能让他所想的那些事情成真。
曹操是真的把他,当成了“皇帝”。
现在曹操是司空,其实可以不通过他就去做自己的事情,然而他却来询问他的意见。被尊重、被在意的感觉让刘协终于没忍住低头落下了泪。
“曹公能帮我杀了李傕么?”
“……”
这句话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整个朝堂上陷入了死寂,哪怕是答应汉灵帝跟随刘协已久的几个老臣也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他们的皇帝又立刻低下。
掌权之后的皇帝,脱口而出的却是让曹操去杀了曾经绑过他的人。虽然理解这种愤恨,但是刘协却没有去思考如果要打的话在哪里打,没有问问许县还有多少军队,更没有去询问大家有关这件事情的看法,只是想要他自己能够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可这一路上姚珞可是与他说了很多事情。教了他为君之道,告诉他如果遇到事情应该去怎么做。三皇五帝留听谏言,在遇到自己不明白应该怎么做的事情时会询问臣子,将道理掰碎了揉在故事里,刘协却好像根本没听过一样,只是看着曹操,希望得到他肯定的回应。
曹操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嘴角像是勾起,却又多了点悲戚。他这一路上不断地被询问“还有多久能到”,被刘协问“许县安不安全”,而等到要去打仗了,皇帝却也没有问过一句“冬日下来粮草可够”、或者“兖州军可准备充分”。
大概,这就是天意。
“回皇上,要杀李傕,怕是不行。”
“为什么!兖州军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杀不了李傕!”
因为李傕是人,他看到情况不妙会跑。
皇帝又像是反应过来,有些不在意地摆手:“我知道了,但曹公,打退他们可以么?”
“可以,请皇上放心,臣必将竭尽所能。”
“那就麻烦司空了。”
“……”
就没了???
姚珞坐在曹操后面差点没听傻了,你这个皇帝厉害了,让咱们出兵可以,流程呢?
奉天子命令出兵是有流程的,首先要圣旨,其次再下檄文,告诉所有人这次出兵是为了啥。天子旨意下完之后会给虎符,然后再调兵遣将。哪怕现在玉玺没有虎符不见,你倒是写个圣旨啊??
“和他爹一样,都是……”
确认啥也没有就要出兵后姚珞没忍住张嘴就是格外优美的言辞,被陈宫眼疾手快捂住嘴时姚珞扭头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回去哄自家儿子说话:“我不管,要打让东家去打,我不去。”
“主公是肯定出征的,剩下的点将用谁?”
“管他叫谁,我不去。”
姚珞冷哼一声,看着许县规划起来和廪丘差别不大街上连块石子都找不到的模样愣了愣,索性踢了脚空气:“第一次机会没了。”
“不去教他么?教了说不定就行呢?”
“关键就是我这一路上努力和他讲了很多事情,但人表面上听进去了,实际上却根本还是把我的话当‘故事’。”
姚珞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真的她也有见过不少小孩子都是从婴儿长起来的——不说被自己用故事救下的曾巧,还有曹丕和曹彰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又多了姚小砾,再看看刘协的反应时姚珞的笑容也有些发苦:“我其实有些困惑,到底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她是穿越者,因此也不能说是性本善或者恶;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其实都很纯善,曹丕熊是熊了点,但也是好孩子。
“大概还是后天影响更多一些,若是本性易被影响,那自然会被环境和氛围影响到。”
陈宫思考了下姚珞提出的问题,握着她的手与她慢慢走在许都的街道上。他大概知道姚珞的想法,乱世中长大的孩子往往会比和平年代更加成熟,但也同样会变得更加敏感。看刘协的经历,不管是董卓、王允、还是后来的李傕郭汜,确实都有些超出普通孩子的承受范围。
他现在急于要让李傕去死,要重新回到自己是个皇帝这样的身份中,所以更要表现得强势,要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他说话。
虽然说打李傕是众望所归,但不管怎么说有上司的慰问还是干巴巴地喊出“你滴,干活”,有着分外大的区别。
“反正不是我去。”
姚珞直接把这件事情给推了,打个李傕而已,她是真的不想动弹。再说姚小砾还在呢,她可是要养儿子的。
“你还养儿子,不都是陈公台在养么?”
“那我要养他们两个,可辛苦了。”
听到姚珞这么耍赖周围几个谋士都嘴角一抽,许县县令满宠更是带着点谴责看向她:“英存怎么能这么避战呢,好歹换个能让人信任点的借口。”
“……”
你不是觉得她耍赖,而是觉得借口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