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窗棂微动。
杨初初听到动静,立即坐起身来。
她伸手拨开床幔,高大清俊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面。
“初初。”白亦宸低声道:“可以进来吗?”
杨初初抿唇笑笑,有种莫名的窃喜:“小哥哥,快进来呀。”
白亦宸从屏风后面出来,他着了一身黑衣,看起来有些淡薄,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杨初初的脚不方便,便指了指床榻旁边的凳子:“小哥哥,坐这里。”
白亦宸点点头,他坐到近处,黑暗中,对上杨初初笑意盈盈的眼。
白亦宸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杨初初:“给你的。”
杨初初一看,是个小小的盒子,她轻轻打开木盒,里面居然是一颗浑圆的夜明珠。
夜明珠十分透亮,在晚上也散发着冷月一般的光芒,十分耀眼,却又不如点灯那般明显。
杨初初又惊又喜:“好漂亮!”她抬眸看向白亦宸:“给初初的吗?”
夜明珠的光辉映照在少女的雪腮上,一张小脸,更显娇俏。
白亦宸点点头:“是啊……夜里不便点灯,我怕你吃东西吃到鼻子里去。”
说罢,他又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纸袋,然后从小纸袋中掏出一串东西来。
杨初初一看,居然是糖葫芦!
好久好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上一次吃糖葫芦,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以前,每当快要过年的时候,街上便有不少小贩,来回叫卖糖葫芦,大人若心情好,便会给她买一串,来讨个红红火火的吉利。
杨初初看着糖葫芦,开心地差点笑出声来。
白亦宸看着她,宠溺一笑,道:“尝尝好不好吃。”
杨初初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
杨初初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冰凉,借着夜明珠的光一看,白亦宸的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但他却浑然不觉。
杨初初没有接糖葫芦。
而是立即坐起身来,伸出小手,纤长的手指在白亦宸的肩膀上,轻轻一扫,片片雪花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杨初初将温暖的手炉塞进白亦宸手中。
白亦宸笑道:“我不冷。”
杨初初奶凶道:“不管,小哥哥抱着。”
白亦宸勾起唇角:“好。”
杨初初这才接过糖葫芦,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糖葫芦的外层十分甜脆,一口下去,杨初初的小嘴,就变得红红的了。
白亦宸静静看着她,嫣红的唇,好似一颗熟透的樱桃。
杨初初轻轻咬起里面的山楂,山楂有微微的酸,让她蛾眉微拢,水汪汪的眼,跟着眯了起来。
“好吃吗?”白亦宸低声问。
杨初初娇笑道:“好吃呀。”
她也才吃了一颗,见白亦宸定定看着她,杨初初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将糖葫芦伸到白亦宸面前,道:“小哥哥也尝一尝。”
杨初初嘴边还挂着红色的糖渣,亮晶晶的。
白亦宸看她,眸光温柔,一双眼睛好像深沉的海。
忽然,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嘴角:“我就尝一小口。”
他微凉的手指,在她温润的唇上,摩挲了一瞬,然后将一颗小小的糖渣,送入自己口中。
“确实很美味。”白亦宸认真道。
杨初初还呆呆拿着那串糖葫芦,僵在原地。
等反应过来了,脸就发起烧来。
白亦宸看着她笑:“还吃吗?”
杨初初“哦”了一声,立即收回了手,继续老老实实啃起了糖葫芦。
她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作响,已经吃不出糖葫芦的味儿了。
白亦宸低低笑了两声,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吃。
杨初初觉得还好屋里暗,不然……看起来就像一颗红透脸的大糖葫芦,在吃一串小糖葫芦。
好不容易吃完了糖葫芦,白亦宸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刚要递给杨初初,却忽然发现拿错了,又换了一条。
杨初初有些好奇,调皮地夺过他手中的绢帕一看。
顿时傻了眼。
这绢帕的料子并不是很好,摸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但上面的刺绣让杨初初十分熟悉,在边角处,还绣了个小小的“初”字。
杨初初愣住,抬眸问道:“小哥哥,这是……我的吗?”
白亦宸沉默看了她一瞬,道:“是。”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道:“当年你帮我包扎手背的那条,还记得么?”
杨初初想了起来,那时候他们还在冷宫里,有一次白亦宸过来看他,杨初初发现他的手受伤了,便用手绢帮他包扎了一下。
杨初初侧头看他,娇娇俏俏地问:“小哥哥为什么偷偷藏起我的绢帕?”
白亦宸静默了片刻,低声道:“本来是要还的……后来不想还了。”
室内燃着淡淡的茉莉香,一室清幽,空气里十分温暖,几许暧昧缓缓流动。
白亦宸觉得有些热,他站起身来,道:“公主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忽然,他被一只小手拉住。
“小哥哥,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白亦宸闻声,低头看她。
少女乌发如云,披散在背后,瞳仁漆黑,雪肤花貌,她抬起头望向他,眸光清亮。
片刻后,白亦宸轻轻道:“等你长大再说。”
说罢,便伸出手,摸了摸杨初初的发顶,转身离去。
杨初初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好一会之后,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
白亦宸离开云瑶宫之后,几个纵身便出了皇宫。
夜闯宫禁,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她愿意,他能天天晚上去见她。
但白亦宸知道这样不妥,万一被人撞破,于她名声有损。
白亦宸独自走在雪地中,漫天飞雪飘来,纷纷扬扬,唯美梦幻。
他缓步往前走着,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
从小到大,白亦宸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之所以留在武平侯府,只因为母亲的遗愿还没有完成。
他听家奴说过,当时母亲身怀六甲,找上京城。
她伤心欲绝,一来因白仲的欺骗;二来,是因为她已经坏了白家的骨肉,却不得入门,居然被称为外室。
她乃是中原第一剑客的女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更不忍连累她父亲的名声。
母亲怒急攻心之下,才会去拦截迎亲队伍,最终难产丧命。
白亦宸想起母亲,面色微冷,他闭了闭眼。
雪花落到他的睫毛上,轻轻颤抖。
白亦宸要凭自己的能力,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来。
他要让母亲的灵位,光明正大地摆在武平侯府的祠堂中,让那些所谓出身高贵的后人们,日日瞻仰、膜拜。
如今他发现,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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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偷听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明德宫的药房之中, 燃着金丝碳炉,用火钳轻轻拨一拨,炭火中发出“哔剥”的声音。
杨初初始终记得塔莉公主拜托自己的事, 于是当腿一好, 第一件事便是来明德宫找杨谦之。
“二皇兄,你去嘛去嘛!”杨初初坐在杨谦之旁边,软声劝他去见塔莉公主。
杨谦之继续拨弄手中炭火, 一言不发。
杨初初见哄他半天,也没什么反应,便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火钳。
“小心!别烫到了!”杨谦之轻斥道。
他着了一身白色狐裘披风,整个人风姿如雪,清贵的气质一览无余。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冷空气进入肺腑,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杨初初将火钳扔到一旁, 直勾勾盯着杨谦之,道:“二皇兄为什么不去见塔莉姐姐?塔莉姐姐可伤心啦!”
杨谦之低声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不去了。”
杨初初拧眉, 道:“为什么一定会痛?初初不明白。”
杨谦之叹了一口气,道:“初初,你心思单纯……这些事,二皇兄和你说不明白……”
杨初初抿唇一瞬, 低声道:“既然与初初说不明白,那哥哥去和塔莉姐姐说呀!”
杨谦之:“你……你这丫头, 别管二皇兄的事了……”
杨初初见杨谦之面色苍白,又不肯直说,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杨初初眼珠一转,道:“二皇兄不说, 那初初只好自己猜了!”
杨初初有些无奈,带着个傻公主人设,连劝人都要拐着弯劝。
“二皇兄是怕,自己以后不喜欢塔莉姐姐了,伤她的心对吗?”杨初初歪着头,一脸认真地问。
杨谦之的面色被火光照得微微发红,道:“怎么可能?”
杨初初又问:“那二皇兄是觉得塔莉姐姐,不够喜欢你?”
杨谦之抿了抿唇,转过头去,低声道:“也不是……”
杨初初佯装不解:“那二皇兄喜欢塔莉姐姐,塔莉姐姐也喜欢二皇兄,为什么你不见她?”顿了顿,杨初初继续道:“如果初初是塔莉姐姐,我会好伤心噢……会呜呜哭的!”
杨谦之转而看向杨初初,她满眼澄澈,巴巴地望着他。
杨谦之低声道:“初初,这世间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
杨谦之默默起身,走向窗前,道:“你可知道,我母妃当年……为父皇挡箭之前,是什么样的女子?”
杨初初抬眸看向他的背影,他站在药房窗前,整个人清清冷冷。
杨谦之道:“我母妃出身儒学大家。以书法冠绝京城。父皇最爱与她一起品鉴书法,就连御书房里之前挂的书匾,都是我母妃写的。”
杨初初听了,十分惊讶。
她知道皇帝是个喜好风雅之人,却没想到德妃原来这样得宠。
杨谦之见杨初初有些错愕,继续道:“可自从她挡箭之后,因为在妊娠期,不可用过多的药物,便一直没能好好根治。”
“后来,生我的时候,又因体虚而难产……以至于后来,常年缠绵病榻,连坐都坐不起来……更别说握笔了。”
杨初初听了,眼神黯了几分。
德妃娘娘奋不顾身地救了皇帝,又拼着性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但如今皇帝一年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其实站在皇帝的角度,想一想,也很正常。
他的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别人为他付出,他受之心安理得。
一个女人的一生毁了又如何?
他还有无数个女人。
杨初初想到这,不禁有些唏嘘。
杨谦之道:“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些年,都是他和德妃相依为命,他本可以向杨赢、杨昭一样去辅政,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但是他放弃了,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待在药王谷,潜心钻研药理,只为了让德妃的下半生稍微好过一些。
杨初初看着杨谦之,他单薄的身影,伫立在这药房之中。
药房里满是暗沉的深木色,好似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这一袭孤独的身影吞没。
“现在的两情相悦,真的能抵得过岁月的变迁和侵蚀么?”杨谦之喃喃道。
他喜欢塔莉公主,从第一眼起,就被她深深吸引。
这些年,他帮她救治白蛮王,不是没有私心的。
私心便是可以一直收到她的信件,一直享受她的嘘寒问暖和鼓励。
他好像一个垂在山崖上,在等死的边缘煎熬的人,只要有人陪着他,他便能多坚持一会儿。
但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这几年稍微好一些,但他一辈子不可大悲大恸,否则便有性命之忧。
若哪一天,真的如自己的母亲一般,需要常年缠绵病榻,那会让他生不如死。
若那时候,两人还如当初一般相爱,他的困境,便也会成为她的痛苦,跟着日日煎熬。
万一爱人也和他父皇一样变心,那对杨谦之来说,便是双重折磨。
他不敢迈出这一步,不敢同她许下生同衾死同穴,不敢提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他是怕的。
杨初初明白他的顾虑,却不知道如何解开他的心结。
杨初初低声道:“二皇兄,初初知道二皇兄有自己的担忧……可是,因为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就放弃眼下的珍贵,值得吗?”顿了顿,她怕违背人设,又补了一句,道:“这话是我听娘亲说的……”
杨谦之沉默不语。
拒绝了她,他还可以继续偷偷的喜欢她,她却不用被他的未来所连累。
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杨谦之一直是这样想的。
杨初初又道:“娘亲还说,情谊是两个人的,你怎么想的,至少要和别人说清楚,不可以一个人擅自决定!你又怎么知道,不会有别的路呢?”
杨谦之微怔一下,他没有给自己留另外一条路。
他选的路,就是一个人孤苦地走下去,便罢了。
杨谦之伸出手,默默搭在窗前的护栏上,这药房的护栏,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住了。
“去吧。”虚弱又温柔的女声传来,杨谦之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