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谦之不徐不疾答道:“他先是证令的情况下,强行搜索了尚书府,惹得刘大人十分不悦;后又推了大皇姐,害得大皇姐动了胎气,差点儿出事,最后又派人闯入了五皇妹的新房,驸马气得将人打了一顿……桩桩件件,都让场面更加混乱,影响了找人的速度。”
杨谦之语气平静,但他每说一句话,皇帝的面色就黑上几分,待他说完之后,皇帝已经彻底暴怒了。
皇帝怒喝:“杨赢!你到底在做些什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短短一天,他竟惹出这么多事!
杨赢气得嘴角抽搐,道:“儿臣不过是为了找到七皇妹踪迹!”他今日挨了杨昭的打,又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最后还让杨初初给逃了!杨赢憋屈了一天,此刻也有些忍不住了:“父皇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还让我全家派人去盯着杨初初?利用人的时候千般好万般好,一旦心生怀疑,就弃之如敝履,这便是父皇的行事风格吗!?”
皇帝面色铁青,低吼道:“你这个逆子!你忘了是谁将你从天牢中放出来的?”
整个大厅回荡着皇帝的怒吼,杨昭和杨谦之面表情地听着,孟公公在一旁静默立着,像一座置身事外的雕像。
杨赢冷哼一声,他本就脾气暴躁,此刻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道我还要对父皇感恩戴德吗?是谁关我进去的?是谁害死我母妃的?”
皇帝怒不可遏:“混账!要不是你们母子害死德妃,朕怎么会惩戒你们!?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你找死!”
皇帝气得“蹭”地一下站起!
忽然,他感到这殿内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心脏抽哒哒地疼,整个面部都扭曲起来。
“父皇?”杨昭蹙眉唤道。
皇帝没有应声,两眼一翻,嘴角一歪,直挺挺向后倒去。
“父皇!”杨谦之也急忙迎上去,帮忙扶住皇帝。
杨赢面色苍白,显然是被吓傻了。
片刻前皇帝还在中气十足地骂他,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孟公公惊慌失措地扑过来:“皇上!皇上!”
杨昭将皇帝交给杨谦之和孟公公,朗声道:“来人!”
太极宫外的侍卫应声,鱼贯而入,顿时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杨昭抬起手,定定指向杨赢,一字一句道:“逆贼杨赢,谋害父皇,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还不快将他拿下!”
杨赢眼眶欲裂,大吼一声:“谁敢!”
侍卫们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皇帝,又看了一眼杨昭和杨赢,一时间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孟公公站起身来,呵斥道:“你们傻了吗?不不知道如今是四殿下监国吗!?”
众人恍然大悟,皇帝自始至终只宣布过四皇子监国,倒是没有怎么提到过三皇子。
于是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杨赢绑了起来。
杨赢气得大喊大叫:“放开我!杨昭,杨谦之!你们不得好死!”
一个侍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破布,直接塞进了杨赢嘴里,一下便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侍卫们连拖带拉地将杨赢带出了太极宫。
孟公公也长吁了一口气:“两位殿下,现在可如何是好?”
杨昭淡声道:“安排太医院会诊,看看父皇的病情如何吧。”
杨谦之轻轻点头,孟公公连忙吩咐众人去请太医过来。
杨昭道:“二皇兄,塔莉公主还在明德宫等你,不若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便行了。”
杨谦之沉吟片刻,道:“也好。”
杨昭送杨谦之出去,两人踱步到太极宫门外。
宫道幽幽,空一人,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二皇兄……太医们过来,不会发现什么吧?”杨昭轻声问道。
杨谦之笑了笑:“父皇不过是虚不受补,又闷气心悸,上了年纪的人,再平常不过了。”
皇帝一直在吃他从药王谷带回来的补药,一直感觉良好。
但这些灵药,吃完后需要长时间的休息,并且需要心绪平和,切记心浮气躁,否则就会血气涌动,心脉梗阻。
杨昭面色微顿,抿了抿唇,道:“多谢二皇兄相助。”
杨谦之这次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杨姝大婚,而是杨昭特意派人送信给他,请他回来帮忙的。
虽然皇帝阻断了北疆与京城的通信,但这些年里,白亦宸训练的暗探们,早就遍布各地,传递消息的方法多种多样,在白亦宸脱困的两天后,他便已经知道了。
杨昭不声不响,等着皇帝宣布这个好消息,可皇帝却一直刻意隐瞒众人,让众人以为北疆危在旦夕,于是纷纷转而支持议和。
直到皇帝真的下诏,安排杨初初和亲之时,他才彻底下定决心,生了反意。
但他需要帮手,杨谦之回来得正好。
杨谦之淡声道:“说不上谁帮谁,我也有我的目的。”
杨昭听了,下意识看他一眼,杨谦之面上露出一丝怅然。
杨昭道:“二皇兄放心,杨赢会自食恶果的。”
杨昭心里明白,杨谦之心里一直放不下德妃娘娘的死。
德妃娘娘是那样善良,也又那样命苦。
年纪轻轻的时候,为了救父皇于危难,伤了身子,拼死生下二皇兄之后,几乎终身缠绵病榻。
二皇兄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将她调理得稍有起色。
可全妃和杨赢,为了争夺白蛮的联姻,却出手加害辜的德妃娘娘。
换了谁,都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杨谦之神色微微有些疲惫。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本来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他的一身医术来算计人。
且他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杨谦之有些落寞。
曾几何时,他也十分期盼父皇的疼爱。
他从小便身子孱弱,所有的人都告诫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父皇虽然偶尔来看他,但是每次都待不了一会儿就走了。
父皇看母妃的神情中,有同情,还有些自责。
却唯独没有情义。
后来连那些同情与自责也没了。
他来明德宫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待的时间越来越短,态度也愈加敷衍。
杨谦之当时不懂,只以为是自己没用,什么都不能做,父皇才不重视他。
于是他便偷偷去爬树、耍剑、跑步……直到一次次触发心悸,绝望至极才肯停下来。
但他那样努力,父皇依旧不喜欢他。
后来他才知道,在父皇眼里,像他这样母家不算显赫,又不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生来就是被放弃的。
杨谦之极其早慧,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一点。
于是他一直不争不抢,只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
他研读诗书,钻研医术,既然许多事他做不了,那他能做的事,便要做到最好。
凭借着极高的天分,他被药王谷谷主看中,破例收为亲传弟子。
他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借着医术,让母妃减轻一些痛苦,活得更好一些。
除此以外,别他求。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和情面可讲。
母妃出事之后,他因伤心过度也旧疾复发,但他的父皇却几乎没有来看望过。
就连直面母妃的死因时,父皇也因为重视杨赢而犹豫不决,不肯为母妃报仇。
若不是初初的一席话歪打正着,只怕父皇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惩戒全妃和杨赢。
杨谦之那时方知,原来这世间是没有什么公道可言的。
父皇的决策,不过都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他想保杨赢,是不想四皇弟一人独大;
他将杨赢打入大牢,是因为他有不臣之心;
后来将杨赢放出来,也是为了制衡四弟。
自始至终,父皇从没有把他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过,因为他对大局关痛痒,所以永远被排在所有人的后面。
此刻,杨昭一言不发地陪着杨谦之,走了一段又一段宫道。
杨谦之收起思绪,低声道:“太医差不多到了,四弟快回太极宫吧。”
杨昭沉默地点了点头,今夜想必是一夜眠了。
杨谦之忽然又道:“四弟。”
杨昭回头看他。
杨谦之笑了笑,道:“有空的话,去看看惠妃娘娘吧。”
虽然他知道杨昭与惠妃不睦,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后悔与痛苦,他不想杨昭也尝一遍。
杨昭眸色微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罢,他凝视杨谦之一眼:“二皇兄,节哀。”
杨谦之苍凉笑了下,转身离去。
他禹禹独行在宫道之上,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走了多久。
在此前的十几年里,母妃是他活着的意义,母妃去世之后,为母妃报仇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如今父皇倒下了,杨赢束手就擒,他心中的不平终于得以纾解。
但以后的日子,他又何以为继呢?
这一段宫道格外幽暗,杨谦之心绪起伏,恍恍惚惚地走着。
忽然,前面出现些许光亮。
一盏小巧的灯笼,徐徐进入他的视野之中。
春意还未完全散去,到了半夜还是有些凉意。
塔莉公主身着单薄春衫,不住地搓着手,棕色的卷发梳成靓丽的发辫,上面镶嵌着各色各样的宝石。
她一双深棕色的眸子,如小鹿一般,满含秋水地眺望过来。
“谦之哥哥!”塔莉公主拎着灯笼,冲他招起手来。
杨谦之回过神来,幽幽的深宫之中,到处都是黑暗,到处都是权谋斗争,唯有那少女才是他惟一的明灯,照亮了回家的路。
杨谦之心头微颤,加快了脚步。
走得进了,塔莉公主笑着迎上来,娇嗔道:“怎么这么晚?人家可是等你好久了……唔!”
咋咋呼呼的小公主被堵上了嘴。
杨谦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笼罩在塔莉公主身边,另她十分安心。
她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措地搭上杨谦之的腰间。
温柔与霸道同时席卷而来,令人沉迷。
良久之后,杨谦之才轻轻放开塔莉公主。
塔莉公主瞪圆了眼看他,满脸绯红,小嘴上还有光亮的水色。
杨谦之低声道:“塔莉,回白蛮去吧。”
塔莉公主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甜蜜中,一听这话,直皱起眉头:“你想赶我走?”
杨谦之伸手,抚上她的脸:“我和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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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会诊过后,确认皇帝是因为怒急攻心,心脉梗住才失去了意识,半边身子都僵了。
太医们救治了一宿,总算稳住了皇帝的病情,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杨昭没有刻意封锁消息,于是,翌日一早,这消息便传遍了朝堂。
朝堂之上,之前还支持皇帝议和的众臣们,一个个落井下石的时候,都非常起劲,如今面对着杨昭,却都忐忑不安起来。
周太师面色冷睿,目光淡淡扫向杨昭,道:“四殿下,皇上到底如何了?还请告知我们。”
众臣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皇上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啊?水利新修之事还需皇上定夺啊!”
“如今北疆还在议和,皇上突然倒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议和的章程还没有走完,那七公主还要送去剌古吗?”
所有人面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却各怀心思。
杨昭目光逡巡一周,淡声道:“父皇病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此言一出,全场唏嘘一片。
杨昭又道:“就算醒来了,短期内也法正常理事了。”
杨昭没有说出来的是,就算皇帝醒来了,也极大可能面临瘫痪,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事事要人伺候。
群臣听了,面面相觑,不少人慌了神。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还有人开始长吁短叹,整个大殿之中,嗡嗡作响。
杨昭静静看着众人讨论,并不出言阻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太师站在列首,他回头扫了一眼喋喋不休的众臣,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吵吵嚷嚷!?”
众臣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有些埋怨声低低传出来。
此时,杨昭才开口,道:“众卿稍安勿躁,太医院还在全力救治父皇,说不定过段时间,父皇就会好转的。”顿了顿,他沉声道:“父皇病重的这段时日,我会守在御书房偏殿,众卿家有什么事,可来与我商议。”
众臣一听,好似找到了主心骨,顿时安静下来。
莫丞相抬眸看向杨昭,眼中满是赞许之色:“四殿下临危不惧,老臣定当权利辅佐。”
话音一落,便有不少人也出声附和,气氛陡然好转。
周太师却冷笑了声,道:“老臣记得,之前皇上便说过,北疆之事不许四殿下再插手。如今四殿下自己宣布监国,不知道算不算违逆皇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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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煎熬
刚刚好起来的朝堂, 一时之间,又冷却下来。
杨昭面色无波,他定定看向周太师, 问道:“那太师以为应该如何?”
周太师眸色幽冷, 道:“皇上还未写下立储诏书,理应几位皇子一起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