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杨婉仪缓缓站起,先不慌不忙地给皇后行了个礼,才慢悠悠开口:“此人是刺客,方才潜入了听雨轩,欲行不轨之事,幸好被及时发现了,才没有酿成大祸。”
杨初初也点点头:“皇后娘娘!初初怕!吓人!”
皇后温声安抚:“幸好你们没事……不然,此人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剌古王妃:“……”
博撒愤怒道:“杨婉仪!你胡、胡说!”博撒的牙被打落了一颗,说话都不利索。
钟勤冷冷道:“大公主没有胡说,若你不是刺客,那你又是谁?”
博撒又气又委屈:“我方才说了那么多次,我是剌古王子!”
众人面色冷漠,没有一丝反应。
杨婉仪挑了挑眉:“你真的是博撒?”
博撒差点被气笑了:“杨婉仪!我们见过两次了!”
杨婉仪淡声:“有吗?”
博撒一口血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气得呛咳起来。
剌古王妃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大公主……他确实是我儿博撒。”
杨初初歪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王子的衣服漂亮!他衣服丑丑!”
经她这么一提醒,杨婉仪也想起了这事,幽声道:“是啊,他为什么穿了一身侍卫服?乔装改扮,是何居心?”
剌古王妃咬咬牙:“博撒饮酒时不小心将衣服弄湿了,所以便先找了套侍卫的衣服换了……想来是因为,他对皇宫不熟,不慎迷路了……误入听雨轩冒犯了公主,实在是失礼了。”
皇后似笑非笑:“原来是这样。”
剌古王妃硬着头皮道:“就是这样……博撒,还不快给公主赔礼道歉?”
博撒简直气得翻白眼:“母妃!”让他道歉,不可能!他不但一点便宜没占到,还被打成了这样……这口气,他怎么能咽的下!?
剌古王妃只想赶快息事宁人,将这丢人现眼的儿子带回去,可博撒偏偏不配合。
皇后淡淡道:“看来博撒王子还有别的说法?没关系,我们有的是耐心,可以一点一点将此事查清。”
剌古王妃听了,脸色一变,她伸手一把抓住博撒,低声道:“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博撒眸中闪过一丝惶恐,方才被罩着头打的经历,简直让他痛不欲生。
博撒银牙咬碎,道:“是……这是个误会,我走错地方,冒犯了公主殿下。”他咬牙切齿道:“请,殿下见谅。”
杨婉仪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皇后淡声道:“既然是个误会……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剌古王妃松了一口气,博撒敢怒不敢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更肿了。
皇后又补了一句:“这一次你们下手也太重了……看把博撒王子打的——都不成人形了。”
杨婉仪本来绷着脸,听了这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博撒:“……”
皇后冷冷扫了剌古王妃和博撒一眼,一字一句道:“这次是个误会便罢了,若有下次……本宫绝不让歹人活着离开!”
剌古王妃和博撒均是浑身一震,好像力气被抽干一般,一动也不敢动了。
杨婉仪微愣一瞬,看向皇后,皇后面色决绝,语气强硬,她从未见过母后这副样子。
-
钟勤和白亦宸将剌古王妃和博撒送了出去,剌古王妃忙不迭地找太医去了。
殿内,还剩下皇后、杨婉仪和杨初初。
杨初初看了看皇后的脸色,觉得皇后恐怕有话想说,于是便乖乖地到一边玩去了。
皇后看了一眼杨婉仪,杨婉仪面色有些复杂,说不清是喜是忧。
“婉仪。”皇后轻声唤道。
杨婉仪犹疑了一下,上前一步:“母后……”
皇后顿了顿,低声道:“你长大了。”
杨婉仪一愣:“什么?”
皇后凝视着她,眼神温和,带着几分欣慰:“今日遇到这件事……你没有第一时间哭闹、也没有自乱阵脚,而是从容不迫地来找本宫一起商量解决的办法,这很好。”
杨婉仪呆愣在原地,面上微微一红。
皇后又道:“婉仪,你马上就要十五岁了,及笄之后,你便是大人了。未来你会自己面对更多的事情,你要慢慢学着保护自己,明白吗?”
杨婉仪怔怔地看着皇后,片刻后,她郑重点头:“明白。”
皇后微微颔首,补充道:“可无论你长到多大,都是母后的孩子……若是受了欺负,一定要告诉母后。”
杨婉仪听了,不禁眼眶一热,轻轻应声:“儿臣知道了,母后。”
皇后清浅一笑,忍不住抬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让杨婉仪心头微震。
曾几何时,她的发辫散乱了,母后也是这样轻柔地帮她拢发……
杨婉仪微微出神,回想着今日的事。
其实……当知道酒里被下了药时,她不是不恐惧的。
她一直活在阳光下,后宫那些是是非非,从来都离她很远,杨婉仪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但杨初初一句话点醒了她。
“遇到事情要告诉娘亲噢!”杨初初娇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亲永远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杨婉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股暖意传递到四肢百骸,将她心中萦绕已久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杨初初躲在一旁,掩唇笑着。
她本来就喜欢皇后和杨婉仪,看到她们能放下心中的芥蒂,也十分高兴。
杨初初冲着杨婉仪挤眉弄眼。
杨婉仪有些疑惑:??
杨初初无奈摇头,两只小手放到嘴边,做无声的口型:“抱——抱——”
杨婉仪顿时明白了过来。皇后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杨初初,笑道:“初初在做什么呢?”
皇后还未及回眸,却忽然贴上一片细腻的触感——杨婉仪猝不及防地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脖子,少女清甜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皇后的脖颈上。
杨婉仪的声音小小的,还有些颤抖:“娘亲……”
皇后浑身一震,她已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
这是埋藏在她心底,最怀念,最珍贵的记忆。
皇后鼻子微酸,身子僵了片刻,遂伸出手,将杨婉仪搂住。
“婉仪……娘亲在这儿,别怕。”
这是杨婉仪小时候做噩梦时,她经常说的话。
月光如水,冲淡了夜色黑暗。
杨初初看着母女俩静静相拥,也觉得温暖至极。
-
听雨轩之外,晚宴已然开始。
剌古使团以王子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去了。
皇帝杨恪从孟公公那里听了一耳朵消息,却没说什么,任由他们去了。
皇后带着杨婉仪、杨初初从听雨轩出来,直接来到了举办晚宴的花台。
皇后拍了拍杨婉仪的手,轻轻一笑:“去吧。”
杨婉仪点点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皇后默默回到皇帝身边,端庄落座。
皇帝看了她一眼,淡声道:“皇后方才忙什么去了?”
皇后轻声答道:“一件小事而已。”
皇帝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
虽然杨婉仪还让杨初初和自己坐在一起,但杨初初一日没看到盛星云了,便想先去找找她。
杨初初穿过嫔妃们的座位,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了盛星云。
“娘亲!”杨初初一下扑进了盛星云的怀里。
张贵人也在旁边,笑道:“七公主今日玩得可开心?”
杨初初点点头:“开心呀!”
张贵人又压低声音问道:“七公主可见到皇上了!?”
杨初初想了想,道:“看到了后脑勺!”
张贵人一愣,吃吃地笑了起来。
盛星云却有几分担忧:“初初……”她知道皇帝厌恶杨初初,若是被皇帝看到这个孩子……不知道是福是祸。
她甚至觉得,母女俩就这样简简单单过下去,也不错……无宠的日子虽然会清苦些,但总比卷入是非纷争要好。
就当她出神之时,却听到旁边的妃嫔窃窃私语。
“你看你看!对面瓦旦王身边的……那是谁?”
第53章 宫宴(二更)
这一小声惊呼, 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只见瓦旦王身边,坐着一个端丽绝艳的女子,这女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 相比寻常少女多了更添风情, 她气质高洁,神色清冷。
与周边嘈杂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另一个妃子讶异了一瞬,低声道:“那是不是静瑜公主!?”
“一定是!乌雅侧妃今日没来, 能端坐在瓦旦王身边的,定是静瑜公主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怎的和亲公主回朝,都没有安排觐见仪式?”
“有什么好安排的?静瑜公主的母妃还被关着,按规矩……她难道只去觐见太后就走?”
“你小声些!”
“照我说,是因为静瑜公主如今是二嫁之身, 还是一女侍父子,简直枉顾人伦, 没脸见人了……”
盛星云一言不发地听着,面色有些凝重。
她当年入宫之时,远远见过两次静瑜公主, 算不得熟识。
但静瑜公主生得极美,就算十年不见,盛星云这么看着,也能依稀记起她当年的模样来。
记忆中的静瑜公主性子热情, 活泼天真,与现在眼前这位冰山美人相比, 简直判若两人。
杨初初也顺着盛星云的目光看去,这传说中的静瑜公主……果然漂亮。
可是她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丝忧愁……是因为太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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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旦王鸣闫也感知到了有不少人的目光汇聚过来。
其实他带着静瑜公主已经入宫一天了,但白天观看表演之时,她便一直坐着不动, 一天都没有开口说话了。
鸣闫抬眸,发现对面那些女人们的目光,大多不坏好意。
他面色一沉,目露狠色,将酒杯往长桌上重重一放!
对面那些叽叽喳喳的嫔妃们瞬间闭了嘴。
酒杯的声音惊到了静瑜公主,她侧了侧头,不解地看了鸣闫一眼。
昏黄的灯光下,鸣闫小麦色的肌肤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看着倒是没有平日里那么桀骜了。
鸣闫见她看向自己,勾起嘴角,道:“怎么?不是心心念念回家吗?今日也没见你多高兴。”
静瑜公主怅然一笑,微微摇头,并不说话。
金黄的琉璃瓦,朱红嵌金的宫墙,延绵不绝的鹅卵石小路,恭敬埋首走路的宫人们……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就算这里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再吻合,也早已不是她的家了。
她默默看向帝王宝座上的杨恪,她走的时候,他还是个青年。
如今杨恪已经步入中年,光洁的脸颊开始爬上细纹,曾经明朗的眼睛,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她望着这个人,觉得亲切又冰冷。
亲切是因为杨恪确实长得有几分像先皇,静瑜公主怔怔看着他,想起当年父皇对自己的宠爱和保护,心中酸楚不已。
而冰冷,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杨恪不是父皇,在国家安定和她之间,他早已选择牺牲了她。
静瑜公主神情复杂,手指紧紧攥着,骨节因微微用力而发白。
杨恪也注意到了这一道目光。
他徐徐望来,对上静瑜的眼神,微怔一瞬,两人离得并不远。
皇帝杨恪沉吟片刻,开口道:“听说皇妹回京之后,一直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静瑜公主避开他的目光,垂眸淡声:“好多了,多谢皇帝陛下关怀。”
杨恪愣了一瞬,扯起一个微笑:“怎么,离京多年,连皇兄都不叫了?”
静瑜公主道:“皇帝陛下为大文君主,我为瓦旦王妃,国事自然先于家事。”
瓦旦王鸣闫瞧了瞧静瑜公主的神色,微微勾了勾嘴角。
这个女人……胆子真是大,恐怕文朝皇帝还没有吃过自己人的瘪。
杨恪面色一僵。
国事先于家事——这话当年便是他对静瑜公主说过的。
杨恪尴尬了一瞬,便换了个话题,指了指眼前的茶杯:“这是今年新贡的碧叶清,朕记得你以前最爱喝这茶……尝尝如何?”
静瑜公主清浅一笑,道:“是碧叶清么?我离京多年,已经忘了这滋味。”
杨恪道:“那这次回瓦旦,便多带些回去。”
静瑜公主面色没有一丝波澜,道:“多谢皇帝陛下好意,我如今已经不爱喝了。”
杨恪面色微沉,一旁的皇后看了他一眼。
她与杨恪夫妻多年,明白杨恪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当初之事。
但他这若有似无的愧疚又有什么用呢?既不能弥补静瑜公主的过去的痛苦,又不能解决她未来的安稳。
倒不如让她和太妃见一面了。
但皇后并不打算开口劝谏,因为她知道,皇帝杨恪是不会同意静瑜公主见太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