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宸微微皱起眉,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
五岁的白亦宸,偷偷躲在树后面。
“公子,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白言见了,低声问他。
街道上,有一群孩子在一起玩丢石子,阳光明媚,洋洋洒洒照在他们身上,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白亦宸清秀的小脸上,露出些许羡慕。
但他听了白言的话,便眼神微缩,摇了摇头。
白言见状,便也无奈转身,由他去了。
白言离开后,白亦宸走出两步,想将孩子们的游戏看得更加清楚些。
忽然,听得一个孩子大声道:“呀!白亦宸怎么来了!?”
此言一出,那些孩子们纷纷回头,看向大树旁的白亦宸。
白亦宸嘴角微抿,这时候的他,本就性子内敛,不善言辞。
这群孩子围了过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娘亲说他是侯府的私生子!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是是……我也听说了!”
“一个私生子,还想和我们一起玩!?”
“我娘说,私生的都是下.贱的人!”
“对!你走开!快滚!”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白亦宸。
白亦宸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无措,他不住地摇头,反驳道:“我不是私生子……我有爹有娘!我爹娘成亲了才生的我……”
“开什么玩笑!?侯爷夫人昨日还去我们府上了,那根本不是你娘!”
“啧啧,还骗人!”
“他娘肯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这种是不是叫外室?”
此言一出,白亦宸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手,一把揪住这孩子的衣襟,道:“不许你这么说我娘!”
“哎呦,打人了!私生子打人了!”
“不要脸!有人生没人管!”
小小的白亦宸,像一头小兽一般,冲了上去,和众人扭打在一起。
众人见他势单力薄,便直接围了上来:“打死他!”
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来,白亦宸痛苦地捂住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是私生子……我娘是好人……”
白亦宸的身子缩成一团,他觉得好疼好疼。
过了一会儿,身上的拳头停了下来。
他瑟缩了一下,默默抬起头来,身边的景致,变了。
他倒在一片大雪之中。周围有一片幽绿的竹子,大雪覆在竹子上,将竹子压得弯了。
最终大雪滑下,竹子又重新挺立起来,仿佛有铮铮傲骨。
“起来!”一声苍老又冷锐的声音响起。
白亦宸浑身一震,向对面的老者看去。
秦翼一身黑袍,双目冷睿而有神,手执一柄利剑,剑尖指着白亦宸,见他没有反应,又呵斥一次:“站起来!”
白亦宸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
他看着秦翼,咬了咬牙,从雪地里爬起来。
顾不得拍落身上的白雪,便一把捡起身边的长剑,剑花一挽,向秦翼刺去——秦翼看都不看,随手一挑,便将白亦宸的长剑制住,两招之内,便将这少年再次打趴在地。
白亦宸重重摔在雪地里,嘴角渗血,腿上生疼。
秦翼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
白亦宸面色青白,颤抖地站起,长剑撑地,有些不稳。
秦翼冷声道:“才这种程度都承受不了,你就不配做我秦翼的外孙,做心悦的儿子!”
白亦宸凝神看向秦翼,心中有无数的委屈和不甘,他面颊冰冷,可眼中却无比炽热,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再次抬起长剑,破开寒风,猛地直冲秦翼而去——“叮叮”两声,白亦宸再次被打出一丈远,一口血喷在雪地上,猩红刺眼。
“站起来!”
周而复始。
白亦宸疼得浑身发抖,意识渐渐模糊……又冷又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停了。
白亦宸有些晕眩,他到底在哪儿?
一只柔软的手,覆盖在他脸上,这手十分温暖,一触到他,似乎就将暖意传到了四肢百骸。
女子声音如水:“亦宸……疼不疼?”
白亦宸迷茫地张开眼,他躺在了软软的床上。
白亦宸看向眼前的女子,明明近在咫尺,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看不清她的脸。
“娘?是不是你?”白亦宸喃喃出声,他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
那女子没有回答,温温柔柔问道:“亦宸,疼不疼?”
她继续抚摸着,少年冰凉的脸颊。
“疼的……娘,我好疼……”小小的白亦宸蜷缩着,他伸手,握住停留在自己面上的柔夷,有些不舍这掌中温暖。
那女子笑了笑,道:“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说罢,那女子挣开他的小手,两只雪白又柔软的手,慢慢探向他的衣领。
女子的脸慢慢凑近白亦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生了一双细长的眉眼,本来温润美好。
可片刻间,就变得狰狞无比!她恶狠狠地盯着他:“白亦宸!你娘该死,你也不配活着!”
那双纯洁的手,忽然变成了寒彻骨的铁钳,牢牢掐住了白亦宸的脖子!
白亦宸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放开我……”他使劲扳着女子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他好累,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恍惚间,又听见一个甜甜的声音:“小哥哥……”
白亦宸微愣,他清醒一瞬,奋力一推,眼前阴恻恻的女子又消失了。
他手上,多了一道伤痕,正在渗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默默走过来,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手:“你疼吗?小哥哥。”
和方才那女子完全不同,这小姑娘眼神干净,清澈见底。
白亦宸看她一瞬,低声:“公主,不疼的。”
小姑娘抿唇看他:“骗人不是好孩子!”
白亦宸微怔,只见她自顾自地找来药品和纱布,非要给他包扎。
她的小手洁白,小心翼翼地给他撒上药粉,这药粉落到伤口处,激起一片灼热和刺痛,白亦宸默默忍着,一声不吭。
只见小姑娘微微低头,小嘴嘟起,轻轻吹了吹。
“呼呼就不痛了。”
白亦宸呆住,果真,被她吹完就不痛了。
……
“亦宸,亦宸?”秦翼低沉的声音响起。
床榻上的白亦宸,眼珠微微转动,慢慢睁开眼睑。
他醒了。
微光入眼,白亦宸似是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再次张开眼,看清了眼前人。
“外祖……”白亦宸低哑出声,气息若有似无。
秦翼沉默地点点头,攥紧的拳头,终于松了些许。
秦翼一如既往地冷声:“你感觉如何?”
白亦宸虚弱地笑笑:“没事了。”
秦翼听了,面有隐怒。
“没事?”秦翼声音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在五里坡了?”
白亦宸:“……对不起,让外祖担心了。”
秦翼道:“谁要你的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蒙坚内力深厚,他砍在你背上的那一刀,深可见骨!加之你又受了他一掌,伤了五脏六腑……差点回天乏术。”
秦翼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隐约有些颤抖。
白亦宸沉默听着,秦翼又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诱他去砍的?”
白亦宸面色紧绷,一瞬过后,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秦翼面色一变,他就知道!以白亦宸的身手,不可能忽然被生砍一刀。
秦翼怒气横生:“你不要命了?”顿了顿,他质问道:“白仲给你的任务,就这么重要?你就算送命也要完成?”
白亦宸叹了口气,低声道:“外祖……这不过是我和他的交易。”
秦翼:“无论什么交易,都不值得让你送命!”
白亦宸极少见秦翼如此激动,道:“外祖放心……下次我不会如此危险行事了。”
秦翼听了,怒气不减:“下次!?你还要去那个鬼地方?”
白亦宸垂眸不语,面色苍白如纸。
“不错,我该去找他,兑现承诺了。”
-
宫外瞬息万变,宫内也暗流涌动。
盛星云重获盛宠的消息一传出来,各宫都按捺不住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潜入了储秀宫。
储秀宫的宫女珊瑚一见到她,便立即将她带到了内殿。
周贵妃斜斜倚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宫女,道:“你怎么忽然来了?”
佩玲伏在地上,道:“贵妃娘娘,庞贵人如今大势已去,奴婢实在不想留在她身边了……求娘娘,让奴婢回储秀宫吧!”
佩玲之前便是周贵妃身边得力的宫女,若不是为了扶植和约束庞贵人,也不会将她分出去。
周贵妃看向佩玲,神思悠悠。
“听说庞贵人之前闹了一出自杀,皇上还是没有留下?”周贵妃声音清冷。
佩玲叹了口气,道:“贵妃娘娘,那日恰好皇上翻了云美人的牌子,庞贵人是撞在了枪口上,并不讨好。”
不仅不讨好,恐怕还惹得皇帝更加厌烦了。
周贵妃想了想,若是皇帝如今,对庞贵人已经弃之如敝履,再帮她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要受她连累。
周贵妃盘算了一阵,道:“佩玲,眼下,你还是先留在庞贵人身边……要牢牢盯着她,免得她又做出什么蠢事来。”
佩玲听了,眼眶含泪,似乎在庞贵人那里也受了不少委屈。
但她只得应声道:“是……贵妃娘娘……”
周贵妃淡淡瞥她一眼,佩玲年方二八,生得眉清目秀,虽算不得绝色,但若是打扮起来……至少也是人中之姿。
周贵妃忽而俯身,伸出手指,勾起佩玲的下巴——佩玲有些惊恐地张大眼,周贵妃的护甲冰凉,冷飕飕地贴在她下巴上。
佩玲浑身一颤,不明所以地看着周贵妃。
周贵妃见她一脸惶恐,笑了笑:“佩玲,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佩玲微愣,有些忐忑道:“奴婢……奴婢家中,还有母亲和哥哥……”
周贵妃秀眉一挑,道:“噢?哥哥在做什么?”
佩玲低声道:“哥哥还在、还在读书……”
周贵妃轻笑一下:“读书好……想不想为你,还有你哥哥,挣个前程?”
佩玲满脸惊愕,说不出话来。
周贵妃幽幽吐出一句:“你先回去吧。”
佩玲走后,与周贵妃交好的湘嫔、梅嫔便来了。
虽她们一起过来的,还有惠妃。
如今,惠妃算是正式加入了周贵妃一派,时常与她们聚在一起。
而日子久了,周贵妃发现,惠妃表面装得温良恭谨,善解人意,实际上却表里不一。
“姝儿给贵妃娘娘请安。”
今日杨姝也跟着湘嫔过来了,杨姝一进门,便恭恭敬敬给周贵妃行了个大礼,周贵妃满意地笑了笑,叫宫女上了点心给她吃。
周贵妃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惠妃。
“惠妃姐姐,怎么不见四殿下呢?”周贵妃挑眉问道。
惠妃微愣,笑着开口:“昭儿最近学业繁忙,臣妾便让他在宫里读书了。”
对面的湘嫔,冷不丁开口:“读书?臣妾听说,四殿下最近经常去明玉轩找七公主玩啊。”
周贵妃神色冷了几分,幽幽笑道:“是么?四殿下和明玉轩的人,走得很近?”
惠妃面色一僵。
她不是不知道,周贵妃不喜欢皇后,连带着也不喜欢明玉轩。
云美人和七公主,几次三番与庞贵人、周贵妃起了直接或间接的冲突,双方早就站到了对立面。
惠妃原本和苏嫔交好,与盛星云也聚过几次,但是如今她既然投到了周贵妃名下,理应和盛星云划清界限才是。
惠妃讪笑一下,道:“昭儿一向有自己的主张,臣妾之前也没管他……等回宫了,臣妾跟他说说……”
周贵妃似笑非笑看着惠妃,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惠妃姐姐,有时间还是将四殿下带来,让咱们姐妹也熟悉熟悉,方便日后照料。”
惠妃心中有一丝忐忑,面上悻悻笑道:“贵妃娘娘说得是。”
众人聚到了傍晚才散。
惠妃带着一腔怒气,回了惠祥宫。
惠妃穿过中庭,直接奔着书房而去,书房中亮了灯,杨昭已经回来了。
“嘭”地一声!惠妃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
杨昭正坐在棋盘面上,认真研究着棋面,见惠妃忽然进来,面色也有些不悦。
“母妃为何不敲门。”
这是近日里,杨昭主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惠妃满脸怒意:“敲门?这惠祥宫是我做主,我为什么要敲门?”
杨昭面色微绷,皱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