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看着她,神色冷冷,一言不发。
皇帝怒喝道:“后悔!?那你为何下如此狠手?昭儿犯了什么错?”
惠妃开始抽泣,道:“昭儿近日总是来找七公主玩,连学业都懈怠了……臣妾忍不住说了他几句,谁知道他还顶嘴……臣妾一怒之下,就罚得重了些……”
皇帝:“可朕听大学士说,昭儿是众皇子中,最聪慧刻苦的一个,怎么会不上进?”
惠妃:“这……臣妾也是希望昭儿未来能有出息,能多帮皇上分担些……不负皇上的期望。”
皇帝怒斥:“是朕的期望,还是你的期望?”
惠妃浑身一颤。
皇帝眉头拧紧:“朕还以为你性子温和,教子有方,没想到人面兽心!不但苛待昭儿,还意图掩盖罪行,你好大的胆子!”
惠妃吓得真哭了出来,她满脸懊悔:“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不该打昭儿,更不该欺瞒皇上……臣妾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昭儿是皇上与臣妾的儿子,臣妾爱之深,责之切……”
皇帝冷眼看着,惠妃见他无动于衷,又挪到杨昭面前,她一把抱住杨昭的身子:“昭儿!都是母妃不好……母妃的初心是好的,就是脾气差了些,你原谅母妃吧!”
杨昭僵硬地站着,他已经许久没有被惠妃抱过,事到如今,也不需要惠妃的拥抱了。
杨昭眼中透着嫌恶,推开她:“请母妃放手,我伤口疼。 ”
惠妃听了,一时间松也不是,抱也不是,哭得更大声了。
皇帝听着厌烦,道:“来人。”
孟公公应声。
皇帝正色道:“惠妃苛待皇子,失德于御前,不适合再抚养皇子。从今日起,褫夺惠妃的皇子抚养权,降为嫔位,罚俸一年!”
惠妃一听,如五雷轰顶!
她入宫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妃位,也将孩子养大了,居然在这时候马失前蹄!
惠妃嚎哭出声:“皇上!臣妾知错了!您怎么罚臣妾都行,千万别拆散我们母子……”
她凄凄惨惨地伏在皇帝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皇上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管教昭儿,臣妾一介女流,就算教得不好,也总有苦劳啊……”
皇帝不为所动,面有不耐。
他看了一眼杨昭,杨昭表情十分淡漠,在他面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难过,仿佛一个人偶,对什么都已经麻木无感了。
皇帝沉声道:“昭儿,你可愿继续跟着惠妃?”
杨昭眼眸微滞,嘴角紧绷。
惠妃止住哭声,咬唇看向杨昭:“昭儿……你可是母妃的心头肉啊……”
杨昭看着眼前这张泪流满面的脸,缓缓闭上了眼。
曾几何时,惠妃待他,也是极好的。
彼时,他还是个幼小的孩子,皇帝那时还算宠爱惠妃,偶尔来看看他们母子,也有些其乐融融的记忆。
可随着皇帝日渐繁忙,后宫新人辈出,他便不怎么来惠祥宫了。
惠妃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脾气暴躁。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杨昭身上。
她逼着他去讨好皇帝,可杨昭偏偏不配合。
他喜欢读书、练武,便愿意刻苦钻研,每每有了些成绩,惠妃便非要拿去讨好和吸引皇帝,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复宠,这另杨昭嗤之以鼻。
惠妃一方面生气杨昭与她背道而驰,一方面又对他看轻自己,十分在意。
母子俩每每话不投机,惠妃便怒不可遏,要动起手来。
而杨昭也是个冷硬的性子,就算被打得流血了,也不肯改口,曲意逢迎惠妃。
母子俩的隔阂越来越深,以至于走到了今天。
杨昭心中五味成杂,面有痛色。
他微微睁开眼,对皇帝道:“父皇……儿臣,不愿。”
惠妃蓦地呆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昭。虽然她也想过这样的结局,但真的听到亲生儿子,要弃她而去时,还是崩溃地大哭起来。
“昭儿!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惠妃情绪激动,声泪俱下:“你可是母妃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是母妃的亲生儿子啊!你全然不顾母子情分了么?”
杨昭沉默一瞬,声音颤抖:“母妃真的还记得,我是您儿子么?您打我骂我,侮辱我的时候,可还记得母子情分?”
惠妃语噎。
皇帝看着他们,心中也有些唏嘘,不过杨昭伤成了这样,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惠妃身边了。
皇帝问道:“昭儿,你愿意去哪个宫里?别怕,告诉父皇。”
杨昭愣了愣,他抿唇一瞬,看了一眼杨初初。
皇帝问:“你喜欢明玉轩?”
杨昭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皇帝看了一眼盛星云,她也是一脸惊讶。
皇帝思索了一瞬,道:“既然昭儿喜欢和初初一起玩,依朕看,昭儿就暂时留在明玉轩,由云美人照看吧!”
盛星云一愣,似是全然没想到。
杨初初也被整蒙了,娘亲喜提一个儿子?自己白捡了个哥哥?
要知道,在后宫之中,有儿子和没儿子,那差别可太大了。
惠妃变了脸色,面上的伤心转为嫉恨:“皇上不能因为宠爱云美人,就将臣妾的儿子送给她啊!皇上,臣妾不服!”
盛星云见惠妃神色疯狂,心中也有些不安,道:“皇上,臣妾虽然也喜欢四殿下,但确实没有教养过皇子……恐怕……”
皇帝道:“爱妃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将初初教养得很好,昭儿懂事又聪慧,应是不难。”
惠妃一脸不甘:“云美人地位低贱,一直深居冷宫,才刚刚出来,又怎能当得起养育皇子的重任?”
皇帝悠悠道:“正好,惠妃提醒了朕。”顿了顿,皇帝道:“传朕旨意,明玉轩云美人,淑慎柔善,德行温良,擢升为云嫔,掌一宫主位。”
盛星云诧异抬头,看向皇帝,皇帝眼有笑意,道:“怎么,还不谢恩?”
盛星云连忙敛了敛神:“臣妾谢皇上恩典。”
杨初初心里乐开了花,看到娘亲升职加薪捡儿子,这是多么完美的一天!
但是她面上仍然懵懵懂懂:“父皇,四皇兄要和我们一起住吗?那初初的房间,可以分给他一半噢!”
皇帝忍不住笑了笑,道:“明玉轩确实小了点,孟义,此事就交给你了。”
孟公公笑着应声。
惠妃悔得几乎吐血,她哭诉道:“皇上,您不能这么对待臣妾!臣妾跟了你那么多年……您怎能如此狠心……”
皇帝站起身来,俯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朕是为了昭儿,才留了你一命,不然,就单是谋害皇子这一罪名,你就该死一百次。”
惠妃浑身一震,不敢再哭。
惠妃神色怏怏地被架了出去,地上的宫人们,也哆哆嗦嗦地跟在她后面,出了殿门。
皇帝也有些累了,盛星云便陪着他去休息了,让竹韵安排杨昭先住下。
杨初初拉一拉杨昭的手,他如释重负,冲她虚弱地笑笑。
忽然,杨昭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身,向外面跑去。
一旁的竹韵,急忙出声:“四殿下……您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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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月下晦暗
月色渐浓, 一群人影影绰绰,离开明玉轩。
惠妃神情萎靡,早已经被孟公公找人送了回去。
余下的宫人们, 孟公公也一一训了话, 这才许他们离开。
他刚调转回身,便遇上了杨昭。
“四皇子,您这是?”
杨昭急忙出声:“孟公公, 青兰走了吗?”
孟公公微愣,指了指前面那群人:“在里头。”
杨昭应声,追了过去。
孟公公沉思一瞬,他对那个小姑娘印象也十分深刻。
在宫中多年,孟公公最善识人, 但这青兰……却让他有些不懂了。
之前皇帝去惠祥宫的时候,这小姑娘便跟在惠妃面前, 说话做事都很是得体。
有意思的是,今晚在惠妃来之前,宫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惠妃的罪行, 等惠妃来之后,众人又纷纷沉默了。
但她偏偏和别人相反。
背着惠妃时,不说坏话,但当着惠妃的面, 却敢站出来指证。
这小姑娘如果不是傻,那便是正直过头了。
这的人在后宫, 注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孟公公不禁有些惋惜。
且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惠祥宫接下来,日子肯定不好过。
皇帝明明因着四皇子被苛待一事,雷霆大怒。
可等到论罪时, 他又松了松手。
最终,只拿掉了惠妃的抚养权,降了一级略施惩戒。
旁人看不懂,可是孟公公却了然于心。
他跟了皇帝多年,知道皇帝最爱惜名声。
在登基前几年,朝臣总拿他与先皇对比,惹得皇帝十分不悦,格外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这毛病放在后宫中时,更加明显。
当年,他那宠爱云嫔,可当七公主的痴傻掩盖不住,又呈现不祥之兆时,便立即弃了她们母女。
如今,后妃虐待皇子,后宫不正,这是若是传了出去,少不得又是一阵风言风语,皇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威望,怕是又要受影响。
对皇帝来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孟公公心中微冷,都说帝王之心难测,但最难的,是测到了,还要心照不宣才是。
方才,他将那些表里不一的宫人,直接罚去了慎刑司,又对余下的宫人训话一通,这才放了他们离去。
明着看来,惠妃只被降了一级,但实际上……惠祥宫恐怕与冷宫无异了。
孟公公看了一眼杨昭的背影,四皇子脱离了惠妃,以后的路,怕是大不一了。
-
“青兰!”杨昭出声唤道,他的嗓子还有些哑。
少女身形微滞,默然回头。
两人伫立在幽暗的宫墙旁,此处没有灯笼,唯有幽暗的月光照来,只能依稀看清轮廓。
少女沉默一瞬,率先开口:“奴婢恭喜四殿下,得偿所愿。”
杨昭凝视她一瞬,片刻后,他低声道:“你看见了吧。”
不是问句。
他笃定她,已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青兰浅浅笑了笑,小声道:“嗯……看见了。”
昨夜青兰为杨昭上药,只看到了背后的伤痕,但手臂上是完好的。
可今日,当皇帝将杨昭的袖子撩起时,青兰便明白了,这是杨昭设的一个局。
他想要借此,摆脱惠妃的控制。
惠妃没有为他验过伤,所以不知道,但青兰心中却是明镜似的。
杨昭看着青兰,少女的脸上,平静中有一丝怅然。
青兰算是惠妃最得力的宫女了,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人聪慧、又识大体,平日里也就只有她,能多劝解惠妃两句。
她既然一眼便看出来,杨昭手臂上的伤,不是惠妃做的,为何还会将计就计,帮杨昭作证呢?
杨昭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会站在我这边?”
青兰抿了抿唇,低声道:“奴婢只是不忍心……四殿下日日担惊受怕,遍体鳞伤。”
杨昭微微愣住,眼前的少女,眸光清亮,她比他大了一岁多,却没有他高,站着说话的时候,还要微微仰头看他。
杨昭沉声道:“青兰……你来明玉轩吧,不然,我母妃不会放过你的。”
青兰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奴婢自小无父无母,被卖进宫里来,是得了娘娘抬举……才进了惠祥宫。”
月光清冷,照在少女面颊上,为她拢上一层纯洁的微光。
“惠妃娘娘虽然性子有些急躁,但她对奴婢有恩……奴婢今晚的所作所为,已经很对不起惠妃娘娘了……如今她落了难,奴婢不能再弃她于不顾。”
杨昭皱眉:“可是……”
青兰笑了笑:“奴婢心意已决。”她看向杨昭:“求殿下成全。”
杨昭怔然看她,心中复杂,说不出话来。
他曾经希望一切都单纯一些,所以,杨昭不愿意理会后宫的党派、纷争,不肯去想夺嫡之事,读书便读书,习武便习武,无愧于心就好。
可后来经历的一切告诉他,若无权势,哪怕是皇子,在这后宫之中,也难以自保。
昨夜,在青兰离开之后,杨昭像变了一个人,他忽然拿起戒尺,狠狠抽向自己的胳膊,抽得越狠,胜算越大。
今日,他又故意在杨初初面前亮出伤痕,引她为自己打抱不平,将事情闹大,继而引起皇帝关注。
就在他的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所有的宫人们,都因畏惧惠妃而不敢出头。
杨昭慌了,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破局。
他知道,按照皇帝的性子,若是没有人证,那便是要息事宁人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在此时,青兰明明看穿了他的计谋,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她为他作证,这才成功扭转了局面。
杨昭呆呆地,看着青兰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