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韩青梧抱着小青桐转身便要走,顾瑜忽然又叫住他,“青梧哥。”
他转身,只见顾瑜又朝前走了两步,在他身前站定,仰头看着他说:“你不要想太多,院试,尽力便好。”
韩青梧笑了,晕黄的烛光中,神情是满满的自信,“知道了!”说完他又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故意贴近道:“其实我认为,对于你的夫君,你可以再多些期待,没关系的!”
只有尽力怎么够?我可是奔着案首去的!
大铭三十五年十月初九,闽南府属院试如期而至。
此次院试是由学政大人主持,江南西道隶属下的闽南府、淮南府、江陵府三府并试。
每三年一次的院试,是由三个府郡轮流进行,今年刚好轮到淮南府,只可惜此次淮南府受灾较为严重,便只好由顺位的闽南府承办,依然放在惠州城府试院。
这日,天气并不是太好,一早便有些阴阴沉沉的,似是大雨将至。
顾瑜看了看天,便叫住正要出门的韩青梧,让他稍等一下,她自己则一路小跑去到他屋里,给他又多带了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换洗的衣裳,外加一把伞。
原本顾瑜想要去送韩青梧考试的,也被他婉拒了,便连杜有源也没有陪着他们。这是韩青梧与杜惟第二次来到府试院,早已轻车熟路,哪里还需要人送。
此次来参加考试的人数比起三年前,至少少了一半,完全没有府试时的那般拥挤,且来参加考试的都是身穿各个府郡书院长衫的学子们,大家三三两两的,都聚在自己书院的同窗身旁,小声交谈着。
韩青梧与杜惟一眼便看见青山书院靛青色的衣裳,刚巧杨弘也看见了他们,他原本一人站着,看见他两,开心的对他们招了招手。
这时,府试院的大门缓缓打开,此次担任学政大人的翰林院编修曹书简,面上带着笑,由门内而出,他身后跟着一队兵士,由内鱼贯而出。
他走到阶梯前,俯视着广场上的学子们,朗声道:“我是曹书简,翰林院编修,此次由圣上钦点,担任江南西道的学政。我很明白你们此刻的心情,毕竟我也是从你们当中走出来的。诸位正值意气风发之年岁,也都知晓是为何来到这里。望各位都爱惜羽毛,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不要想些旁门左道,以免玷污了读书人的清誉。院试,是正式踏入科举的第一步,如若通过,自此便脱离了白身。你们苦读三年都是为了今日,旁的话我便也不多说了,唯望大家仔细审题,认真答题,希望将来我们再次相见时,以同僚相称!”
说完,曹书简拱手作揖,众学子们亦还礼。
曹书简的一番话,言简意赅,却说的众学子们热血沸腾,他们参加科举的目的都是为了能踏上青云路,此时有个鲜活的例子就在眼前,他们仿佛瞬间就看见了希望,都希望能像曹书简说的那样,有朝一日能与其同朝共事。
曹大人说完后,朝身边的人示意,便见一名亲卫装扮的军士上前,将三个地方的学子们都打乱了次序,再让他们排队,如此依次进入府试院。
余下的流程便与府试时相同,搜身,看看是否有夹带;抽签,拿着签牌找自己的号舍。
此次院试的人不多,但整个流程下来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天上的云越积越厚,待学子们开始找号舍时,终于下起雨来。
大雨瓢泼。
府试院中有长廊相连,怎奈雨势太大,即便走在长廊里,很多人的衣裳下摆处也被淋了个透湿。
韩青梧也不例外。
他虽然带了伞,但是在长廊里不好撑开,好在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号舍,位置没有上一次的好,现在下着大雨,也看不出是朝阳还是背阴,但好在不靠近五谷轮回之地,韩青梧已经很满意了。
号舍的上方早已支出一块油皮布,此刻延展出来,将大部分的雨水都挡在了外面,目前雨势虽大,号舍内还是比较清爽干净的,就是光线太过昏暗。
韩青梧与杜惟杨弘他们早都被别的书院的学子们隔开了,他并不知道他们的号舍在哪,他自己则在进入号舍后,先把帘子挂上,然后便将湿衣服脱下来,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整个人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换好衣裳,他又将带来的包袱一一归置好,忽然发觉,这号舍的大小没变,可却比原来逼仄多了,怕是晚上更不好睡了。
他摇了摇头,好在只有三日,克服一下吧。
大铭朝的院试分为两场,第一场正试,考试内容为两文一诗,第二场为覆试,一文一诗,都在三日内进行,考试形式,内容与府试大致上相同,但题目更加艰深,对于答案的要求也要高的多。
这一次答题,韩青梧还是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先将答案写在稿纸上,然后修改,待他觉得无误之后,再往正式的答卷上填写。
考试进行的很顺利,他下笔似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转眼便到了第三日下午,韩青梧在卷子上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架好,拿起卷子又通读了一遍,满意的笑了。
终于考完了,很快便可以回家了。
偏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52章
今日已经是院试的最后一日, 下午顾瑜早早的便与杜有源一起收了铺子, 带上韩青桐, 到城南府试院来接韩青梧与杜惟。
他们到的时候, 府试院的门前有卫兵把守, 将整个府试院并门前的广场, 都围得铁桶一般, 任谁都不能靠近半分,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见此情景,杜有源赶紧拉住旁人问:“这是发生什么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 好好的,这院试马上就要结束了,忽然就见陈大人带了一队官兵来, 将这里都围住了, 直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
杜有源又接连问了几个人,回答都与那人差不多, 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顾瑜在杜有源旁边, 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心里焦急, 不由得抱紧了韩青桐, 喃喃道:“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
曹书简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有巡监官来汇报说, 列字号舍有人晕倒了,是淮南府书院参试的学子。
这名学子晕倒时, 列字号舍立时骚动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淮南府才刚刚发生过疫症,同在列字号的也有淮南府的学子,看见同窗倒地后,立刻吓得脸都白了!
这个该死的付与民!
曹书简在心中将淮南府知府付与民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上报给皇上时说的天花乱坠,疫症已经完全清除,完全不会影响这次的院试,再加上有丞相在一旁帮他说话,皇上这才同意淮南府也参加今次的院试。
可现在……
现在多想无益,当务之急是先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疫症!
“快,去请大夫,”曹书简急急吩咐属下道:“多请几个来!”
顾瑜与杜有源在府试院外焦急的等待,忽见几名兵士带着三名大夫,身上背着诺大的出诊箱,急匆匆地朝着府试院而去,顾瑜眼尖,一眼便瞧见,赵大夫赫然在内。
“杜叔叔,您瞧,是赵大夫,可是里面有考生病了?”
“应该吧。”杜有源答道,可他心中暗思:即便有学子病了,也不需要这许多的大夫同来,更不需要如此重兵把守!
杜有源忽然想到淮南府疫症刚除……
不由得心中一惊!
“当当当……”
与此同时,明远楼上的钟声敲响了,大铭三十五年的院试结束了。
钟声响过之后,府试院外的人们也都翘首以待,期盼着学子们能赶快出来。
大家都静静的等待,可府试院的大门紧紧闭着,丝毫没有动静。
顾瑜被这寂静搅得内心不安,她轻轻地问杜有源,“杜叔叔,这是怎么了?”、
杜有源愈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可他不敢告诉顾瑜,怕她担忧,只是道:“恐怕还没这么快出来,我们再等等。”
府试院外人们在焦急的等待,府试院内,曹书简也是同样着急万分的等着大夫们的诊断结果。曹书简已经派人将那学子抬出号舍,单独找了一间屋子安置,此时大夫们就在里面诊断,而他在屋外,眉头紧锁,陈之与与林广泰在他身旁站着。
屋内,大夫们给那学子诊断过后,都觉得三分似疫症,七分似普通高热,但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确诊不了病情。其中两位大夫互相推诿,都不敢立即下结论,生怕诊断错误要为此担上责任。
两人相互‘客气’了一番,最后,蒙了布巾的脸不约而同地看向赵大夫,“赵大夫,您年纪最长,最德高望重,最有经验,还是请您去与曹大人交待一番吧!”
赵大夫没有推辞,他走到屋外,曹书简立刻上前问道:“可是疫症?”
赵大夫立即退后两步,朝曹大人摆摆手。
意思是让他别靠近了,可曹大人理解错了,他立即追问:“不是疫症?”
如此根本解释不清楚。
“请大人稍等。”
赵大夫先净了手,然后将面上罩着的布巾取下扔进盆子里,这才对着曹书简作揖,而后道:“回大人,经过小民刚才的……”
“挑重点的说,是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赵大夫见曹大人要发飙了,立刻接着道:“此次淮南府疫症是无药可医的,它的前期症状与普通的发热非常相像,两者的区别是在两日后,若是疫症,则病情加重药石无效;若只是普通的发热,则服药之后病情有所好转。所以大人,现在完全判断不出究竟是何病。”
竟然现在还确定不了?!这岂不就是直接等待两日后,且看那学子究竟是死是活?如此判定还要大夫何用?
曹书简立刻转身对陈之与道:“陈大人,可否再去找几位大夫来?”
陈之与看了赵大夫一眼,而后到曹书简身旁道:“曹大人,这赵大夫已是惠州城最好的大夫了,只怕旁的,还不如他。”
陈之与又道:“曹大人,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陈大人请讲!”
“现下院试已经结束,可在不能确定病情的情况下,我们是断断不能让这些参加院试的学子们出去的,因为不知道谁曾经与这名患病的学子接触过,若他是疫症呢?我们放这些学子们出去,便会感染更多的人,到时圣上雷霆之怒,可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了的。”
“那陈大人的意思是……”
“暂且将这些学子们再多留两日,待两日后……待两日后视情况再做打算。”
曹书简想了想,问:“院试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又以何种理由留他们下来?”
“疫症是绝对不能透露半句的,对内对外都不行,以免引起民众恐慌,那这个理由……”陈之与右手虚握成拳,在左手掌中不停地轻轻捶着,思考着。
这时,林广泰上前一步,靠近陈之与与曹书简,小声道:“二位大人,下官想了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
“我们不如就如此这般……”
韩青梧仔细地将所有试卷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正要将它们都放入袋中,忽听得有躁动声远远的传来,隔得有些远,听不是太真切,待他正要细听时,声响又没了。他便没放在心上,将卷子依次放入袋中,待巡监官员将试卷收走之后,他正要收拾包袱,便又听得明远搂上钟声响了三下。
奇怪,这时怎么会响起钟声?韩青梧抬头,见学政大人曹书简正站在明远搂上,双手握着栏杆,朗声道:“诸位,院试已经结束,但诸位还需要多留两日。”
他话音刚落,便有传声官在一旁,将他的话再重复一遍,但有离得近的学子们,早已先于旁人听见他说的,此时便听得下面哗然声四起。
他扬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也不想留诸位在这号舍,怎奈在考试的过程中,有人舞弊被抓,现下为保证此次院试的公平公正,我们决定对诸位再行一次大检查,在这两日中,诸位的吃食用度都由惠州城知府提供,只需要各位安静的再呆上两日即可,万望配合!”
曹书简说完也不待下面的反应如何,径直便转身走了,而后各字号前便有兵士接替了巡监官的位置,守在字号门前不让学子们随意走动。
曹书简在明远搂上交待众学子,陈之与则让文书写了告示贴在府试院门前,又将兵士撤了回来,如此,府试院外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顾瑜看过告示后却还是不放心,“杜叔叔,既是舞弊案却又为何要请大夫?”
杜有源觉得蹊跷,并没有回答她,却道:“乖孩子,你带青桐先回去,我去打听打听消息。”
韩青梧也觉得奇怪,既是需要搜身检查,这些兵士来搜都用不了半日,又何须再呆上两日这么长?难不成是学政大人亲自下场,一人一人地检查?
他无奈地摇摇头。
本还以为就可以回家了,现在却又要再呆上两日,真是难熬,可大家都在这里没有走,他也没有法子,唯有静静等待了。
别说众学子们没有回家,便是学政大人,知府大人与同知大人们也都没有回家,时时刻刻都让大夫们盯着那病患的情况,生怕有一个不慎,事情便会脱离掌控。
如此煎熬地过了一日,那学子的病情没有更好,但也没有更坏,赵大夫稍稍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只是寻常发热的可能性提高到七成,关键还要看明日。
听了赵大夫的汇报,大人们也稍稍松了口气。
林广泰便跟借机陈之与告了个假,要回家沐浴一番换身衣裳,稍事休整。陈之与见大家都杵在这里也没什么大的帮助,便准了他的假。
林广泰回到府中,刚刚进屋,气都还未喘匀,范玉香便跟了进来,她见林广泰正在脱外衫,立刻上前帮忙,“老爷,您可有看到那韩青梧的卷子?考得如何?”
她不待林广泰回答又接着道:“若是他此次能考中秀才,我便让媒人去说。我与您说,我们彤儿这心里怕是有这小子,不然这三年我也想着给她相看一下别家的公子,偏她死活都不答应,这眼看着彤儿的年纪也大了,那韩青梧也出了孝,这亲事可以办了!”
林广泰刚刚从府衙那一堆乱糟糟的事情中脱身,一回到家里,他妻子又拿这些事来烦他,真是半分清净也无,他说话的语气便不是太好,“学政大人在这里,考生的卷子岂是我能随便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