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什么是白月光呀?”这时一直仰头听他们说话的小元鹊突然插了一嘴,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不解。
明殷将书扔到一边,正儿八经教道:“白月光,始创于凡间张大家,指特别美好的人或物。”
“就像大姐姐一样吗?”
“鹊儿真乖。”明殷欣慰地揉了揉小女儿肉肉的脸蛋,不由颦眉深叹一声,玩笑归玩笑,只是联想到矜儿如今的境遇,她到底放不下心来。
“娘,孩儿都收好了。”
一直忙里忙外的元星耷拉着脑袋走到桌前,闷声闷气嘟囔了一句,一脸的欲言又止。
明殷给自己倒了杯水,余光瞟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元星得令即刻坐下,迫不及待控诉道:“娘,孩儿不明白,阿姐今日遭受如此屈辱,定然伤心极了,可您为何视若无睹,反而急着回去?”
小元鹊同样睁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附和了句:“娘亲,鹊儿也想多陪陪大姐姐。”
明殷一口饮下整杯水:“娘何尝不想多陪陪你大姐姐,但此事她若自己想不通,恐怕谁也帮不了她,不如多给她点儿时间,早些经历痛打,才能早些跳脱苦海。”
元星一副老爷爷脸,显然极不认同自家娘亲的意见,倒是小狐狸眯着眼睛不停点头:“娘亲说得真好~”
就该让老女人尝尝苦头,日日左一句“子修”,右一句“修契”,真是气死狐狸了。
明殷刮了刮它的鼻子,语气无不宠溺:“你个小机灵鬼……”
就在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时,门外蓦地传来一声低浅的呼唤:
“娘。”
“阿姐。”
“大姐姐!”
“主人!”
狐狸和小鹊儿忙赶着跑上前迎接,元星紧随其后:“阿姐,你都忙完了?”
元矜摸摸狐狸耳朵,然后弯身抱起妹妹,扯开一抹笑道:“也没什么可忙的,星儿,你们要回秦阳了么?”
元星挠挠头,扁着嘴不情不愿:“恩喏,娘说今晚就走。”
“容连终究非我等久留之地,”明殷接过话来,看向她认真建议道:“矜儿,你要不要随娘回家住一段时间。”
元矜闻言一顿,片刻后摇摇头:“娘,有些事终需要处理,待过段时候吧。”
明殷亦不强求,拉过她的手叹道:“你的性子娘最清楚,爱上一个难,不爱一个人更难,只是矜儿,长情原本无错,但若成了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
元矜嘴角刻意挂着的浅笑也渐渐散去,抿唇默然片刻:“娘亲说得是。”
“瞧你那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儿,”明殷虽嘴上锋利,却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矜儿你记住,这世间男人多得是,不开心换一个就好,即便仙盟首座又如何,我秦阳也从无需倚仗他什么,你想合便合,想分便分,切莫委曲求全,处处拘着自己。”
元星听着娘亲这一套套言论,颇有些哭笑不得,人家都是劝和不劝分,到了他家这儿……总感觉阿姐和姐夫明天就得分手。
“娘,您放心,这些我都明白。”元矜听得认真。
“但愿你真能明白,”明殷叹了声,单手接过她怀里的小元鹊,轻轻拍拍她头顶:“好了,我们也该走了,矜儿,好好珍重,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和爹爹都会支持你。”
元矜眼睛一酸,原本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半晌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夜色无边,星空闪烁。
元矜为元星和小元鹊各准备了一袋丹药宝器,又将他们送至容连边界,亲眼看着他们登上云船,独自伫立良久,直到船身彻底消失于茫茫星海中,适才转身往回走。
小狐狸一直跟在她身旁,老实走过大半程后,终归没忍住,趁机跳起来扒拉着她袖口小心翼翼喊道:“主人~”
元矜微微垂首,正巧瞅见探头探脑的狐狸,面色柔和些许:“真儿,怎么了?”
小狐狸见状一下便跃进她怀里:“主人这是回瑶光殿么?”
元矜敛眸抚上它毛发:“嗯。”
“哦。”小狐狸貌似失落地应了声,整个身子趴下来,蓬松的尾巴懒懒垂在空中。
“珏珏,你不高兴啦?”神识里的纸人立即飘飘然来到少年跟前,抻头试探着问道。
少年面色不耐,两指一弹,径直拂开纸片:“边儿去,本君烦着呢。”
显然纸人并没有半丝被嫌弃的自觉,不厌其烦安慰道:“珏珏,你别生气呀,我觉得这回是有效果的,他们不是没修契成功么?”
“哼。”
少年没好气哼了声,他忙了好一阵布下的局,费气力助莫宁下山,天天卖乖缠着明殷夫人讲话本,从而侧面敲打那不开窍的老女人,结果事已至此,她竟还是选择回瑶光殿,他能不生气吗?
“珏珏,明殷夫人不是说了嘛,元矜爱上一个人难,不爱一个人也难,你……”
又是这句!
霍珏仿佛憋了团闷火,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索性五指一掐:“闭嘴。”
“……”
神识外,元矜抱着狐狸一路飞回主峰,瑶光殿中漆黑一片,显然还没有人回来过。
元矜放下怀中的小狐崽,穿过禁制来到后院,只稍稍捏了个诀,四周顿时一片灯火通明。
她缓缓推开屋门,跨步入内,环顾着望了一圈,最后走上前,开始一样一样把自己的东西收回玉镯中。
属于她的并不多,寥寥几样摆在那儿,倒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该搬进来。
记得第一次随他入住瑶光殿时,她心里既期待又欢喜,以为此后便能如从前那般与他亲密如初,长相厮守,甚至兴致勃勃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摆上一些承载着他们回忆的小物件,企图借此重新搭建过去百年的桥梁,打造一个看上去属于他们的家。
现在想来,到底是她唐突了。
元矜仔细收好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物件,将所有一切回归原位。
顿了顿后,她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向里侧衣柜,取出那副涂鸦般的草图,原模原样挂回窗牖旁。
白纸上歪歪扭扭的触笔,当时只觉幼稚潦乱,一笑而过,如今再看竟也生出几杂陈之感。
她记得这幅画,更记得他讳莫如深的双眸。
良久,她终是收回自己的手,几步来到院中,蹲下身小心翼翼移植起角落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蓝姬。
蓝姬存活不易,短短几月便被她挪移数次,灵气一层层消减,花叶也是蔫蔫儿的,元矜看在眼里,终归有些心疼了。
初来时满以为能长长久久住下去,才将它一起带过来,只是谁也没想到变故竟来得这样快。
元矜一点点切割开周围土壤,手法极为精准细致,没过多久,终于将蓝姬完整地连根摘出。
她长吁了一口气,摆手招呼来狐狸,正欲起身离去,却在抬头的那一刻,遽然定在了原地。
月光铺洒,寒剑如银,纵然白衣浴血,亦不失尊贵清泠。
是他回来了。
“你……”
两人乍一撞见 ,双双怔愣住,紧接着便是相顾无言的尴尬,片刻后容辞收起寒光剑,眸光敛去些许冰凉:
“阿衿,你先说。”
元矜语气异常平静,道:“莫姑娘救出来了么?”
“宁儿已经安全了。”
“你怎么样。”
容辞心中一松,眉眼微漾,恰似冰雪消融:“阿衿,你放心,我没事。”
“那就好。”
元矜让开几步:“屋内我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好好休息吧。”
容辞听出了些不对劲,扫了眼身后亮着微光的竹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元矜浅浅垂眸,平声道:“我走了。”
容辞心跳骤然一滞:“走?”
“先回水吟居。”
他总算找回些许呼吸:“阿衿,若为今日之事,我可以……”
“我看在眼里,你无需多言。”
她极快地打断他,没有控诉,没有质问,同样不留半丝商量的余地。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偌大的庭院中,仿佛只剩下两人呼吸交缠。
“母亲还住在水吟居,恐怕……不太方便。”容辞再次出声,似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元矜敛眼:“娘亲已经回秦阳了。”
话已至此,又是一阵无声的静默。
半晌后,容辞终是妥协,薄唇轻吐出两字:“也好。”
元矜客气地朝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轻踏着步子向外走去。
“阿衿!”就在两人即将错过的瞬间,他忽然低唤一声,蓦地伸手紧握住她纤细皓腕:
“我送你。”
玉冠如华,青丝如瀑,他侧颜隐没于明暗交错的光影中,眸光一刻也未曾离她左右。
但见她顿足回首,面容亦似月色疏远。
她终于肯抬头直视他,然而四目相接的刹那,却是缓缓开口:
“不必了,容辞。”
第29章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艳阳高照, 春色正好。
水吟居院落里的花花草草纷纷探出枝叶,明媚的阳光透过院顶天蓝水幕,折射进灵气四溢的小院, 远看上去好似水球里的世外桃源般,真正令人赏心悦目。
元矜便是在这一派宁静安详中和衾小憩,胸口倒扣着本尚未看完的蓝皮书, 嘴角时不时漾开一抹温浅的弧度。
突然,她捏着书册的指尖一动,双眸蓦地睁开,直愣愣望向上空, 黑瞳中满是怔忡和迷茫。
少倾,她逐渐回过神,不由环顾四望,直待彻底看清周围后, 才敛了敛眼, 深呼出一口气, 慢慢从榻上坐了起来。
就在方才,她又梦见容辞了。
确切来说, 是梦见从前,他们的从前。
那时候的他尚且年少, 一人一剑,只身游历三川四海, 一路除魔卫道, 亦不忘救危扶贫。
虽不过下等仙品,却是神仙姿态,皎然若玉,如冰雪般清寒冷冽, 又似光明洒落人间。
她初识他时,他便是这般无双模样。
白衣少年,青涩寡言。为报答恩情,默默陪同她走过千山万水,会在她危险时执剑而出,也会在她失落时相伴左右;会悄悄买下她留意过一眼的簪花,也会为她与旁人的“婚事”宿醉不醒。
终于,在一个细雨淅沥的午后,他似是卯足了勇气般上前,低着头问她:
“姑娘以为……在下如何?”
元矜至今仍记得当时的回答:
“静坐如画,站立如松,鬓眉如剪,星眸如夜……公子容貌气度,世间无人能出其二……”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给出了有生以来最华美的评价,却不料“唰”的一下,惹得少年耳根通红,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竟是一字也道不出来了,只顾匆忙转身,连施法也忘却,傻傻闯进外头潮湿雨幕中。
自那之后,又过了些许时日,一直不见踪影的少年总算肯露面,手捧一个绣工并不怎么精细的荷包,仍旧低着头:
“不知姑娘……可愿收下?”
当地习俗,若遇意中之人,则可赠予亲手所制之荷包,如对方欣然接受,自然促就一番良缘。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少年修长的指节颤了颤,连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黑曜石般的眸子不复以往清淡,甚至流露出丝丝忐忑:
“你,你不愿意么?”
她目光盈盈,细细打量着那张生来出尘的脸,忽而展眉轻笑:“是又如何?”
少年霎时捏紧了手,抿唇良久后才默然抬头,状似控诉道:“你不是说,我的容貌气度,世间无人能出其二么?”
“所以?”
“所以,你为何不愿?”
她一时笑得更开:“你倒是替自己委屈上了。”
“那么仙上可知,这俗世情爱从来便与容貌气度无干?”她边笑边夺过他手中的荷包:“不过此物甚是有趣,小仙便暂且收下了。”
少年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姑娘的步伐:“你这是答应……”
“仙上一连失踪数日竟为了它么,啧啧公子技艺好生粗糙,敢问面上所绣何物?”
“是神兽鹣鹣,古语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原来是比翼鸟啊,可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那,那我以后再做更好的送给你!”
“真的么? ”
“我不会骗你的,阿衿……”
就这样少年一直紧跟在心爱的姑娘身后,两道身影一白一蓝,晴空下愈行愈远……
元矜呼吸难抑,怔怔抚过盒子里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荷包,指尖无意识地来回游走。
突然不小心碰到了腿边的蓝皮册,她微微低头,却猛地一下捂住嘴,弯腰朝一旁呕吐起来:
“咳咳咳……”
这般动静惊醒了同样趴在榻旁休憩的狐狸,小家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几下蹿至元矜身边,仰起小脑袋关心道:“主人,你怎么了?”
元矜抬手将盒子收进玉镯里,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气息:“没事,冥气未消,略微有些不适罢了。”
“主人,”小狐崽跳进她怀里禀告:“一个时辰前,那个人来过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