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以为,若非本王提前清理门户,你能那么顺利拿到怨魂叶?”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数隐藏于阴暗处、已然被打残了的怪物发出凄厉尖嚎,纷纷跳出来向那人扑去,誓要与“入侵者”殊死一搏,只是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便化作一缕黑烟飘进圆石中,成了它最佳的养料。
元衿目光一促,竟下意识后退些许。
如果她没猜错,这块石头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冥族至宝魂石了,其内不知吸纳多少残魂,是所有魂体天生的克星。
据史料记载,魂石曾随着上一任冥王的陨落而销声匿迹,隐没多年,没想到如今竟然被卿良重新找了回来!
怪不得她一开始踏入之时虽觉阴厉,却并未有多少怨魂拦路,原来都让卿良收拾干净了。
元衿心绪顿时凉了半截,勿忘渊原就隶属冥族,即便外放多年,其灵力依然归属于冥魂之力,对于卿良来说简直如鱼得水,再加上魂石相助,更是如虎添翼,连最难缠的厉鬼都已被尽数解决……
她只怕没有胜算了。
“王上想怎样。”
元衿强压住心中思绪,试图与他心平气和谈一谈。
“这句话应该本王问仙子吧,”卿良慢条斯理收起魂石,望向她道:
“仙子偷偷摸摸摘走怨魂叶,实非君子行径。”
“王上常年独居冥域,只怕不太会用成语,”元衿眉心隐蹙了下:
“尽管王上致力于收复勿忘渊,此前却并未昭告世人,无主之地而已,何谈偷摸。”
卿良被她一通暗讽,倒也不生气,玄衣轻摆,不急不缓朝她走过去:
“仙子诡辩果真了得。”
他白发垂垂,脚底所踏之处污浊尽散,恍若暗夜中永生不灭的星芒,分明身在其间却远远隔开所有污秽阴霾。
眼看人越来越近,元衿呼吸不由一屏,掩在袖中的手开始暗暗酝酿力量,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卿良好整以暇盯着不远处纤细蓝影,眼中渐渐有了些兴致。
原来那位神座终日奉若至宝的白月光,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么?
记得之前好几次,他都在这女人眼面前狼狈失态,今日她能落在他手里,也算不枉此行了,否则,这一路得多无趣啊……
深黑玄衣流溢出丝丝光芒,元衿这才注意到他胸前两侧的衣衫上,竟印刻着极为精细的金色花纹,看上去古朴而又神秘,显露出一种莫名的尊贵气韵。
元衿晃神片刻,那人已近在眼前,修长手指甫一触碰她纤白细腕,表面那层看似牢固的结界便彻底失去了作用,令她整个人暴露于阴浊煞气之中。
卿良自然看得出她已是强弩之末,好心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指腹渐渐抚上那双曾令他一瞬惊艳的眼,竟破天荒生出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思:
“仙子不如随本王回炼狱,做本王二十年的女奴,本王便将勿忘渊所有的怨魂叶都送给你,如何?”
“卿良,你敢……”
元衿尚未表态,他神识中便传来一声几近失态的怒斥,不过很快又被强行封了下去,即便是高高在上神明,他也不会三番四次退让,总归他从没答应过不动他的宝贝白月光,不是么?
然而正当他分神之际,一只白皙的手忽而猛地覆上他面具,紧接着狠狠往下一扯!
只在刹那之间,暗金面具竟当真硬生生从他脸上剥离,乍然露出其下耀目金芒!
元衿一时怔愣住了,她猜测过面具可能是他的命门,却着实没想到其后会这副景象。
其实卿良的面具十分特别,自额间眉眼蜿蜒而下,几乎大半都覆盖在左侧。
而此时,他曝露在外的左脸竟也镌刻着与他墨衣上如出一辙的纹路,似是某种特有的花纹,只不过更为简洁明亮。
古雅清贵的淡金花朵盛开在他冷白肤色上,乍一眼还怪好看的,可显然当事人并不这么认为。
他此刻满目惊疑,反应过来后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双常年无波无澜的眸子似要喷出火来:
“你竟敢!”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元衿默默移开眼,迅速将面具往前一送,认错态度极为诚恳。
“你……”他骤然掐住她纤长脖颈:“你找死!”
“咳咳咳……”
元衿能感觉到自己灵力正慢慢流失,浑身一寸一寸僵冷,已然无法挣扎。
然而却在此番弥留之际,远处陡然照射进一束亮光,她恍惚见到一人撕开这无边阴秽,长空破剑,踏雪而来。
他白衣翩跹,一尘不染,与梦中少年的身影无限重合,只是那面上仿佛覆了层浓雾般,叫人无论怎样也看不清真容。
她半阖着眼向他望去,随即缓摇头:“你是……容辞。”
第51章 祝你早日叛离所爱
冥域内, 骷髅和魂官们正各司其职,突然间虚空裂开一阵巨响,只见它们的王上赫然从撕破的缝隙处走了进来。
“拜见王上!”
几乎所有骷髅和魂魄都感受到了自家王上喷薄的怒气, 忙不迭放下手中的事,毕规毕矩下跪行礼。
要知道它们王上久居上位,素来散漫淡漠, 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事实上,也着实没几人有本事惹他生气,敢同王上作对的基本都被送去炼狱了, 那可是整个冥界的噩梦,哪怕最坚韧的魂魄,在炼狱都会被锤锻成骷髅傀儡。
可最近,王上情绪似乎颇为不稳, 连着炼狱也不得安生, 里头的服罪的魂魄无不战战兢兢, 生怕王上一个不高兴拿它们撒气。
谁让王上既诞生于炼狱,亦是炼狱都主人呢, 这是其他王族无法企及的,否则, 王上也不会成为近万年来第二任无可争议的冥王。
“王上,自炼狱中出来骷髅大军已初步锻成, 您要去看看吗?”
卿良一手提携上来的骷髅乌晓, 默默上前一步建议道。
他深得卿良信任,平日里替卿良管着冥域各项事宜,可谓手握大权,甚至超越不少王族, 算得上冥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只不过一向视他为心腹的卿良,此刻表情却分外冷戾,只敛眉扫过他一眼,也不说话,下一刻便捏着骨箫径直往炼狱飞去了。
世人皆知,炼狱一共分十九层,每一层皆是极端酷刑,愈往下便愈为惨烈,任何魂魄在此,都无所遁形,要么主动服役,要么被锻造成无意识的骷髅,充抵冥界大军。
然而为人所不知的是,在炼狱的每一层,皆盛开着一朵镂空的金色奇花,圣洁摇曳,熠熠生辉,与周围残忍格格不入。
卿良负手立于最顶端,垂眸俯瞰着底下饱受艰熬的魂魄,眼前第无数次闪过那人将他面具扯下的那一幕,周身气息陡然暴戾起来。
只见他甫一挥袖,纯黑色的魂石凭空出现,边旋转边吐出从勿忘渊吸进来的厉鬼,本就被削了几层魂的鬼怪尖叫着掉入炼狱之中,开始接受漫无止尽的锤炼,直至彻底变成受人操控的骷髅。
卿良猛地收回魂石,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圆石“咯咯”作响,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也抓过来,让她好生受一受炼狱的毒打!
生平第一次,居然有人敢动他的脸!
最可恨的是,她在看过他的脸之后,竟还能若无其事将面具重新还给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当他是傻子么?
这女人分明就是蓄意为之!
她当时心中肯定在嘲笑他,说不定还会与旁人大肆议论,令他成为六界笑柄!
卿良五指越绷越紧……不行,无论如何,他也要将那女人捉到手,哪怕是与仙界开战……
“卿良,你敢动她,本尊不会放过你……”
神识中复又传来隐约的声响,这回卿良却只转动骨箫,冷冷一笑:
“好啊,本王拭目以待。”
*
元衿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在水吟居了,潺潺流水伴随着鸟叫莺啼,一派岁月静好之象。
她撑着床板起身,试着调动自己体内的灵气,却发现原本蓄积了许多水源之力的内丹现下正呈现出丝丝裂痕,问题竟比闭关前还要严重。
这便是过度释放水源灵力的后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加上勿忘渊怨魂的侵蚀,若不好好调养生息,只怕日后难以抵抗住阴冥之气的干扰。
元衿早知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困境,虽有些惋惜,到底冷静下来,依目前来看,这些伤势只能用时间来消化弥补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再度闭关,希望日后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清丽容颜染上些许忧愁,元衿黛眉紧锁,也不知爹爹那边的情况如何,怨魂叶应当能发挥一些作用吧?
思及此处,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忙凝神查看自己的储物玉镯,发现怨魂叶正完好无损地躺在里头,心中浅浅松了口气,撑着床沿起身向外走去。
她打算即刻便将这怨魂叶还给容辞,然后……当面与他谈一谈,好好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
毕竟,一直逃避也不是个办法,长痛不如短痛,他负情也好,变心也罢,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接受,只盼着早些做个了断,莫要误人误己。
“嫂嫂,你终于醒啦!”刚进院门的苏颜颜见她自己扶墙走了出来,高兴地跑上前道。跟着她一同进来的白轻泉亦紧随其后:
“师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元衿轻轻摇头,略为急切道,:“颜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爹爹怎么样,他还好么?”
苏颜颜忙握住元衿双手,连连笑着安抚:“放心吧嫂嫂,元城主吉人天相,已经安全渡劫了!”
听到这个消息,元衿整颗心总算安定下来,爹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也不枉她为怨魂叶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颜颜,容辞在何处,我想见见他。”元衿渐渐平复下自身情绪,望着她定定道。
“额,这……”苏颜颜和白轻泉对视一眼,纠结片刻后道:
“嫂嫂有所不知,师兄自救你回来后便开始闭关,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元衿微微一愣,她失去意识之前的确隐隐见到一袭白衣,不由皱了皱眉,无端有些膈应。
“师娘不必忧虑,”白轻泉见她面有异色,接着苏颜颜的话道:“师尊近日时常闭关,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
“是啊,哦对了,”苏颜颜说着拿出一叠蓝绫:“嫂嫂,这是你留下的法器,我给你带回来啦。”
元衿挥手收回妄空绫,想了想后又从储物玉镯中取出怨魂叶,道:“既如此,那便劳烦你们替我将此物送去瑶光殿……待他闭关结束,还望及时告知我一声。”
总归爹爹已脱离险境,不妨再等上几日,待彻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她便也能安心回秦阳了。
苏颜颜看着元衿手中的怨魂叶愣了愣:“嫂嫂,原来你真去了勿忘渊啊?”
师兄抱着嫂嫂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只浑身沾染骇人戾气,当真叫人遍体生寒。
“嗯,”元衿点头:“我答应过会尽快还上的。”
苏颜颜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倒是白轻泉一言不发地收下宝物,低眉道:“师娘放心,弟子回瑶光殿时候顺道递进去便是。”
“多谢泉儿了。”
“嫂嫂跟她还客气什么,”苏颜颜见事已至此,只能由着两人去,转头熟练地挽上元衿手臂,试图缓解缓解气氛:
“嫂嫂,你是不知道,最近真可谓多事之秋,冥族侵扰也就算了,连魔族也蠢蠢欲动起来,还有宁宁那孩子,她居然为了一个外门弟子……”
“颜颜,”元衿忽而顿住脚步,兀然打断了她的叽叽喳喳,偏首疑惑道:“真儿呢?它没随你一起来么?”
苏颜颜登时一噎,所有话卡在嗓子眼儿,而后心虚地低下头,磨磨蹭蹭好半晌才弱弱开口:
“嫂嫂对不起,我把真真弄丢了……”
*
一望无垠的魔域中,浓黑魔气四处乱窜,翻飞涌动,以至于整个魔域都有些躁乱不稳,驻守在魔域外的仙门弟子瞧见这一幕后慌忙向上禀告,纷纷猜测魔族是否会卷土重来。
如果他们派人去内里一探究竟,便会发现一红衣少年正凌驾于无数魔物之上,一团又一团黑气争先恐后往他额心印记中吸附而去,与那白皙美艳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已经从他神识中飘出来的纸人见识到这一幕,无不感慨神魔之心的强大,与这里相比起来,上次在赤炎魔域中吸收的那点魔气就是个渣渣,难怪珏珏一脸的瞧不上。
“叮铃铃,叮铃铃……”
忽然,坠挂在少年锁骨间的蓝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尽管很快又静默下去,却惹得少年遽然睁眼。
“珏珏,怎么啦?”纸人飘过去关心地问道,前不久珏珏为救灵兽耗费过多精血,现下正值虚弱之际,它可巴不得大魔王多吸些魔气增强实力,不然碰上冥王那样不问缘由的仇家,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她在找我。”
霍珏面露喜色,断然停止对魔气的吸纳,缓缓飞身落地。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纸人听懂了大魔王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道。
原本珏珏放心不下元衿,想要暗地跟着她,谁知灵气流失太多,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不得不想办法弥补。
无论怎样,他们在魔域待了这么久,大魔王先前损失的那些精血应该是补回来了的。
“当然得回去,”霍珏眉尾挑了挑:“不过在此之前,本君还有一件事要办。”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会为了莫宁指引群魔进攻容连,然后莫宁便是在这一次战役中毅然跃入万魔之窟,顺理成章从容连死遁脱身,再然后……
那群人就会追悔莫及,癫了一样救她找她,尤其是江一岑,直接把账全算到了元衿头上,不仅在接管容连后将元衿当作休战筹码换给魔族,而且后来对秦阳实施封杀令,秦阳城几近覆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