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苏一愣,嗷了声,乖乖地坐下。
是她最喜欢的阳春面。
小时候还经常能吃到,自从父母离婚,妈妈变得忙碌,就很少下厨。
她没想到在裴三哥哥这里,竟然也能吃到妈妈做的阳春面。
颜眉倒了杯牛奶给她,问:“好吃吗?”
“好好吃呜呜!”
颜眉嘴角一抽,忍俊不禁。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
颜苏咬着筷子,眨眨眼睛:“妈妈你在哪里弄得面?”
颜眉:“让你哥哥下去买的,门口就是便利店,还挺方便。”
颜苏嗷了声。
颜眉看了眼铺在床上的试卷,拿了一张过来,发现上头的标注,颜眉怔了怔,“这些标注是谁弄的?你们李老师吗?”
“不是,是裴三哥——”
不等说完,颜眉皱眉:“裴时瑾弄的?他为什么要弄这个给你?”
那孩子是这么热心的性子?
颜苏咬着筷子没吱声,事实上,她也不太清楚。
裴三哥哥对她的温柔……
到底是只对她一个人温柔?还是说只是出于良好的教养?
心底的疑惑越发深了,颜眉不动声色地折好卷子,没说明,只是交代:“以后不要再跟他来往,不是一路人,就不必再有任何交集。”
颜苏拿筷子的手一顿,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妈妈您为什么那么讨厌……裴三……”见颜眉表情不悦,她犹豫了下,还是改了口:“讨厌裴先生呢?”
颜眉冷着脸:“我没有讨厌他。”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来往?他跟我哥哥不是朋友吗?”
颜眉啼笑皆非:“你还好意思提你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联系多久了?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傻到不知道?”
颜苏:“……”
她少有忤逆颜眉的时候,但在交朋友上,她向来意志坚定。
就像当初她妈妈不喜欢曹蕊,觉得那姑娘家里有钱又爱玩,怕她被“带坏”。
但照样不耽误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想到裴时瑾温柔的性子,颜苏目不转睛望着颜眉,表情认真:“是因为爸爸吗?因为他是爸爸以前的学生?所以妈妈就讨厌他,对吗?”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慢吞吞地说,“我觉得这不是一个能说服人的理由,妈妈觉得呢?”
颜眉万万没想到乖巧的女儿会对她讲这个,习惯一向的强硬,却又在触及女儿乌黑澄净眼睛而强行忍住。
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小姑娘,颜眉赫然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自己这个小女儿。
某些方面,母女俩如出一辙地固执。
不想影响她高考,但不讲清楚,小姑娘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颜眉按捺住火爆的脾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她讲了。
当晚。
颜苏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颜眉那些语重心长的教诲。
“一个背叛信仰的男人,你竟然觉得他很优秀?”
“是,不可否认,他在很多方面都出类拔萃。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人一旦没了信仰单纯向钱靠拢,这种人只不过是社会败类。”
翻了个身,颜苏葱白的手指揪着丝被,陷入沉思。
裴三哥哥以前也是学医的么?
并且是她爸爸最优秀最看重的得意门生?
那他为什么要放弃学医?
真的只是为了赚钱?还是?
-
深夜,酒店。
女孩子抱着画,画框高,遮住了视线。
她敲了敲门,冷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小叔叔?您睡了么?”
门里静悄悄。
半晌,男人冷淡的声线响起,“什么事?”
不像往常斯文有礼,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或者其他。
听上去隐隐带了些许奇异的沙哑。
在这样的夜色里,略显性感。
女孩子微愣,忙说,“您要的画落我车上了。原本是打算明天让司机给送来,听说您过几天要飞米国出长差,所以我就连夜送来了。”
门里没了声响,她抱着画框等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再敲门。
“滴答”,房门开了。
她愣了愣,下意识从画框处探头望去。
男人就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刚洗了澡,淡淡的沐浴乳香气四溢。
不若平时总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眼下,他穿了件黑色丝质睡袍。
男人个高腿长,宽肩窄腰,松松垮垮的睡袍罩身,颇有几分蛊惑。
平时总是尽数向后梳拢的黑发,这会儿凌乱地散落在额前。
莫名生出几分少年气,与他往常在职场上雷厉风行的霸总气质大相径庭。
女孩子显然没想到他刚洗完澡,更没想到他会穿了睡袍来应门。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头一次见他穿睡袍的模样,一时间双眼无处安放。
末了,索性直接低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
脸颊却不由自主烫了一下。
等了片刻,她强忍慌乱,尽量平静开口,“小叔叔,您要的画。”
他心不在焉,“什么画?”
“简特助带来的,说是您要带去米国送给宋教授的油画。”
特地用丝绸封了的,价值连城,没人敢拆。
“嗯。”
她没敢抬眸,余光扫了眼,难得见这位小叔叔有走神的时候。
说是走神,倒像是困顿,没什么精神。
女孩子心底微讶。
她跟裴之从被祖父交给这位年轻却心思难测的小叔叔调/教,一直觉得比起旁人,多少算了解他。
记得当初这位小叔叔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的安和集团正处于新旧权力更迭。
裴家的大家长宣布将安和集团交给他时,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毕竟,论年纪,论资历,论经验,裴时寒与裴时殷无论哪个,都比这位小叔叔来得合适。
然而,几次股东大会下来,愣是让所有人都闭了麦,包括比他年长的两位兄长。
裴家三子里,他明明是最小的一个。
面对一票老狐狸股东,这人气场却强悍的一比,手段比起裴安和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她跟裴之被祖父裴安和丢给这位小叔叔,说是历练,倒不如说是一种资源置换。
她跟裴之最开始都不太服气。
直到后来几次搞事情,被这人像逗狸猫一样逗弄得惨不忍睹,这才渐渐认清现实。
这人的可怕之处在于,将人心算计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末了,还能云淡风轻冲受害者微笑,礼貌问一句,“还玩吗?”
“……”
“……”
“调/教”完,男人把玩着怀表,垂眸注视着丧蔫蔫的他们,轻描淡写地莞尔,“屡教不改的小朋友,是该多受点教训。”
早就知道他的性子,可现下,她越来越觉得,这位优雅的小叔叔真实的性子可能比裴家的大家长还要可怕。
斯文表象下,对待旁人从不心慈手软。
除了——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那夜在酒宴上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娇俏的模样。
一个看上去非常单纯,毫无心眼,甚至有些执拗和呆萌的小姑娘。
小叔叔竟是……喜欢那种天真单纯的么?
喜欢?
可能吗?
他是那种会主动喜欢一个女孩儿,甚至给她打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目的只是为了呵哄一个女孩儿的男人?
女孩子心神恍惚,乱想一气。
鼻间嗅到酒气,很浓。
女孩子讶然,抬眸瞄他一眼,却见他总算醒神,神情却很冷淡。
她犹自发呆,男人单手握着画框,温声道,“辛苦。”
“不辛苦,举手之劳。”
裴时瑾礼貌道谢,“谢了。”
抓过画框,他欲关门,并不在乎她一个女孩儿这么晚是不是有司机跟着,会不会不安全。
女孩子心头微酸,犹豫了下,还是叫住了他,“小叔叔,请等一下。”
他垂眸看她,声线干净清雅,却并没有什么温度,“还有事?”
捏了捏洁白的手心,她思索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口,“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裴之出国?”
“是因为那个女孩儿么?”
裴时瑾闻言,总算肯抬眸瞧她。
漆黑深邃的眼深不见底,令人心慌意乱。
她心里害怕,依旧强定心神,说出了心底的秘密,“因为她是宋教授的女儿?”
既然如此,又何必花大钱购买油画,甚至自己去见宋教授?
明明只需要带着那个小姑娘一道不就好了。
何必麻烦?
您是喜欢麻烦的人么?
不都是选择最优方案,从不会顾忌其他种种?
到底因为什么所以才调整了整个方案?
太多疑问,她想问。
但也知道不可能会有答案。
空气里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
她眼眸低垂,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刺痛的感觉令她麻木又清醒。
良久。
听到男人清雅斯文的嗓音回荡在走廊中。
温柔又残忍。
“裴也,你想不想跟裴之一起出国?”
-
紧锣密鼓的高考到来,努力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么几天。
堵上前途的命运之战,每一个考生都打起十万分精神,来应付这场终极之战。
颜苏精神状态饱满,在颜眉跟宋燕丞的“护送”下,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试炼。
考完第二天,曹蕊打电话给她,问了情况。
颜苏:我觉得我考得还行。
曹蕊:哦哟,我家苏宝支棱起来了?
曹蕊:数学没问题吗?
颜苏:我会的反正都做完了,前面的基础题反复检查了很多遍。
曹蕊鼓掌:我就说你应该多注意你的基础,基础分拿到手,后头会的再写写,你艺考分数那么好,上清大美院绝对没问题。
颜苏眉开眼笑:借你吉言啦!
曹蕊考完跟着父母出国玩,颜苏却忙着找份兼职,靠自己暑期兼职赚的钱去偿还裴时瑾的52000和60000.
她艺术天分极佳,找个兼职分分钟搞定。
既然都考完了,颜眉也支持女儿提前历练,只是嘱咐了就在家附近的艺术班里寻一个,不准跑远。
自从考试前那次会面,颜苏再也没见过裴时瑾。
她有心问宋燕丞,苦于没有机会。
周末时,兼职回来,恰巧瞧见收拾行李的宋燕丞。
这段时间,大约是顾忌她这个高考生,颜眉竟然破天荒允许宋燕丞在家里住了段时间。
十多年没有过的温情,让颜苏一度十分幸福。
习惯了这份简单的幸福,骤然见宋燕丞收拾行李,颜苏敏感地拦住他,“你去哪儿?”
宋燕丞低头看了眼腕表,恶意地捏她娇嫩脸蛋:“怎么?总算想起你亲哥了?小没良心的!”
颜苏躲开他造次的手,只是盯着他的行李,这才意识到他最初就说过,她高考结束后他就会飞回米国。
他的事业在那块,不可能一直留在国内。
虽说早知道,真到了那一天,依旧难受得不行。
小姑娘抿着红唇不作声。
宋燕丞向来粗心,没注意到小姑娘玲珑的心思。
这会儿周泽晏来了电话,宋燕丞没在意,按了免提,周泽晏在那头说:“宋二你怎么回事?我们都到机场了,你人呢?”
宋燕丞:“整行李呢。”
他笑,“你怎么不催裴三?”
“老子有病么去催那个没人性的大魔王。”
“裴三人呢?到了没?”
“在路上了吧。”
颜苏安安静静待在一边,每次听到他们提到他的名字,她的心跳就漏跳半拍。
裴三哥哥也要……
去米国了么?
失魂落魄地听完这通电话,颜苏忍了几忍,到底没耐得住,问宋燕丞:“裴三哥哥也跟你们一起去吗?”
“不然呢?”
“去、去多久?”
宋燕丞垂眸打量小姑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突然很不爽。
这人上学那会儿,他喜欢的姑娘排着队跟这人告白就算了。
现下,连他嫡亲的妹妹都更关心裴三。
宋燕丞眯起黑眸,沉思片刻,忽而嗤笑,“可能不会回来了吧。”
颜苏:“……”
-
宋燕丞没想到自己就随口一诌,单纯的小姑娘还真信了。
去往机场的路上,小姑娘明显情绪低落,乖巧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他们几个乘坐的是裴时瑾的私人飞机。
倒不是为了其他,单纯是这人洁癖严重,私人飞机的时间又自由。
简而言之。
方便。
机场轰鸣声阵阵,颜苏说不准自个儿眼下是什么心情。
越接近他,心跳就越发浓重。
下了车,过了安检,飞机就停在固有机位。
空乘们井然有序地安排登机前的工作。
颜苏下了摆渡车,一眼就瞧见了裴时瑾。
他正跟周泽晏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