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的共情度很高,再加上由于生育本身便困难,生育和更迭率很低,导致他们对族群中的每一个成员都非常在意,此时见她为了自己孩子的死去如此痛苦,几乎所有精灵都感同身受。
见精灵王微微动容,但皱眉沉吟不语,底下有脾气比较急躁的精灵忍不住的喊出了声:“王,求您为子民讨回一个公道!”
“求王为子民讨回公道!”
精灵王环视了一圈台阶下激愤的民众,被包围在中间的尸体,还有跪下的女精灵。
这一切是如此顺遂。
他在心里思忖道。
心想事成的感觉,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眼底的刺痛感,那种如跗骨之俎一般的扎人的痛楚也像是褪去了。
迎着落下的晚霞,精灵王的声音清越如钟磬,整个广场上听的清清楚楚:“我原希望去年一战,打的兽人从此再不敢犯我边境,杀我子民。但如今看来,野蛮种族永不可能铭记教训,和我们和平共处。今日惨剧,乃是我昔日一念之仁的过错。”
所有在场的精灵都看到,随着他自责的话语,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他的面颊缓缓落下,映衬的他如同冰雪一般冷艳的眼瞳中的痛意格外分明。
“王,不是您的错!”终于有精灵大声喊了出来,“您也是避免打下去有更多的伤亡!”
“是啊,”精灵王痛苦的轻轻摇了摇头,“但如今又有同胞死在兽人的兽行之下,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姑息养奸,绝不会再轻易枉纵!这一次,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记住,精灵的尊严永不容侵犯!”
“不容侵犯!”狂热的民众举手高喝,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年轻精灵,缓缓的瘫倒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从此背上了永远无法洗清的罪孽。
精灵王一声令下,所有精灵各自回家准备食物、武器、箭矢。
兵贵神速,精灵王已然决定,抓紧时机,在这一晚之后,广场聚集即刻出征。
而年轻的精灵刚刚踏出广场,树后的阴影处忽然钻出了一个影子,那影子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了树后。
他这时候才看清,面前的这人是个典型的半精灵。
“你干什么?”他略带警惕的问道。
“刚才我看到你的反应了。”半精灵低声说道,“事实的真相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吧?不是吧?”
年轻的精灵死死的抿住了嘴唇,他摇着头,一言不发。
等再被对方焦灼的摇了两下,他才露出了恶狠狠的神色,低声怒道:“难道你想吃里扒外?不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被允许出入精灵之森的半精灵不多,眼前的这一个有点眼熟,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甜品店的老板,“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乌沙知道自己已经被认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也许是个傻子,但他也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精灵,是他阻止一切走到不可挽回地步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他想要试一试。
他不知道精灵能不能打过自己看到每每有惊人之举的猫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的这些是不是在给自己招祸,但他今日站在台下,却似乎看到了满地的尸首,粘稠的鲜血,痛苦的痛哭。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试一试。
“我当然是不配管的。”乌沙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说道,“我只是个半血,便是要上战场,也轮不到我。可你不一样。为了你们今日的一番话,有多少你熟悉的精灵要拿起武器?你见过那些武器,是不是?你知道它们有多凶残,是不是?那你想想,会有多少精灵倒下,会超过你们小队的人数吗?那流出来的血,会染红我们我们精灵之森的每一条河流,会让家家户户都失去他们的顶梁柱。”
年轻的精灵瑟缩了一下,眼底全是战栗惊慌。
良久,他才终于崩溃的跪在地上,大声的、丝毫没有收敛的抱头大哭起来。
乌沙知道,他已经做出了良心的决定。
等抹干了眼泪,少年站起身来,对眼前的半精灵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的眼底又显出了几分少年精灵特有的骄傲气息,“你说的对,这件事不该你管,你也不用卷进来。我这就去说出真相,你等着就是了。”
乌沙没有料到他会选择自己一个人面对,明明刚才还是怯懦的、软弱的模样,现在看上去,倒是让他想到了自己听过的那些歌颂精灵的歌曲里,清高倨傲,但傲骨铮铮,清流如水的纯净,他忍不住问道:“喂,真的不用我一起?”
“我一个人就够了!”他断然说道,“你又没有亲历过,和你有什么相干的。”
“喂,”乌沙忽然说道,他注视着这个少年灼灼的眼眸,“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青柳。”少年说道,“来不及啦,我得赶紧走了。虽然也许你有其他的目的,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帮我做出这个决定,说出真相以后我才能睡得着,睡得香。”
乌沙长久的凝视着少年的背影,旋即迅速动身,向边境的方向赶去:作为长期往返边境两地的精灵,他认识近路,而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事情不会像他们希望的那样,顺顺利利的结束。
青柳刚刚跑到树下,就看到了围在尸体旁边低声祷告的队友们。
王已经离开了。
他刚刚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感觉自己腰间一凉。
低头一看,只见一截刀尖露出在外。
队长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视线几乎是瞬间开始模糊,青柳捂住了腰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和他生死与共的伙伴们。
队长凑近到了他耳边,低声说道:“反骨仔,你话太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也要杀?
他的眼睛瞪的圆圆的,眉梢眼角的痛苦里充满了不甘。
然后他看到刚才那个劝自己的同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一切本来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非得回来?”
事情已经定了,一切已经结束了,他还回来,无非是为了向王告状,向王说出真相。
但小队里的精灵,没有一个人忘记刚才精灵王对他们轻描淡写的忠告:“你们小队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吧?如今大战在即,我们经不起另一场波折了。”
眼看着两位精灵的身体在漫天荧光中缓缓散去,化为尘埃散入母树,队长悲悯的划了一个安息的手势,叹息道:“愿你们在母树的怀抱里安息。”
***
今年春天,精灵之森的收成非常糟糕。
作物欠收,花蜜几近绝收,树蜜和桃胶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不够精灵们吃的。
相较于去年出行之时精灵们身上背着的行囊里鼓鼓囊囊的补给,今年的行囊几乎算的上是寒酸。
箭矢带够了,但食物却仅够一周之用。
但在这个时候,几乎是所有汇聚在母树下的精灵,都没有觉得这一仗会持续超过一周:需要带那么多补给吗?
不,留一点在家里给其他家里人吃吧。
他们要是真的饿了,在深入兽人边境之后可以就地补给的!
精灵王看着这一张张朝气蓬勃的、信心满满的脸,心底微微一笑:军心可用。
他柔声说道:“我会在母树这里为你们祈祷星辰的指引、雾气的遮蔽、寒风的推助、冷雨的浇灌,愿神指引你们的道路。”
他顿了一顿,看向带队准备离开的侍卫长:“一路平安。”
第151章
黑夜之中, 精灵列队在森林里轻盈行走。
唯有头顶月亮的清辉,照见了一张张闪着激愤、激动的眼睛。
这些年轻的精灵眼里,看不见对生死的恐惧, 没有太多对战场的敬畏, 而卫队长随着风声隐约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只言片语:“你见过兽人?给我们讲讲呗。”
“什么人。那就是一群只会在地上跌打滚爬的野兽,战斗的时候更是这样。去年战场上我亲手射杀过五名兽人, 还受过王的奖励……”
精灵们当中有不少是经历过去年和兽人的大战的,此时他们说着自己的经历,一阵阵嗤笑声随着其中一个精灵带着笑意的阐述隐隐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卫队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看过那具已经腐烂了的尸体。
在进行安魂仪式的时候, 他是距离最近的几个人之一。
从那具尸体身上箭的插入深度、角度和密度来看,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他们去年面对的同一批敌人:箭是正面命中,当胸口而入, 入肉三分。也就是说,这些敌人甚至并非背面偷袭, 而身手轻盈又敏捷的那个精灵,竟然连要害都来不及躲开!
穿透性的箭矢在他身上造成了贯穿性的伤口,从这一头穿到了那一头, 只要看看当时插在他身上的箭,卫队长便能清楚的模拟出面对漫天箭雨的绝望---那是他们的敌人曾经面对他们的绝望。
但对于现在还在拿老黄历来说事的这些精灵,他却什么也不能说。
毕竟他当时也只看了两眼,尸体已经腐烂了,又很快的在母树下化为点点幽光。
卫队长只是在这场谈话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低声说道:“我们快到了, 准备隐蔽。”
**
这一晚, 执勤的玩家发现周围开始弥漫起了雾气。
这雾气来的极蹊跷。
秋冬冷雨不断的天气,地面起雾原是常态,但这个季节, 天气原本已经在转暖了,却骤然起了弥漫的大雾,而看过太多阵仗的玩家们几乎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根本就不正常。
有玩家从壕沟里拍了个现场视频,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看的清清楚楚:这突然其来的雾气浓重的如同实质,像是最最松软的棉絮,望远镜里原本有至少千米的可视距离,现在全部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视野几乎是完全被封锁了。
直播间的弹幕刷的飞快:
【这雾怎么看都有问题吧】
【可雾是天气现象,主要是由空气湿度所引起的,说有问题的是不是太阴谋论了?我倒是觉得主要是凄风冷雨的在壕沟里肯定更冷吧?不舒服是肯定的了】
【什么鬼天气现象,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游戏的背景不是一个纯粹的科学世界?】
弹幕只是阴谋论的觉得这个天气的陡然变化可能和精灵王有关,但何筱筱几乎是在看到这个气候状况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发布了任务,所有身处战争区域的玩家都收到了上一条史诗任务的补充:
【部落贡献点奖励:成功斩杀一名精灵,将获得10贡献点(此任务可叠加)】
先前还在讨论雾气来的蹊跷的战斗玩家们陡然精神一振:守住阵地就全体有200点,现在杀怪还有额外奖励,虽然这个游戏不能原地复活坑了一点,但想想这不是完全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的赚啊!
相较于几乎是一下子格外兴奋的玩家们,和他们一起守在壕沟里的兽人勇士们就比较紧张了。
在看到玩家们放下弓弩,悄无声息但动作迅速的一个个的在腰间别上弯刀、端起刺刀,穿上铠甲,壕沟里的兽人勇士们也意识到了什么,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除了曾经直面过精灵的猞猁和从边境下来的几名俘虏之外,绝大多数的兽人从没有真正面对过精灵,但他们都听过俘虏们一边哭一边说过曾经在面对精灵的时候,死伤有多么的惨重。
可这些从族……这些平时拿着锄头耕地,举着斧子砍木头烧火的从族们,他们脸上怎么全是兴奋的笑意呢?
**
借着雾气,精灵们已经摸到了边境线上。
仔细的听一听,对面静悄悄的。
侍卫长方才已经对所有精灵说了,王在他们临走之时对他们说过他会祈求雾气的遮蔽,而这一场大雾,就是王为他们预备好的天时。
不管兽人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好,不管他们到底在地下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好,雾气遮蔽他们的行踪,正如森林会保护它的爱子。
只要藏在雾中,他们完全可以趁乱偷袭,在那些野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杀光那些只会在地上爬的脏东西。
如今悄无声息的越过了防线,甚至如果细细侧耳倾听,还能听到对面轻微的“呼噜呼噜呼噜”声,知道那些大猫打呼噜有多重的侍卫长在听到那种没人可以仿造的声音的时候露出了冷冽的笑意,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后方跟上。
精灵们手持箭矢,极为警觉的竖着耳朵,缓缓的靠近了那突出于地面上,怪形怪状的堡垒状的圆形。
雾气太浓,在远处甚至看不清这堡垒的全貌,直到走的足够近,走在最前面的精灵才忽然看到,这座堡垒全身几乎看不到任何缝隙,他们就算已经摸到了外面,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进去。
直到他的同伴对他指了指那个堡垒左侧的通道,示意他可以从那里摸进去。
精灵比了个手势,然而就在他们自以为无声无息的接近壕沟的时候,那座一眼看上去没有任何缝隙的堡垒正中忽然裂开了一条大缝,凑在外面正在端详它构造的精灵几乎是一下子吃了个大亏,被从那洞口正中狠狠伸出的矛插了个对穿!
惨叫声一时之间响彻云霄。
有一些精灵或者是还在后方,或者是没有凑的那么近,躲开了矛头穿刺的第一波攻势,但就在他们肝胆俱裂想要往后退的时候,堡垒中间的缝隙咔嚓一声迅速阖上,取而代之的是下方的活动机关豁然抽开,锋利的刀片如削马脚一般的从下方狠狠拖过,一时之间又是一阵惨叫。
“刺!”
“回收。”
“下方抽刀!”
“回收。”
“弓弩连发准备。”
“随意散射!射!”
实际上除了第一波的刺刀和第二波底下砍腿的机关猝不及防,第三波的弓弩因为密度不够,并未射中几个精灵。
这三波下来,冲在最前方最有血勇也最不畏惧兽人的精灵像是割麦子一样的倒下,后方的精灵们却已经跳进了壕沟里。
先前还在沉稳的发着指令的玩家指挥官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上面的血槽在闪烁着凛冽的光,他看了一眼其他玩家们,大喊一声:“跟我上!记住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的赚!”
玩家们里头爆出了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