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慧歆找到程樾时, 程樾已经换上了瑜伽服, 正在瑜伽室里打坐冥想。
齐慧歆没有打搅她, 而是坐下来和她一起。
打坐练气是齐慧歆教程樾的,那时候程樾只有十几岁,她没有朋友, 更没有闺蜜,有心事就会来找齐慧歆,母女俩就在瑜伽室里聊上一小会儿。
如今回想起来,上一次母女之间的深谈,已经是两三年前了。
直到打坐结束,程樾缓慢的睁开双眼,等适应了光线,才从镜子里看到齐慧歆。
程樾笑了下,说道:“妈, 我没事。”
齐慧歆点头:“我知道。”
程樾转过头,非常自然的躺了下来,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将头枕在齐慧歆的大腿上, 随即闭上眼。
瑜伽室的门关着, 屋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隔了好一会儿,程樾才轻声说:“这一次,我要干掉贺之川。”
齐慧歆正在帮程樾梳理头发, 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她诧异的看向女儿平静的面庞,程樾依然闭着眼,整个人很放松,声音也是柔和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锋利。
其实第一个发现程樾对贺之川有敌意的人,就是齐慧歆。
母女连心,加上齐慧歆本就是敏锐,也最了解程樾,哪怕程樾掩饰的再好,齐慧歆仍是从一些细节中发现端倪。
齐慧歆同样轻声的问:“能告诉妈妈是为什么么?”
程樾睁开眼,笑了:“秘密。”
齐慧歆没有继续追问,今天的对话她自然不会告诉程中月,也很明白,程樾不会无缘无故就玩针对,这说明贺之川一定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事,而且还踩了程樾的底线。
程樾又躺了一小会儿,回到自己房间。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她和邵北川的对话框突然跑到了最前面。
点开对话框一看,邵北川发来了一首曲子。
程樾将曲子存下来,放到她的歌单里,随即操作了几下,浴室里很快传来音乐声。
她走进浴室,一边冲澡,一边听着曲子。
第一段旋律悠扬婉转,第二段起伏很大,跌宕间有雷霆之声,而后又到了第三段,一切归于平静。
程樾穿上浴袍,出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邵北川:“新创作的?”
不会儿,邵北川回复了:“这是最终版本。”
程樾想了下,说:“范阳最近还在养身体,给他几天时间,他会安排后面的事。”
邵北川没接这茬儿,话锋一转,问:“我发给你听,不是为了要谈工作。”
“那是为什么?”
只是这话刚问出口,程樾就明白了。
她一直都有个习惯,便是心里空荡了,就拿音乐来舒缓情绪,这也是她会认识蓝光乐队的原因。
就在她和邵北川分开前,他们还时不时视频,邵北川总是把他创作的小样发过来,哪怕不成曲调,只是几句旋律。
那也是他去了意大利以后,他们唯一能走进对方世界的媒介。
直到两年前西班牙那次争吵,他们事后没有再聊过樊超的事,而他们最后一次微信对话,还是在两年前。
半晌,程樾问:“你怕我被热搜影响心情,所以才发来这首曲子?”
没等邵北川回复,程樾又问:“范阳说,网上的消息也是你告诉他的,你很担心我?”
“嗯。”
邵北川回复了,就一个字。
已经足够了。
程樾盯着那个字,微微笑了。
然后,她说:“谢谢你的关心,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礼物。”
邵北川回道:“其实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说。”
“说什么?”程樾问。
随即她就等到这样一句话:“我想,你我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程樾许久没有言语,心里各种滋味杂糅在一起。
再转念一想,邵北川是对的,他们之间没有利益算计,当感情羁绊消散后,当外面影响他们的东西一层层剥离开,沉淀下来的便只有知心。
若是做情人,他们对彼此的要求就会不一样,但做朋友,会更宽容,更理解。
程樾回了:“你好啊,朋友。”
邵北川没有回话,而是发来一首曲子,是西班牙很有名的一首歌,叫《amigo》(朋友)。
程樾点开,一边听一边跟着哼旋律,随即笑了。
程樾说:“以后多发点你的歌单给我,我有事也会和你分享。”
邵北川回道:“我不擅长安慰人,但我想今天的事你会解决好。”
程樾的笑容渐渐落下了:“是啊,我会解决,所有人都相信。”
“虽然事情难不倒你,但自己的心情还是要照顾到,如果长期不理会它,它是会生病的。”邵北川这样说道。
程樾一下子愣住了。
一整天下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句话。
公司的人,在乎的是事情能否解决,如何危机公关,而和她有利益牵扯的人,比如贺言,在乎的是能不能赢,能否趁机弄掉贺之川。
当然,程家的长辈们也是关心她的,可是他们不只是关心她这个人,还关心程家的继承人。
程樾说:“经过一天的战斗,晚上还听到好听的音乐,它已经恢复了,现在很好。”
邵北川发来笑脸。
这之后,两人没有再聊白天的事,而是闲聊了一会儿意大利。
直到晚上九点结束对话,程樾将还有点潮湿的头发吹干,随即看到窗户透进来一点光亮。
她走到窗边,看到程中月的车回来了。
程樾放下吹风机,走出房间,下到一楼大厅,刚好迎上程中月。
父女俩隔着一截楼梯对视了片刻,一个高深莫测,一个面无表情。
程中月率先开口:“来书房。”
程樾不发一言,跟上他。
*
或许在外人看来,程樾和她的樾心一整天都是焦头烂额的,他们要处理很多麻烦,花很多钱,还要调动舆论,转危为安。
唯有程樾自己知道,对付贺之川,她的战场从不在外面,而在这里。
程中月才是她的第一阻碍。
两年前,贺之川在营销部安插的经理被拔除一事,如今已经淡了,这两年贺之川在程中月这里也让了不少利益,为的就是抚平程中月的忌惮。
时间和利益,的确会消除芥蒂。
或许再给贺之川几年,程中月便不会再介意,更何况营销部事件最终也没有造成程氏的实际损失。
程樾坐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着程中月,同时也在被程中月观察。
过了好一会儿,程中月才开口:“我原先以为,你看不惯贺之川,是因为你要培养自己的人脉,你嫌他碍眼。”
程樾笑了笑,说:“爸,现在是贺之川父女看不惯我,针对我,你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呢?”
程中月眯了眯眼,有点没好气:“你敢说今天的事你一点没掺和?”
“推波助澜吗?当然有。”程樾仍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要是我什么都不做,只是被动挨打,你岂不是更生气?”
程中月瞪了程樾一眼,有些无奈:“为什么?”
程樾垂下眼,笑容也跟着落下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贺之川巴结你,巴结咱们家,为的都是他自己的算盘,真要是出了事,他一定第一个跑,为什么你还一直用他?”
程中月没接话,只是敲着二郎腿,看着程樾。
程樾便自顾自的往下分析:“会不会是因为,换一条狗可能更糟。起码这些年贺之川也被你养肥了,有惰性了,而且他没有多大野心,不会总想着反咬主人一口,最多也就是狐假虎威,算计怎么挖墙脚,多占点便宜。这种小毛病在你眼里,自然无伤大雅。”
这番话落地,程中月却没有一丝恼怒:“我选人自有我的道理,贺之川的翅膀硬不了,无论他怎么搞小动作,都飞不出去。”
程樾抬眼,对上程中月锐利的目光。
程中月继续道:“你看中贺言,就要有把握能拿住他。否则,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
这个四个字重重的敲在程樾心头。
程中月是过来人,程樾经历的事,她的眼光,她的计策,必定都是程中月玩过的,程中月自然也能看出来,平日低调甚至对程樾有些惟命是从的贺言,是标准的狼崽子。
要说野心,贺言绝对比贺之川大。
事实上,程樾也是看到的。
程樾只问:“爸,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程中月没说话。
只听程樾说:“这件事我根本别无选择,我需要伙伴、盟友。你也知道,褚昭不适合,贺绯更不是这块料,难道你要我选外面不相干的陌生人么?就算我不选贺言,贺言早晚也会踢掉贺之川,等他羽翼丰满的那天,他的野心也会暴露。与其那样,我不如早点笼络,毕竟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最主要的是,比起我不想看到和贺家撕破脸的那天,贺言一定更不想,与我为敌对他只有伤害,这绝对是一笔赔本买卖,除非他疯了。”
直到这一刻,程中月才终于笑了:“其实要拿住他,你有更好的办法。”
程樾却说:“感情投资是下下策。我和贺言,绝不会有那一天。”
说到这,程樾也扬起笑,看向程中月时,那笑容竟令他有些发毛。
“爸,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贺之川么?”
程中月皱了下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程樾说:“其实几年前你和贺之秋恢复来往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我才刚过十六岁。”
程中月瞬间愣住了,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的问:“贺之川告诉你的?”
程中月和贺之秋,敢利用两家聚会的时候暗通款曲,这件事要是没有人从旁协助,帮忙遮掩,兴许早就被撞破了。
而这个帮手,就是贺之川。
只是千防万防,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程樾说:“就在我发现你们的时候,贺之川也看到了我。他跟我说,要是我戳破这件事,我不仅会毁掉两个家庭,还会毁掉两家公司的合作,许多人的命运都会牵扯其中。呵,他真是想多了,我是不会说的,更轮不到他来教育我该怎么做。”
第50章 程樾和纪淳 这是程樾人生中最耻辱,也……
程樾和纪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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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起来, 其实程中月对程樾的态度也不是毫无觉察,尤其是当家庭聚会时,面对程中月和齐慧歆扮演出来的恩爱, 以及贺之秋对程樾嘘寒问暖时,程樾的眼神、笑容, 都令程中月感到古怪。
但那时候程樾年纪还小, 程中月自然不会将这种古怪理解成为, 是她撞破了某些事所致,再说贺之川也没提过。
谁能想到,原来程樾十六岁时就已经知道了一切, 这些年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在心里恨透了这一切。
即便是此刻,父女俩终于说开了,程樾仍是很平和,仿佛在说其他人的故事,有时候还会笑一下。
站在程中月的角度,他自是懊恼自己的行为,同时痛恨贺之川的知情不报。
许久未曾言语的程中月,第一次对自己的女儿低了头:“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爸爸跟你道歉,虽然我知道这句话对你没有意义。”
程樾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随即就听程中月说道:“那几年我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老了,很多东西追不回来了, 也抓不住了, 再见到最初在一起过的女人,一时没忍住,以为那样就能回到从前……”
程樾没有打断程中月, 她听完他的剖白之后,只问自己,还在乎么,介意么?
答案是,她对程中月的一时意乱情迷,已经无所谓了,无论他的解释是怎样的,可是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却永远留下了。
程樾眯着眼睛,仿佛一下子又回到那个午后。
主屋里两家人正在欢声笑语,而她的父亲和贺之秋,却像二十年前一样,躲过所有人的视线,牵着手走向后院。
他们搂抱在一起,在藤蔓的遮挡下若隐若现。
贺之秋还在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
程中月回应道:“我也是。”
贺之秋又说:“要是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我一定不会那么任性……”
程中月低声安抚她。
那一刻的程樾,就站在藤蔓的另一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透过缝隙,盯着那对人。
她的理智告诉她,程中月一向彩旗飘飘,绝不会因为一个初恋就撼动自己的家庭,他对贺之秋说的都是花言巧语。
至于贺之秋,她的目的也绝对不是挽回什么二十年前的爱情,只不过是为她的儿子铺路罢了。
只是理智归理智,在情感上,这都是对她的一次重创。
知道自己的父亲逢场作戏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是程樾人生中最耻辱,也是最狼狈的时刻。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程樾被吓了一跳,却没有叫出声。
她背后的汗唰的下来了,她像是见鬼一样盯着旁边的贺之川,见他没有一点惊讶,反而还对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借一步说话。
程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拔动的脚,当她离开藤蔓架时,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丝毫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
她一路跟着贺之川,直到来到阳光下。
她盯着贺之川的表情,好像自己就是个小丑。
贺之川跟她说了一些话,劝她离开,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没有和贺之川纠缠,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她走了,在回去的路上,整个脸都开始发烫,像是快要爆炸了,她心里只有羞辱。
这个片段在程樾脑中一闪而过,即便过了多年,仍是有着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