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原本是不想装病的。
但,珊瑚做的药膳太好吃了,跟她说话也是细声慢语的,更不逼着她去拜访秦夜天了,生怕哪句话触到她的玻璃心,这种安逸生活简直就是她的终极目标,于是她再一次选择躺平。
安详装病。
老太医回宫复命。
年轻的天子面色阴晴不定,大抵是与秦夜天相处久了,圣明的天子学了几分秦夜天的阴阳怪气,“心病?”
“杜家濒临抄家灭族时,怎不见她有心病?”
老太医哪敢接话?低头不语装鹌鹑。
好在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小内侍尖细的声音解了他的围,“陛下,承恩侯过来了。”
老太医连忙告退。
秦夜天是来向天子汇报北狄细作的事情的,“北狄细作无合作诚意,线人已被臣所杀。”
天子对他这种不经汇报便杀人的行为丝毫不意外,抬手揉了下眉心,“线人已死,线索便断了,夜天,此事既经你之手,便由你负责到底罢。”
——杀不杀人随他去吧,只要最后的结果能让自己满意就行。
秦夜天微颔首,“陛下放心,在出使库罗之前,臣必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说完话,又想起自己刚进殿时有太医从里面出来,本着像天子这么好说话的皇帝委实不好找,于是便顺嘴问了一句:“陛下身体不舒服?”
“朕好得很,是林尚书给朕找的麻烦。”
提起这事天子就心烦,“他给朕找的那位和亲公主病了,心病。早不病,晚不病,临到快要去库罗反倒病了。夜天,你说说,这不是给朕找麻烦吗?”
“心病?”
秦夜天瞬间想起前几日在第一楼听到的话——
“林景深,林五郎,我的的确确爱过你。”
“但我会疼。”
如涕如诉的娇软声音在自己脑海响起,秦夜天拉长了语调,一下子比天子还阴阳怪气,“心病可不好医。”
“这样吧,陛下,臣去林家把林家老狐狸的脑袋给你提过来吧。”
想了一会儿,秦夜天笑眯眯道。
天子:“???”
天子险些被茶呛死,“这事与林尚书有什么关系?”
秦夜天声音懒懒:“这事全在林尚书,他如果不找杜七娘,就没这么多破事。”
天子:“......”
虽然很有道理,但林尚书委实杀不得。
“罢了罢了。”
天子摆摆手,让小内侍去自己私库里挑了些名贵药材,对秦夜天道:“你来得正好,一会儿你出宫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带上,给元嘉公主送过去。”
秦夜天抬眉瞧了眼小内侍捧着的药材,虽然名贵,但不是金银珠宝,顿时没了兴趣,“陛下,我又不是太医,送这些东西也没用。”
“夜天呐,你要对自己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天子抬手拍了拍秦夜天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虽不是太医,却比太医更有效,你若去了,她吓也能吓好了。”
秦夜天:“......”
秦夜天带着一堆药材出发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元嘉府上的气氛比往日凝重许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又没来过元嘉府上,怎会得出这种结论?
想了想,大抵是因为以往元嘉给他的印象。
往日的元嘉整个人懒洋洋的,如同吃饱喝足的猫儿在太阳下晒着肚皮,那种惬意慵懒能把周围人全部传染,连带着燥热的风都会温顺几分。
但今日并非如此。
侍女们低头垂眸,神情肃穆,不知情的,还以为元嘉即将与世长辞。
心腹在此时低低出声:“侯爷,元嘉公主莫不是果真不好了?”
“属下觉得她对林五郎委实一往情深,那日在第一楼的话其实不过是气话罢了,只要林五郎愿意拉下身段去哄她,必能让她回心转意。”
“元嘉公主待林五如此情重,只怕未必肯远赴库罗和亲。”
秦夜天眸色幽深,轻蔑嗤笑,“舌头若是不想要了,便自己找刀割了去。”
心腹果断闭嘴。
然后,他发现自家侯爷的脚步比刚才快了一些。
幅度并不大,寻常人根本不会察觉,只有他这种跟了侯爷多年的人才能发觉。
心腹:“......”
所以他的话侯爷还是听进心了?
这年头皇亲国戚都讲究,院子修得像迷宫,假皇亲国戚也一样,九曲回廊小桥流水样样不可少。
秦夜天穿过长廊,绕过假山,终于抵达元嘉所住的院子,他来得突然,侍女还没来得及去院子里报信,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他早已习惯众人皆畏惧他的模样,脚步一抬,走进庭院。
此时日头西坠,皎月初升,月光如碎了一地的玉屑,穿过庭院成荫枝叶,徐徐洒在院子里的少女身上。
大抵是在自己家中,少女穿得颇为随意,茜色百褶裙往腰间一系,柔软与纤细便表露无疑,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衫衣,衫衣下,细腻如玉的胳膊似乎比天边皎月还晃眼。
秦夜天微挑眉,突然想起胡人问他的那段话:元嘉公主漂亮否,火辣否,热情奔放否?
他当时只觉得胡人自寻死路,如今再想,心里已有了答案。
秦夜天长腿一跨,走到元嘉面前。
此时的元嘉还没发现他的到来,躺在软塌上靠着引枕吹着夜风,小嘴微张,等着一旁侍女的投喂。
但侍女早因秦夜天的到来而吓傻,雕塑似的捧在手里的点心碟,半日没敢说话。
久久没等到点心,元嘉闭着眼撒娇,“好珊瑚,好姐姐,我还没吃饱呢。”
秦夜天笑了一下,两指并拢夹了块点心,喂到元嘉嘴边。
温热唇瓣扫过他指腹,他眼底笑意更深。
夜风喧嚣。
“唔,好吃。”
元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珊瑚,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只是,你的手怎么比以前粗糙了?”
一睁眼,看到含笑立在自己面前的秦夜天,那双常年持剑的手此时夹了块点心,正准备往她嘴边递。
元嘉:“!!!”
这他爹的是个什么情况!
给人喂点心这种事情是你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反派该干的事吗!!!
一瞬间,元嘉比珊瑚还雕塑。
秦夜天笑眯眯看着宛如石像的少女,把手里的点心再次塞到她嘴里。
点心软糯,难免沾了些碎屑在他指上,他便曲着手,慢悠悠在她脸上蹭干净。
“元嘉公主,本侯不是你的好姐姐。”
秦夜天悠悠笑道,“不过,天子常以本侯兄长自居,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本侯一声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元嘉:....叔叔不会叫,但大郎我熟
大郎,该喝药了
第9章
若咸鱼有评比,元嘉绝对是鱼池里最咸的那条鱼。
顾名思义,只要不踩她雷区,生死大事在她这都不算事。
但是,再怎么咸的鱼也是有尊严的。
尤其是秦夜天这种哪怕在后世都显得轻薄的动作。
常年握剑的手带着薄茧,一下一下滑过她脸颊。
夜风微凉,却也喧嚣。
“秦夜天,你无耻!”
大脑当机三秒后,她几乎破口大骂,疯狂用袖子擦着自己的脸与唇。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无论她如何擦,她总觉得自己脸上唇上有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那是常年浸在血液里才有的味道,秦夜天指上的味道。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起从秦夜天府上抬出来的尸体,几乎不能被称作尸体,简直是碎肉与骨骼拼接在一起勉强拼出的人形,哪怕有白布蒙着,也遮不住尸体的零碎。
那是被惨无人道折磨后死无全尸的人。
死在秦夜天手里的人。
而现在,秦夜天就用那双杀人无数的手蹭过她的脸,还喂她吃东西。
元嘉:“......”
元嘉再次化身雕塑。
对于秦夜天这种常年被人扎小人的禽兽来讲,元嘉骂他的话实在没什么攻击力,甚至还格外可笑,于是他笑了笑,俯身看着她,逗猫似的懒懒道:“跟元嘉公主装病逃避和亲相比,本侯应该算不得无耻吧?”
往日对别人平和对他牙尖嘴利的元嘉没有回复。
只是呆呆地半躺着,仿佛一块大石头。
秦夜天:“?”
“喂,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见元嘉脸色怪异向他倒来,他条件反射般抬起剑鞘撑住她肩膀,然后,他瞳孔微缩——
“呕——”
是的,元嘉在吐。
吐得惊天动地。
原因是他抚弄了她的脸。
秦夜天:“......”
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的人憎鬼厌有了新认知。
原来他是碰别人一下就能把人恶心到吐的人。
秦夜天退了半步。
此时不用他用剑鞘撑着,也有不想死的侍女上前扶起吐得死去活来的元嘉,他便一撩衣摆,坐在一旁石凳上,微笑看一脸痛苦仍在呕吐的元嘉。
元嘉几乎能把酸水吐出来。
好在她正在养病,珊瑚控制着她的吃食,她晚上吃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一些点心水果和养生粥,吃的东西全部吐完后,她才觉得好受些,珊瑚又递来了水,她就着珊瑚的手艰难喝了几口水。
这个时候她虽然难受,但也没有忘记此时秦夜天就在她身边,而且她刚才险些吐在他身上,以她对他的这种冒犯,估摸着现在已经在思考是将她碎尸万段还是抽皮扒筋了。
横竖都是死,元嘉也懒得再挣扎,接过珊瑚递的帕子擦了把脸,重新躺回软塌——都是要死的人了,还道个屁的谦!
更何况是秦夜天轻薄她在前。
元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行为让秦夜天笑出了声,“元嘉公主,你竟如此憎恶本侯。”
“说来也是,你是和亲公主,你是和亲使节,是本侯要将你从情郎身边带离,是本侯要将你送与库罗王做王妃,你恨本侯,倒也有几分道理。”
“你既如此憎恶本侯,当也知晓本侯的性子,本侯......”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突然伸手掐起她的脸,微微用力,逼迫她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他看着她死水一般寂静的脸,嘲讽一笑,“......最喜欢强人所难。”
元嘉:“......”
简直就是死变态!
对于禽兽,她懒得废话。
对于变态,她更懒得废话。
于是她眼睛一闭,连瞧也不愿再瞧秦夜天。
然后,她听到秦夜天慢悠悠的声音,“啧,当真是厌极了本侯,连瞧本侯都不愿。”
“元嘉公主,你委实辜负了本侯待你的一番苦心。”
“今日在紫宸殿中,本侯还想着为你求情,让天子免去你的和亲公主。”
元嘉:“?”
元嘉:“!”
元嘉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秦夜天毫不掩饰的讥笑,“可惜了,元嘉公主似乎很乐意做这个和亲公主呢。”
元嘉:“......”
于是元嘉明白了,秦夜天就是猫抓耗子似的逗弄她,看她垂死挣扎,看她丑态百出,最后看她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认命。
这个狗比,白瞎了一张人皮却一点不打算做人。
“对,我就是乐意做这个和亲公主。”
元嘉一开口也是老阴阳人,“听闻库罗国王年逾五十精神不济,而他的儿子们却是正当壮年,指不定我刚嫁到库罗,老国王便嗝屁了,异族都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到那时,我就能嫁给年轻帅气的新国王。”
“我青春貌美,新国王血气方刚,我们必是神仙眷侣,比留在大盛被没用男人推出来送死不知好了多少倍。”
“侯爷,我求求你,你大发善心早点把我送到库罗。”
“我迫不及待嫁给新国王。”
她的话音刚落,便觉掐着自己脸的手微微收紧,再看面前的秦夜天,眸中笑意比刚才更深,好似她的话完全不曾激怒他一样。
但她知道,是有激怒的。
她的话字字踩在他雷区,没有气急一把掐死她,是因为他控制力太强不想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还有,侯爷不必拿族人威胁我,你把他们弄死了,我只会对你感激涕零。”
一旦看破生死,元嘉的阴阳怪气完全不输秦夜天,“至于始乱终弃的林五郎,侯爷若能将他一道送入黄泉,那我简直要把侯爷供起来一日三炷香奉着。”
掐着她脸的手再次收紧。
她被弄得有些疼,也看到秦夜天的眸色越发幽深,但是很奇怪,秦夜天却在这时候笑起来,随后慢慢松开她的脸,甚至还贴心把她散乱的珠钗重新插/在她鬂间。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逼之?元嘉公主不去做道爷委实可惜了。”
秦夜天视线向下,略带薄茧的手理了下她微皱衣襟,挑眉一笑,凌厉凤目瞥向她身后的房间,而后又重新飘回她脸上,“也幸亏公主不是道爷,若不然,本侯的一番真心便无处可托了。”
元嘉:“?”
然后,她听到一句不压于天打五雷轰的话——
“本侯也略通医术,公主虽是心病,却也要将养身体,若是不然,只怕心病未愈,身上又添心病。”
“来人,将公主饭菜撤下,换成清淡白粥,没有本侯的命令,谁也不许另给公主其他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