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顺势坐下,彭婉心也挨着他落座,视线顺着崔时就看向了周如叶。
周如叶此时低着头,彭婉心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鼻梁高挺,唇角微垂,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位…也是剧组演员?”彭婉心出声询问。
“不是哈,”导演大着嗓门解释,“这位是我们的编剧,周如叶,大才女啊。”
周如叶出于礼貌,抬头冲彭婉心笑笑。
“哦是吗?”彭婉心听到周如叶的名字,嘴角抽了抽,勉强算是笑了,“很漂亮呢。”
现实中演员和普通人差距有多大,他们圈内人最清楚,她当然不会随便把一个美女认成是剧组演员,她得承认周如叶确实够美。
比美并没有什么,现在变美是件非常容易的事。美人通常更在意的是,那个人不仅美,还比自己有才。
彭婉心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体会了,毕竟名导之女,影后加持,通稿里才女人设都被写烂了。
……
一桌子人全都沉默,导演和张春海有些不太习惯,毕竟他们的主场,他们不能冷场啊。
“呃,那个…难怪我见着如叶觉得眼熟呢,和婉心两个人很像啊,都是大才女,哈哈。”导演干笑。
他毕竟还是更想巴结彭婉心她爹,当然要竭尽所能吹捧彭婉心。
“……”周如叶眼睫翕动,礼貌性笑笑,无动于衷。
大部分人听到别人说自己像谁时,都会心理上排斥,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自己低了一个档次,自己是个模仿者。
不过,被说成像彭婉心,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都会高兴吧?
周如叶决定安安静静做个普通人。
“还真是,都是黑发及腰,气质也沉静,又都有才,连年纪也一样大,都是喝一捧露水长大的仙女吧?”周如叶旁边的乔悦也及时开口称赞。
她声音软软糯糯,虽是夸张的褒扬,但语气真诚,不致使人反感。
彭婉心不太自在地又瞥了眼周如叶,看她仍然不动声色,又把眼神转向崔时。
“好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崔时接收到彭婉心的眼神,立刻会意。
席上大家都以茶代酒,毕竟明天还要开工,宿醉影响状态。
张春海与彭婉心碰了碰杯,开玩笑问:“婉心啊,怎么想到来客串这么个角色呢?这可是卖我们剧组天大的面子啊,难道崔时威胁你了?哈哈。”
“怎么会?”彭婉心摇摇手,“我对这段历史挺感兴趣,崔老师跟我提起,说有这么个角色合适我,我就来了。其实也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崔老师教戏非常认真呢。”
周如叶在旁边小口咀嚼着菜叶,她也听不出彭婉心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反正能避则避。
晚饭过后,周如叶先行回酒店房间休息,彭婉心和崔时、导演在房间内沟通了一些明天拍戏的细节。
“好了,那就这样,期待明天影帝影后飙戏哦。”导演打了个哈欠,基本事宜商讨完后,就起身告辞。
崔时没有立刻走,他坐在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强装镇定的彭婉心。
“婉心,怎么样?”
彭婉心不复刚才的冷静,她当然知道崔时在问什么,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崔时告诉她,季司原有女朋友了,叫周如叶。
这个周如叶的相貌气质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这就是季司原喜欢的样子,这就是她努力变成的样子。
可周如叶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替代品?彭婉心压着心里的气,这个女人居然趁着她不在季司原身边的空档,把季司原抢走了?
崔时看彭婉心气鼓鼓的脸,只轻轻笑了。“早点休息,晚安。”
*
崔时和彭婉心的对手戏果然抢眼,彭婉心从小学舞蹈,异域舞也是手到擒来。她在男主最彷徨时闯入他的视线,用羞怯而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
几场戏拍摄都非常顺利,明天彭婉心再拍一个舞女病逝的离别戏,基本就可以宣告杀青。
演员都在拍戏,化妆师乔悦也没什么事干,走来和周如叶攀谈。
“你和崔时是朋友吗?听说他演电视剧是你拉来的?”乔悦有些好奇地问。
周如叶蹙眉反问:“你怎么知道?”
崔时为什么接这个戏,自有一套官方的说辞,当然不会说为了她才接这部戏。
乔悦睁大眼睛,“全剧组都知道啊,崔时没有刻意隐瞒。”
“我和崔老师…不算朋友,只是朋友的朋友。”周如叶解释。
乔悦“哦”了一声,脑袋凑过来,“那崔时对你是真的好,据我所知,崔时可不止推掉了一线导演的资源,还有好莱坞那边的邀约哦。”
周如叶一愣,乔悦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悦冲她眨眨眼睛,一副了然的表情。
……
难道乔悦是以为,崔时和她有什么关系?还是觉得崔时在…追求她?
周如叶被自己的想法雷到。
就崔时上次承认的事情来看,崔时的性向基本是个谜,他会喜欢自己?周如叶哭笑不得又不知怎么解释。
“如叶。”
崔时走过来,而乔悦在看到崔时走过来时,已经迅速溜走。
“崔老师?”周如叶瞥了眼乔悦的背影,无奈叹息。
“后面这场戏,我和导演讨论过,男主对妻子和妾室的情感,是不是应该再斟酌一下?”崔时很认真地拿着剧本和她讨论。
“嗯,你们觉得哪里有问题?”周如叶也很快投入工作状态。
她确实很愿意听取崔时的意见,他揣测人心的能力很强,尤其他和导演作为男性的角度,更能体会男主面对妻子和妾室的复杂情感。
和崔时又顺了一遍男主的情感脉络,周如叶很快改好剧本,整个剧组的工作效率都因为崔时而明显提高。
周如叶不得不承认,崔时真的是个天生的演员,他对演戏已经精益求精到几乎苛刻的地步,他是绝对的戏痴。
彭婉心因为剧本的改动多在剧组留了几天,她倒完全不介意,也没有耍大牌,作为演员,周如叶实在很欣赏她和崔时。
但全身心投入的结果就是,崔时病倒了。
西安拍摄两周,几乎每场都有他的戏份,他日戏夜戏连轴转,还帮周如叶一起分析剧本,帮其他演员入戏,最终因过度劳累不得不请假两天。
周如叶今天刚到剧组,得知崔时生病的消息,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
“崔老师,你身体还好吗?”周如叶有些担忧。
“唔…就是太累了,咳咳。”崔时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还夹杂断续的咳嗽。“怎么,要来慰问一下老弱病残吗?”
周如叶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崔时,他倒自己先开口了。
“……”周如叶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咳,我剧组有几个朋友说一起来看我,你可以坐他们的车来。”崔时笑着又咳嗽两声,“婉心也来。”
“嗯,那好吧。”周如叶答应。
收拾了东西,几个工作人员来找周如叶,彭婉心坐在SUV的最后排,戴着墨镜口罩,崔时拍不了戏,就等于她也不用拍戏。
周如叶坐到她身边,彭婉心摘了墨镜,朝她点点头。“如叶,你也去看崔老师?”
“嗯。”周如叶笑笑。
彭婉心看了会周如叶,又笑着问:“如叶,你是哪儿人啊?”
“…笛城人。”
“笛城?”彭婉心语气中有一丝惊讶,她轻声喃喃,“你也是笛城人?”
周如叶抬眼看她,一时也琢磨不透她。
“听崔老师说,你和张连旭是同班同学?”彭婉心又问。
“嗯。”
“不对啊,上次乔悦不是说你和我一样大吗?张连旭才刚毕业一年,你难道是退学重读的戏剧学院?”
“……”周如叶再度沉默,静静地看着彭婉心。
见周如叶没有解释的意思,彭婉心瞪大眼睛,声音越压越低。
“不会吧…”
“难道你就是…周绥?”
SUV前面坐的四个人自顾自讲话,没人注意后面。
周如叶皱了皱眉,她不明白彭婉心怎么会知道周绥。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她冷声回答。
“我读过你的《禁闭三叹》,我可是个演员,每个编剧的剧本风格,都是不一样的。”彭婉心根本不理会周如叶,她已经非常确定自己的猜想。
周如叶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一字一顿地说:“彭婉心,我是周如叶。”
“季司原知道你是周绥吗?”彭婉心突然问。
“……”
“呵,也对,你不敢告诉季司原你是周绥的,你就这么骗他成了他女朋友?能瞒到什么时候?”彭婉心异常执着,死死盯着周如叶。
周如叶头疼地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周绥,你的事我可是都知道的,你准备装你的高冷女神装到什么时候?就算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你们那届也有不少人知道吧?你退学根本不是因为抑郁症,而是打了你朋友。”
周如叶条件反射地攥紧手指。
为什么?为什么彭婉心连这个都知道?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一个电影学院的,我怎么会知道?”
彭婉心看到周如叶的反应,笑了。
“我是从季司原的姐姐,季初雨那儿知道的。不要紧张,初雨姐还夸你有趣呢,不过我可从来没觉得你有趣,我就觉得你是个疯子。”
周如叶见彭婉心什么都知道,也懒得再瞒。
她没有理会彭婉心话里带刺的人身攻击,淡淡开口。“我没有打人,我只是推了她一下。”
彭婉心所说的被“打”的女生,就是冯菲。
第35章 三五风雨侵白骨(二)
“推一下至于破相吗?”彭婉心当然知道内情,也没有纠结于此,“哎,我只是想说,周绥,你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吧?你怎么还敢接近季司原啊?就算他喜欢你,你这样是在拖累他啊!”
“…这是我们俩的事,与你无关。”周如叶不想过多纠缠,这让她感到非常疲惫。
“你…”彭婉心被一句话堵回去,一时还真有些气短。
她阴沉着脸,周绥越淡定她反而越恼。
以前初雨姐就说这个女人是不屑虚与委蛇的,她若存心把自己封闭起来什么都不交流,彭婉心想撬开她的嘴也只是徒劳。
崔时因为生病,昨天和助理连夜回了他在西安的度假别墅修养,剧组到其住处的车程要两个多小时,抵达已是午饭时间。
崔时的几个朋友倒都很健谈,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午饭,周如叶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等所有人吃完后才静静离席。
她话本来就不多,大家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反常。彭婉心则相反,转个脸便能与人谈笑风生,心里即使藏着事,脸上也演惯了若无其事。
周如叶坐在靠阳台的椅子上,低头翻手机。她反复点开季司原的微信对话框,又反复退出。
“咳咳。”
身后有咳嗽声,周如叶回头去看。
“如叶,他们几个说要去周围转转,这附近风景不错,你要一起去吗?”崔时穿的居家服,脸上架着金丝框眼镜,一派斯文病弱的书生气质。
周如叶站起身:“不了,崔老师你不用管我,好好休息吧。”
“哦,二楼书房有电脑,也留有一些藏书,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去看看。”崔时因为生病,凌厉的气息减弱,周如叶没再感觉到与他相处的压迫感。
“嗯,谢谢。”
周如叶跟着他上楼,崔时进了卧室,她则去了书房。
走进书房就闻到一股说不清的腐朽味,似灰尘、似腐木,或是焦黄的书页。
周如叶用指腹蹭了蹭书柜门,一层厚厚的灰,崔时应该很久没回来住过了。她后退一步,打量书柜里的藏书,最顶层与最下层已被搬空,只有中间一层,塞满了日本文学和心理学的书。
为什么留下这些书?
她打开柜门,“啪嗒——”一声,手边一本书砸落在地。她惊得蹲下身,捡起那本卷了边儿、已快散架的书。
是《挪威的森林》。
这本书是她中学时代读过的,虽然具体内容记不大清了,但那份孤独的意象,她忘不掉。
她见此书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大概曾被翻阅过很多次。果然,随手一翻,不少墨蓝色笔迹勾划的横线,扉页上写着购书日期,是十年前买的。
咦?
周如叶站起身,本想将书摆回原位,却发现书的最后几页有被撕过的痕迹。
她心头一跳,联想到崔时极不稳定的心理状况,犹豫着是否要窥探他内心的深渊。
《挪威的森林》里,窒息的情.欲、死亡挥之不去的阴霾,而崔时自己呢?他这些年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情爱怪圈?
若是平时,周如叶绝没有那份好奇,可对于崔时,她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在某些方面,他们太过相像,就比如——
周如叶抬头看着书柜里其他的日本文学,东野圭吾、渡边淳一、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太宰治……
没错,是她熟悉的书与作者,她甚至明白崔时独独将它们弃置于黑暗角落的原因。
她翻开《挪威的森林》书尾,第十章末,“玲子的书信”被撕毁,有一句话甚至被墨迹恨恨涂抹过。
“…有时候你太急于将人生纳入自己的轨道。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就连我这样孱弱而不健全的女人,有时都觉得人生是多么美好。真的!所以,你也务必加倍追求幸福,为追求幸福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