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登基的时候,他才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主少国疑,有老臣恃宠而骄是难免的。或上辈子朕走之后,鳌拜没有了压制横行无状了些。但反心么,却一定没有。”
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娜仁都惊呆了好么?
然后等参汤好的这段时间里,顺治就好生给娜仁科普了下鳌拜早年的赤胆忠心。比如坚定不移支持先帝子嗣即位,敢跟当时如日中天的多尔衮叫板等。
娜仁虽见史书中约略提过两笔,但哪有顺治讲的这般详细?
听得叫个兴致勃勃哟!
好在她再如何热衷吃瓜,也还始终记得正事。
紫衫提着参汤过来禀告,她接过来默默做好手脚。便无奈扶额:“要么说吃瓜要彻底呢?不清楚来龙去脉就是比较容易闹笑话,也容易做出不正确的判断啊!”
“好在皇上英明,不会被我这门外汉误导。唔,时候不早了,我这去景仁宫。皇上也去早朝吧,下了朝记得也去景仁宫瞧瞧,毕竟……”
再没甚夫妻情分,也还共同孕育了个孩子呢!
总不好让小玄烨觉得当阿玛的过于无情。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
顺治皱眉:“总觉得皇后不够重视朕!否则不该去他娘的贤良淑德,本宫只有宠冠后宫?不管何时何地,皇上眼里心里只有本宫一个???”
好像他,便亲闺女皮一皮,多占了皇后的注意力还要酸一酸呢。
相比之下,皇后未免过于大度。
娜仁:!!!
就呵呵:“看来万岁爷是太平日子过多了,想被胡搅蛮缠一下。行吧,刚好佛尔果春刚刚戒奶,小心理脆弱着,肯定想极了额娘。”
“回头妾往她院子里,住个十天半月的,好好吃吃醋!”
哎???
顺治懵,这,这不是他要的那种吃味儿啊!
对此娜仁只冷哼:“我们新时代的女子都有句座右铭: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所以一应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婚姻问题等。我们都能抛开问题看本质,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被选秀,被临幸,被冷落,康妃何曾有过决定权?”
“还不都是你这个大猪蹄子搞出来的?”
求关注不成,却结结实实被弹劾了一顿什么的。顺·大猪蹄子·治就很有点懵:女子太难懂,他还是赶紧去上朝吧。
散了之后奉皇后之命往景仁宫。
免得她真个说出办到,抛弃他跟佛尔果春去亲香个十天半月。
景仁宫。
玄烨伺候着康妃喝了药,母子俩正轻声絮语着。
康妃拉着儿子的手,笑着安慰:“有生便有死,人生在世,哪个都逃不过这一遭。我儿莫哭,额娘这一生虽比常人短暂了些许,却幸福良多。”
“幸福在哪儿?”
“当然是有你这么个俊逸聪慧,允文允武的好儿子。虽额娘不能亲眼所见,却相信我儿以后必然身高七尺、器宇轩昂,是个举世难寻的伟丈夫。”
“定会遇上一个温婉秀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养育几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额娘若在天有灵,必然会保佑我儿无病无忧,平安顺遂……”
吧嗒,吧嗒是小玄烨眼泪滑落眼眶,打在康妃手背,砸在她心头的声音。
直让她心如刀绞。
可面对着孩子那一声声求肯,让她打起精神来好生坚持。等着皇阿玛张榜求医,说不定就高手在民间了云云。她也只能无奈苦笑:“额娘何尝不想?可……”
“额娘自己的身体,额娘自己知道。怕是,再怎咬牙强撑,也注定让我儿失望了。”
玄烨哭着摇头,还要再劝。
康妃却只拍了拍他的手,眸光中满满的祈求:“玄烨乖,听额娘说。如今你皇阿玛一心爱重皇后,宫中仅有你与二阿哥福全两名皇子。”
“若中宫有子便罢,若无……你皇阿玛百年后,我儿与福全各有半数机会登顶。机会不可说不大,危险也不可说不少。偏生佟氏势弱,额娘又早早……”
说到这儿,康妃还不由讪笑:“早年你未到阿哥所时,额娘还能借着你皇阿玛来看你的时候偶尔得见龙颜。现在,也只各大节日的宴席上能遥遥一见罢了。”
“便长寿百年,怕也给不了我儿甚助力。”
“倒不如让你托庇于皇后娘娘膝下,好歹有个半嫡身份。若中宫日后有子,我儿便安心辅佐,当个舒舒服服的铁帽子王。若不然……”
“你但凡能念着当年恩情好生孝敬你皇额娘,疼爱你佛尔果春妹妹,你皇阿玛心中又岂能没有所思量?便他为君者,不考虑这些个情感末节。好歹我儿近水楼台,也比福全多了许多展现自己的机会啊!”
为保爱子完全,康妃可说殚精极虑。
可她若是如此,玄烨就越发的感动不舍。任由她磨破了嘴皮子,也还是红着眼睛一句儿子甚都不要,只要额娘身体康健。
那满满孺慕不舍的眼神直看得康妃热泪盈眶,等娜仁到的时候,两人还在抱头痛哭。
以至于她进入殿内后,只看着两双兔子也似的眼。
就这,母子俩也没忘了礼仪。
玄烨红着眼睛给她打千儿:“儿子玄烨见过皇额娘,皇额娘万福金安。”康妃则在床上艰难拱手:“妾病体沉重,实无力全礼,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娜仁赶紧摆手:“快免了免了,你们母子啊样样都好,只过于拘泥礼数。”
“瞧你们这双眼红肿、声音沙哑的,怕是昨儿夜里就没怎么合眼吧?来来来,皇上内库里出来的五百年野山参,本宫亲手弄来做了汤。”
“康妃尝尝看,该对你身子有所助益的。”
康妃感动到眼泪汪汪:“妾何德何能,竟得娘娘如此厚爱?快,玄烨快待额娘给你皇额娘磕头。”
玄烨闻言起身,撩起小袍子就要跪。
娜仁赶紧把人扶起:“好孩子,别听你额娘的!些许小事,哪用这么慎重?不过是,略尽绵薄罢了。说起来,也是本宫失察,竟没发现你额娘竟然病重至此。”
小公主的挑剔朝野皆知,玄烨自然也不例外。
闻言忙正色道:“不怪皇额娘!您整日里哺育小皇妹本就辛苦至极,还有诸多宫务。便没有,额娘为不给您添麻烦故,有心隐瞒,您也无从得知。”
“是,是玄烨这个当儿子的粗心,每每往来景仁宫请安。慈母病重至此,却未发现丝毫不妥。儿子无能,有负皇阿玛皇额娘教导,有负于额娘疼爱……”
玄烨才十岁,不足九周,现代才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
如今却要直面丧母之痛。
再如何少年聪颖,智计出众。他这会也不由流泪不止,满眼自责。
可把生了佛尔果春后母爱越发泛滥的娜仁给心疼的哟,忙掏出帕子给他拭泪:“好孩子莫哭,诚如你所说,你额娘着意隐瞒。便连本宫与你皇阿玛都蒙了过去,更何况你个孩子呢?”
“横竖已经这样了,咱们就别再作无谓的自责悲伤。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所能做的。”
“不到最后一秒,也万万不能放弃。天若有灵,定然能念在咱们一片殷切之心上,让你额娘转危为安,顺利迈过这个坎儿……”
“嗯!”小玄烨重重点头:“儿子听皇额娘的,这就给额娘喂参汤。”
娜仁欣慰点头。
亲手盛了一碗汤,就要递到他手上。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紫衫却抢先伸了手:“奴婢为康妃娘娘先试试口感,前头瞧着娘娘神思不属的,似乎是加了两次盐。”
哈???
娜仁愣,眼见这丫头把满满一碗汤都给干掉了。才歉意屈膝:“原是奴婢眼拙,误会了主子。倒偏得了康妃娘娘一碗好汤,求康妃娘娘大人大量,别跟婢子计较。权当婢子给您试毒了吧!”
康妃愣,继而勾唇:“紫衫姑姑快请起。”
“皇后娘娘助我们母子良多,甚至本宫这条贱命能苟延残喘至今都是多亏娘娘。她身边有紫衫姑姑这等忠心护主的好人儿,本宫只有欢喜欣慰的份儿,哪会有丝毫怨怪?”
紫衫福身,淡定擦掉被补过头溢出来的鼻血,说甚也不让自家娘娘一片好心被质疑甚至问责。
也是怕极了这个就差脸上写着命不久矣的康妃娘娘。
唯恐她不早不晚,单赶着喝完参汤就一口气上不来。到时候被有心人一渲染,自家娘娘还不得成自己生不了皇子就惦记着别人皇子的恶毒人?
娘娘纯善,总以最大善意待人。向不屑这些鬼蜮伎俩,她们当奴才的就得多为她想着些。
终于后知后觉的娜仁:……
除了浓浓的感动外,也庆幸自己这灵泉水是加到整盅参汤里的,而不是单单加在第一碗中。
不然的话,才是真真的……
还好还好!
又迅速盛了一碗后,娜仁双手端给玄烨,只希望别再有任何的意外。
天幸玄烨人不大,却稳重得很。
一匙一匙,连哄带劝,足足喂康妃喝了两碗参汤。乐得小家伙眉开眼笑:“还是皇额娘厨艺高超,竟能让近来一直厌食的额娘胃口大开,喝了这许多!”
娜仁心下一惊,脸上却半点儿不曾表露出来。
只笑着摆手:“哪有玄烨你说的那么厉害?你额娘啊,是感动于儿子的孝顺!莫说参汤,便是白水。但凡你给的,她也觉得饮了蜜似的甜。”
康妃笑:“虽有这缘故在,但还是娘娘厨艺惊人,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妾这会子心里浑身热乎乎的,可是舒坦了不少。”
“真的?”娜仁一脸惊喜:“那可真真没瞎了这五百年的老参与本宫巴巴送来景仁宫的心意!既然康妃觉得好,那本宫这就回去折腾折腾皇上的内库,再好生寻寻。”
“多找些个有了年月的老参来,日日与康妃你炖汤!”
康妃一脸惶恐:“别别别,这如何使得?妾贱命一条,可不值当那许多好药材,更不敢当娘娘屈尊至此……”
“嘘!”娜仁伸手抵住了她的唇:“你可生养了皇上膝下唯二的两名阿哥之一呢!”
“便说句有功于社稷都不为过,可不许这般妄自菲薄。”
“老参再如何珍贵,也不过死物而已,拿来治病救人才是物尽其用。这几年不像前几年,皇上如今富裕着,康妃不必为他省检!”
康妃张口还欲退辞,小玄烨却已经双膝跪地:“儿子多谢皇额娘,有劳皇额娘。此番额娘便,便能多陪玄烨几日,少受些苦楚。玄烨也铭感五内,永生记得您大恩大德。”
娜仁赶紧上前把人拉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忒多礼数?亏你还口口声声叫我皇额娘,难道心里还当皇额娘是外人不成?”
玄烨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皇额娘误会了,儿子没有……”
“好啦!”娜仁笑着呼噜了一下他的脑门:“知道你没这个意思,皇额娘不逗你了。这就回去昭仁殿,处理下宫务,也瞧瞧你那小魔星的妹子。”
“免得留在此处亦帮不上甚忙,倒让你们母子不自在。”
“不过玄烨有事,尤其关于你额娘身体状况的,记得随时着人支会皇额娘。但凡皇额娘能力范围内,可以做主的,都能让咱们玄烨满意。不管如何,咱们尽最大的心,全部的力!”
“嗯!”小玄烨重重点头,亲自送娜仁出了景仁宫。
等再回转时,就发现康妃已经倦极而眠。
吓得小家伙还以为额娘已经……
忙用小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了她鼻翼,直到感觉到那悠长而又规律的呼吸时,才激动得落下泪来。
接着缓步出了殿内,自往次间招呼太医又给熟睡中的康妃诊了脉。
结果当然喜得让他直弥陀佛,以为额娘这回算是有救了。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离太医当初断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康妃的精神越来越好。连她自己都以为逃过一劫,可以暂时不用跟儿子分别了。
却不想突如其来的一场倒春寒,让她已经好转的病情又急剧恶化。便用尽了娜仁当日份的所有灵泉水,也只是让她多挣扎了那么一会子。
能让她含泪拉着娜仁的手:“娘娘,妾这回怕是不成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拂。按说,您数度救我们母子,妾……”
“妾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廉耻之心。也……”
“也不该再贸然开口,给您徒增负担。只妾一生只得玄烨这一滴骨血,没能照顾他长大,已经深以为憾。若不……若不安排好他,妾,妾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娜仁摇头:“你别这么说,坚持坚持,再好生坚持坚持!为了玄烨,也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二。本宫再好,也代替不了你这个亲额娘不是?”
康妃只笑,满脸的苍白脆弱,用力把玄烨的小手塞进娜仁手中。又满满祈求地看着她:“妾也想,可……太难了,求娘娘!求娘娘,一定好生照顾……玄烨!”
娜仁那好字才将将出口,就觉得康妃手上一松,接着玄烨如孤狼般的悲鸣传入耳朵。
顺治二十年三月十八日,康妃佟氏薨于景仁宫。
上大悲,辍朝五日,追封贵妃,谥号康德。
命所生皇子成服,大祭日除。
大内及宗室咸素服。王、工、大臣、公主、福晋、命妇毕集。三日内不祀神,妃宫中女子翦发,内监截发辫,成服,二十七日除……
一条条圣命颁下来,景仁宫中一片素白。
还当自己不用失去额娘的小玄烨哭到不能自已,昼夜守在康妃灵前,水米不进。
便他素来最最敬爱的皇阿玛,都不能劝导他半句。
还是娜仁命御膳房做了些个素食,亲自端到了康妃灵堂。是的,灵堂。没法子,小玄烨孝顺至极。废寝忘食地守在亡母灵前,谁都劝将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