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问:“胡青儿呢?”
“我让她去歇会儿。”佟宝珠等容嬷嬷擦了她额头上的细汗,望着康熙,提足了气道,“你就不能顺着我的心意一次吗?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康熙:“......朕不放心你。”
“你进来看看,又能如何?是能替我生,还是能给我力气。净耽误我吃东西。”
“你只管吃,不用管朕。要不......”
佟宝珠:“我不想看见你。生死攸关之时,你不是我的依靠。除了添乱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你若是真关心我的死活,就不会为了一已私利,千方百计的让我怀上孩子。”
康熙:“......”
佟宝珠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跟其他的嫔妃们不一样,我的体质特殊,就是顺得地生下来,还不知道生个什么。这一夜,我想了很多,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放我走吧。在这紫禁城里活的太累了……”
康熙:“……”
康熙带着宗亲们在奉先殿里上香叩头的时候,想着贵妃这些扎心的话;同朝臣们谈话时,仍想着这些话。和礼部尚书张英谈到将要颁行的《孝经衍义》之事时,忍不着问对方:“你夫人生孩子时,你在旁边吗?”
张英是汉人官员,与其他朝臣的关系都是不远不近的,宫里也没他的眼线。不知道皇贵妃此时正在待产中,还以为皇上这是要提前做准备呢。
于是滔滔不绝地说:“回皇上的话。臣的老大出生时,臣请过次假。第一次,拙荆说要生了,不许臣上值,非要臣陪着,产婆说还早,只是胎动。拙荆不信,结果等了一日一夜也没一点动静。五天后,又说要生了,又让臣请假。这次是真生了。产婆说,男人进产房了会染上晦气,给全家带来霉运。当时拙荆命悬一线,一定要臣陪着。她说,活着的最后一眼,想看到臣。臣当时就想,假如夫人没了,哪里还在乎什么晦气,霉运的。便没听别人的劝告。”
康熙心不在焉地接话道:“你家老大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张英笑道:“皇上记性真好,犬子今年虚岁二十三。二十三年前,臣是翰林院庶吉士,想着有生之年,能荣升四品,有上早朝的资格,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敢想,竟被皇上委以重任,坐在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同时还担任了太子殿下的讲官。由此可见,男人进产房晦气,纯属无稽之谈。”
康熙点了点头:“将来你儿子,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道,“朕准备把他调去詹事府任少詹事,以后太子那边,就由他多操心了。你就专心把礼部给朕管理好。”
张英急忙打下马蹄袖谢恩。
康熙没叫起,而是叹了口气,伤感地说:“此时,皇后在为朕生孩子,也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了,朕也不敢去看。”
张英又赶快叩头认罪:“臣对后宫之事不知情。臣占用了皇上的时间,臣罪该万死。”
承乾宫的前院,正如佟国维昨晚说的那样,站满了人。太后没再说不用守的话,后院送来的消息是宫口开了三指。她表面装的镇定,其实心里也是怕的,人多在这里,也能给她壮个胆。
不过,她没跟众人一起闲聊,而是坐在正殿的西次间里,一小口一小口的饮茶。喝了一肚子的水,嗓子仍觉得很干。
皇贵妃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跟皇帝交待!唉,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呀。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不好吗?
假如能回到皇贵妃没怀上之前,她一定劝劝贵妃。皇上的那些孩子,全都是嫡母的孩子。有嫔妃们生着,何苦要亲自生。
这些人里,和太后一样揪心的只是一部分。宜妃听众人议论的话里,皇贵妃这一胎应该是个儿子。想着嫡子马上就要降生,她三个儿子的优势将会削弱不少,心里就越来越烦躁,再加上一屋子人的嚷嚷,令她胸闷气短,还有些头疼。拉了拉德妃的袖子,低声道:“咱们先去你宫里坐坐。”
第183章 报喜
宜妃和德妃一同去了隔壁的永和宫, 坐下来连喝了两盏莲心菊花茶,才稍稍缓了些气儿。看着德妃逗着不满两岁的小十四嬉笑,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瞅瞅,养别人的儿子跟亲生的是一样, 这么算来, 德妃也算是有三个儿子。
“德妹妹后悔吗?”宜妃叹了口气, 问道。
“后悔什么?”德妃把十四阿哥递回奶娘, 又交待道:“屋里的火盆不要生得太旺, 也别太凉。窗户记得开个缝, 保持通风。盆里的水,记得勤换。”
“四阿哥啊!”宜妃放下茶盏, 提起帕子沾了两下嘴角,沉声道:“早知如此, 德妹妹就不该和娘娘四阿哥。让四阿哥过继给她多好。过继就等于亲生,就占着了她长子的名份。莫要说她是生一个,就是生两个三个,也全都是次子。这下好了,这孩子出生不知道有多金贵呢。既是嫡又是长。”
德妃低垂着眼皮道:“太子才是嫡长子。”
“太子是嫡长子没错。可这个孩子是这个皇后的长子,还是佟佳氏的孩子。走着瞅吧, 若是平安落地,皇上肯定得大赦天下。听说当年董鄂妃的儿子出生,先帝不但祭告天地,还大赦了天下。那还不是皇后,只是宠妃。这位不但是宠妃, 还已经是皇后了, 只差一个册封而已。”宜妃说着说着, 又胸闷了。
同样都是皇上的儿子, 就因为母家的家世不同,身份就相差甚远,老天真是不公平。
这几年的相处,德妃对宜妃的性情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这就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主。自己心情不佳的时候,也拉着人作陪。
德妃决定不再上别人的当,拿起针线筐里的绣绷,准备继续绣:“宜姐姐说的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嫉妒皇后生子?”此时有人气着,她就没那么憋气了。
笑了笑又道:“我与姐姐不能比。我是包衣出身,能有今日这般富贵已是知足。姐姐可是出身大族郭络罗氏,有与皇后一争的资格。若是心里不平,就去争嘛。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再得宠的人,总有失宠的时候。姐姐人聪明,肯定能把握着好机会。”
宜妃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思忖了片刻,又戳对方的痛处:“我与德妹妹的情况相比,是好些。虽说同样是一个孩子过继给别人,一个让别人抚养。但老九是世子啊!又得大家的喜欢。你也是知道的,不但皇上喜欢老九,太子和娘娘都喜欢老九。老五和老九的关系也不错。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老五从庐州府带回了几个戏班子,交给了老九。也就是同胞兄弟,才会这么向着亲弟弟。不是同胞,即使自小养着,终还差着一层。就像四阿哥,你是没养他,他还不是一样天天来给你请安。”
今说东好,明儿西好,什么话都被她说了。德妃“嗤”笑了一声,停下手里的绣活,看着宜妃提醒道:“宜姐姐可要当心,听说民间的男人爱和戏子厮混。可别让九阿哥学坏了。”
宜妃红了脸:“你胡说什么!那是给娘娘贺喜准备的,等娘娘平安生子之后,在城外连唱几日呢,与民同乐嘛。”
德妃又笑:“九阿哥小小年纪,拍马屁功夫真是了得。过继出去可真是亏了,这要是一直在宫里,还能与太子一争高下呢?”解释方才的话,“你想那儿去了,我是说九阿哥那小模样生的就生姑娘似的,可别干那些下九流的活,跟着戏子学唱戏。”
“你不正经说话,不跟你说了。”宜妃站起了身,“走,咱们去看看娘娘的情况如何,生没生下来。我瞅着她肚子分外大,怕是不好生。”
康熙让张英退下去之后,没再叫候诏的官员进来。他独自坐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回忆贵妃说的话,回忆他当初为什么一心想要这个孩子。
想看看贵妃为他生的孩子长的什么样儿;想着贵妃有了孩子,就会改变。
假如把贵妃比作是一只风筝,他和风筝之间,只有一条细细的引线相连。平日里还好,稍有风浪,感觉这条线就会断了似的。
她这个人很特别,不在乎金银,不在乎权势,不在乎佟家的利益,也没有特别在乎的人。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牵制着她。
假如有一个孩子,那将会不一样了。敢不听话,就可以用孩子要挟她!即便是为了孩子有一个好前程,她也得像其他妃嫔们那样,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主子爷,方才寿安宫的惠太妃让宫人传话过来。”梁九功走进来,轻声说:“她说小时候在盛京,曾听人说‘请三官’只是普通的祈福仪式。若是皇帝祈求大愿,需要投龙简。”
“什么是投龙简?”康熙坐直了身子问。
梁九功道:“奴才从未听说过投龙简,不知是真是假。惠太妃说投龙简,是用于祈求天地水三位神灵保护社稷平安的祈福仪式。此事事关重大,或许关系着国运,还望主子爷慎重考虑......”
康熙急声催促:“快说!”
梁九功缓了一口气,叙叙说来:“说是把写有祈求者愿望的文简和玉璧、金龙、金钮用青丝捆扎起来,分成三简,分别取名为山简、土简、水简。山简封投于灵山绝崖之中,奏告天官上元;土简埋于地下以告地官中元;水简投于潭洞以告水官下元。是以,这‘天地水’三官又称三元①。”
康熙思索了片刻后,道:“召辅国公叶布舒速来进见。”又道,“赐他坐辇。”
辅国公叶布舒是皇太极的第四子,也就是康熙的祖伯,今年七十八岁,一生没干过多少正事,全凭辈份混了个辅国公。除了祭祖和宴请宗亲时,能占一席之地外,平日里,一般人想不起他。
元宵节被皇上召见,又惊又喜,一路上都在问梁九功究竟是何事。
“哎哟,老国公就别问那么多了。等到了地方,您自然就知晓了。”梁九功想到主子爷焦虑的样子,决定提点他,“万岁爷说什么,您就应个好,别跟万岁爷唱反调,兴许就能得赏。”
叶布舒哈哈笑:“爷年轻的时候就没跟谁唱过反调,黄土都堆到脖子里了,哪还会跟皇上较劲呀?”
梁九功也跟着笑:“老国公这么想,就对了。这次,您在万岁爷那里落了好,擎等着子孙后代安享荣华富贵了。”
叶布舒心道,子孙后代的荣华就不想了,能赏他一千两银子就好。最近手头紧。
到了乾清宫里,他听康熙问到“投龙简”,立马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详说了。和惠太妃说的说法近似,不同的是,叶布舒说的更详尽,还指了地方。
山简可投在神武门外的景山;土简可埋于太庙基石之下;水简可投于十三里之外的龙潭湖。
“多谢四祖伯。”康熙道:“您可以退下了,朕这就让人去办。”
“如此大事,皇上不要把宗亲都请来见证吗?”叶布舒问。接着又道:“太.宗皇帝当年投龙简,可是请了八王见证。”
“无需。朕为皇后祈福,把朕的赤诚之心藏于文简中即可!”
叶布舒:“......”还以为是祈求国运昌盛呢,竟然是为了皇后,想到一千两银子,他立即笑道:“皇上思虑周全,皇后安则皇上心安,皇上心安则社稷昌盛。”
康熙朗声道:“若是朕得偿所愿,明日开朝,朕就把四祖伯的爵位连升三级,晋为多罗贝勒。”
“臣叩谢皇上隆恩。”有生之年,竟还能晋爵,这可比十万两银子都强,叶布舒慌忙跪下行礼:“臣恭祝皇上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退下吧。”
叶布舒退出去之后,约摸过了半炷香时间,便有三组人携带“龙简”分别由神武门、午门和东华门出了紫禁城。
“承乾宫里的情况如何了?”康熙再一次问。
“回主子爷的话。”魏珠道,“方才传过来的消息是,顺利的话,半个时辰之内就能生产。太子爷那边的祈福仪式就要开始了,主子爷什么时候摆驾午门?”
康熙看了好一会儿墙角的座钟,才反应过来指针快要到十二的位置。
“朕不过去了。还有......”由于太过紧张,脑袋昏昏沉沉,他一下子想不起来,还有一件什么重要的事。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还有太和殿的午宴,让太子和大阿哥代朕招待众朝臣和宗亲们。”
“主子爷是在这里用膳吗?”魏珠问。
“朕去承乾宫看看。”康熙又道,“不用叫辇了,朕走着过去。”
初春的阳光像是一位性情冷淡的漂亮姑娘,明亮却不热烈。
殿外面仍是凉气袭人。
康熙出乾清宫,向前走,走到日精门的时候,听到从南边传来“嘭”的一声鼓响,紧接着“嘭嘭嘭”的响了起来。他停着脚,转身向南看,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人过去告诉祈福仪式上的那些人,鼓声小一点,省得惊着了贵妃。
就在这时,他看到左前方的空中出现了一群鸟。目测有一百只以上,黑鸦鸦的一片,时而高时而低,不一会儿挥动着轻盈的翅膀四散开去。
“那是什么?”他问。
隆科多看着那个方向,迟疑道:“回皇上的话,太远了,臣看不清楚。”
“那是太庙的方向,是吧?”康熙又问。
“是。”隆科多定睛看了一会儿道,“不像是乌鸦,乌鸦的体型大,飞起来没这么轻盈。”
康熙没去看隆科多的表情,转身顺着夹道往承乾宫的方向去。此时他觉得这些所谓的祥瑞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贵妃平安生产,比什么都好。
隆科多跟上去,低声道:“启禀皇上,臣什么都没做。臣以前是想在坤宁宫制造祥瑞,娘娘警告过臣,不可在宫中做手脚,臣便约束了奴才们。”
梁九功仍扭着脖子朝南边张望,犹豫了片刻后,下定了决心,决定赌一把。小跑跟上来,惊喜道:“主子爷,奴才仔细观察了,那应该是喜鹊,喜鹊是报喜鸟。俗话说,‘喜鹊枝头叫,好事就来到。’主子爷,这是大喜呀!娘娘怕是要生了。”
康熙回头看了他一眼,步子一改方才的沉重,脚下生风似的顺着夹道急走。到了承乾宫门口,他回头问:“你们听,这是不是婴儿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