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忍不着问:“公公, 这是去哪儿?不是太后召见吗?”若是平时, 也可能是皇贵妃。现在皇贵妃还在月子里,皇上特意下过旨,一个月内皇贵妃不见外命妇。
“到了地儿您就知道了。”
董鄂氏跟着公公从月华门入内廷,当真就知道了。内廷有三大殿,目前只有皇上一个人住。平生第一次入乾清宫的西暖阁,传说中皇上翻膳牌接见重臣的地方,董鄂氏紧张得走路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还好皇上的问话,都是关于生孩子坐月子的事。这种事无关家里的爷,也就不用思考该怎么说合适。对方问什么,就答什么。都是经历过的事,所提的问题,对答如流。
出宫的时候,得了两匹云锦和十匹宽幅的花棉布。皇上还特意说,花棉布是内务府用新型纺织机织出来的,让给家里的孩子添身新衣服。
董鄂氏的心情用“受宠若惊”来形容都不够贴切,是太惊了,回到府里,久久不能平静。
皇上这么关心他们家的孩子,是什么意思?看上他们家的哪个孩子了?准备将来入宫给三位小皇子做玩伴呢?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康熙没想那么复杂,也没想那么长远,他就是表个感谢的心意。分别与六位福晋谈了话,又叫了在东配殿候着的纯亲王。
“你想个办法,找三名本月出生的女孩。条件是家庭和睦,五代之内无家族犯罪史。朕收她们为义女,封为格格,抱进宫里抚养。”
“皇兄怎么有此想法?”纯亲王问。
“你皇嫂想要个公主。”硬着头皮与妇人们聊生孩子的问题,比他处理政务有压力多了。一番下来,康熙有些头疼,抚着眉额说话,“准备了许多女孩的衣服、用品、玩具,现在生了三个小阿哥,用不上了。她心里难受。”
纯亲王:“......”
纯亲王觉得皇兄的思想有些奇葩,想要个女孩与养别人的女孩是一回事吗?又觉得皇嫂是得了便宜卖乖。皇贵妃生了三胞胎皇子,现在京城里都传疯了。谁提起未来的皇后,都羡慕得不行。
出身权倾朝野的佟佳氏;独居承乾宫;入宫十多年来盛宠不衰;这又生了祥瑞之兆的皇子。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不外乎是如此了吧?
甚至有人说,如此大富大贵的合格,肯定是修了一百世的福气,修三世都不够。
现在竟然为了没生一位公主难受!这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这是矫情,日子过和太好了,没事找事。
皇兄竟然还想着如何哄她!再发展下去,还会出现类似烽火戏诸候的戏码呢?
纯亲王心里腹诽着,嘴上却应了:“皇兄,三个女孩够吗?不够的话,臣弟给您多找几个。城内没有,去周边各县去找。”老百姓不稀罕女娃,莫要说是封格格,就是说要抱给富贵人家抚养,都得是争先恐后。为了给某些女娃一个天大的福气,他愿意多跑跑腿。
康熙道:“先找三个。天黑之前能找到吗?”
这要的也太急了些吧?纯亲王怕对方改变主意,立即说:“能!”
康熙把各项准备工作都安排妥了,才去承乾宫。这个时候已经午后了。因为没提前传话要过来,佟宝珠正在午睡着。
康熙第一次没先去西次间看娃,而是直接去了东间。卧塌上的女子,微颦着眉,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脸蛋却仍是如先前那样肤色细腻,白里透红。
康熙想起,生产那日看到的贵妃。头发蓬乱,脸庞油光发亮的浮肿,整个人看起来不成样子。当时,看得他心惊肉跳,怎么整个人跟变了形似的。
听产婆们说,刚生过孩子的妇人都是如此,才稍稍放了心。
因为容嬷嬷说,贵妃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他便没提此事。待她醒来,再看到她,就基本恢复如常了。
康熙一直以为一个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知道是有凶险,可众人不都是如此么?宫里有大清国最好的大夫,有最好的产婆。再加上,贵妃本人又懂得许多接生知识,她照管的孩子,没有一个出事的。
在孩子没生之前,康熙几乎没想过生产时会有危险之说,只是觉得后两个月行动不便受罪,生的时候受疼痛之罪。
到了生产的时候,长时间没生下来,又不让他看具体情况,他才担惊受怕。
从来不知道,女人自怀孕那一日开始,便开始惴惴不安。而他印象中的贵妃又十分坚强懂事,是个什么道理都懂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开导安慰。
康熙摸摸她的脸蛋,手指碰过的地方,红润之色浅了些。看着手指上沾染的淡粉,他刚扭头,尚未开口。
容嬷嬷低声说:“娘娘的气色不佳,施了脂粉。”
康熙搓捏着手指,走出次间,站在廊檐下迎着带有寒意的春风,站了许久。直到从屋内传出“哇哇”的婴儿啼哭声才回神。
“把西偏殿收拾出来,让三个孩子暂时搬去西偏殿里居住。”他头也没回地吩咐。
抱着拂尘站在他身后的梁九功“喳”了一声,“奴才这就让她们去办。”
“小宝贝们,都醒了?”被哭声吵醒的佟宝珠,趿着鞋子便往西间里跑,路过正厅,看到明黄的身影负手立在门外。她又退了回来,低身施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话落了一会儿,康熙才转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这么急,鞋子都没穿好。”说着话,走到她身边,拉她的胳膊,“朕不发话,你就不起来了?”
“谢皇上。”佟宝珠狐疑地看着康熙,觉得此人今日怪怪的。
康熙弯下腰:“脚抬抬,朕帮你把鞋子穿好。”
佟宝珠:“……”
鞋子穿好,里间的哭声也停止了。
康熙拉着佟宝珠的胳膊往东间走:“来,朕问些事。”
“皇上不先看看小元元们?”佟宝珠迟疑地问。
“有什么看的,有奶娘们照顾,贵妃不用操他们的心。”最近这半个多月,康熙对孩子们的作息了解的十分清楚,这是刚睡醒饿了。此时止着了哭声,应该是在喂奶。以前这个时候,他就曾冲进里间过,正撞上奶娘撩衣服。
现在想来,过去的半个多月,在三个孩子身上花费的时间精力太多了,以至于忽略了贵妃本人。
当初,想着要贵妃生个孩子,是想增加与她的感情。现在孩子终于生了,他却顾彼失此。忘了最初的心意。
待佟宝珠坐回方才躺的地方,康熙接了宫人递上来的湿手巾,给她擦手:“你想吃什么?”
“这会儿不大想吃。”佟宝珠看着他说,“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过来看你了?”康熙把手巾递给宫人,示意她们出去,“贵妃想不想让你额娘入宫陪你几日?”他对佟夫人赫舍里氏印象不佳,孩子生下来当天,就让对方出了宫。
佟宝珠看着他没说话。
康熙以为是她也不喜她额娘。隆科多曾经说过,她小时候与赫舍里氏相处的不多,多半时间是与容嬷嬷和女先生在一起。
于是又转了话:“贵妃听说过谛晖方丈吧?此人不但见闻广博、道法高深,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朕把他请进宫里,为贵妃诵经,顺便作场法事。或者让他给你讲讲他云游时遇到的奇事。”
在佟宝珠没醒来之前,康熙有一肚子安慰的话,想要说给她听。此时面对面坐着,又觉得他准备的那些话太单薄。不如双管齐下,几种法子一起使。
佟宝珠怔怔地看了他半天,然后说:“皇上以为臣妾怪异,让方丈进宫驱赶邪灵呢?臣妾说自己体质特殊,是因为和皇上是血脉近亲,近亲生下的孩子畸形的概率大。”
担心康熙听她这么说,会以为这三个孩子有什么缺陷,急忙又说道: “是概率大,并不是一定有问题。有些还异于常人的聪明。”
像达尔文、爱因斯坦、牛顿、达芬奇、梵高、拿破仑、斯大林、爱迪生等等。这些人都是各项全才,并在某一领域达到了巅峰。
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有不同程度上的身体疾病和心理疾病……
想到此处,佟宝珠又开始焦虑。若是在现代还可以做各种体检,在这里只能看表面。可有些疾病,不借助现代高科技的仪器根本看不出来。
康熙一直观察着佟宝珠的神色,发现她果真如胡青儿所说的,看起来“沉闷”“焦虑”“孤独”,只是她掩饰的很好,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他居然一直没发现!
康熙更加自责,坐到佟宝珠身边,搂着她的肩膀说:“贵妃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朕。你是朕的女人,即使天塌下来,也有朕顶着呢,你担心什么?”
佟宝珠扭脸看着他道:“皇上真的没事?刚开朝的一个月,不是最忙的时候吗?”
胡青儿说过不能告诉对方,他知道是“产后抑郁症”,最好是装着不知情,不动声色地疏导。
这样更有效。
康熙道:“朕是皇帝,是属于大清国;但朕也是男人,再忙也应该顾着家里的女人孩子。从今日起,朕还是搬回承乾宫,和贵妃一起住。晚上就在这里看奏折。”又解释,“前些天,朕搬去乾清宫,是担心夜里批奏折打扰你睡觉。”
佟宝珠:“……”
正说到这里,隆科多求见。康熙犹豫了片刻,叫他进来。特意在这个时候求见,估计是与贵妃有关的事。
“禀皇上。”隆科多见了礼之后,说道:“四阿哥在调查康亲王、徐乾学和高士奇,臣要不要暗中阻止?”
“调查他们什么?”康熙问。
康亲王虽然在闲职上面,却是实打实的世袭亲王,还曾有军功在身,只是因犯错被褫夺了。
曾担任过刑部尚书、还是去年会试主考官的徐乾学就不说了。高士奇可是皇上的朋友兼老师,天天给皇上讲课呢。
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都敢查。四品以上的官员,哪个认真调查起来,都能查出问题。
隆科多看了一眼他大姐,才说话:“结党贪污。”
康熙没带什么情绪地问:“朝中那么多的官员,怎么想到查他们?”一个是失了势的亲王,两名是汉官。看似是位高权重,却是最容易搬倒的人物。
老四做事还挺有头脑。
没等隆科多应话,康熙又说道:“你私下里找他谈谈,让他停手。不要说是朕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189章 解释
隆科多退出去时, 佟宝珠起身送他到正厅,看到宫人进进出出的拿东西,她一问,才知是要给三个元元换地方住。
佟宝珠本来就心里焦躁, 这下立马就火了。回到次间, 盯着正在喝茶的康熙连声质问:“皇上在乾清宫里住的好好的, 来承乾宫干什么?你为什么, 就不能为别人着想一点呢?女人在月子里, 不能吹风, 你是知道的。你把孩子放别处,我来回看他们, 不得吹风吗?”
康熙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方才听到哭声, 就想着让他们挪远些,压根就没想到贵妃看望他们不方便。他急着解释,茶水一下子喝呛了,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气:“......朕是担心他们哭起来,吵到你......”
“你是担心, 吵到你自己!你批折子的时候,就连我说话都不允许。”因为心里急,佟宝珠的神色和语气未加丝毫掩饰。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强势霸气,像是做妇科主任时, 狠狠地教训不用心值班的实习生, “你怎么能如此独断专行, 自私自利!”
自从亲政以后, 再没有人同康熙这么说过话。就是太皇太后也没有。他亲政以后,太皇太后即使对他心有不满,也是斟酌着说,语气温和的像是说家常话。
此时猛然有人对他厉声斥责,还是她站着,自己坐着。居高临下俯视他。康熙一下子被这种气势压迫得透不过气,脑筋转不过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
殿内的人,也被娘娘的怒火吓着了。容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扑通”朝康熙跪下,急声道:“娘娘最近一直心神不宁,许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还望万岁爷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宫人们虽然是经梁九功的手拨过来的,但此时娘娘是主子,娘娘受责罚,她们一个人也别想漏掉,都得跟着一并受罚。
也赶紧跪下伏首告罪求饶:“请万岁爷恕罪。”就连正厅中来往搬东西的宫人,以及梁九功都跪下了。
容嬷嬷趴在地上继续说道:“求万岁爷为娘娘做场法事,驱赶驱赶邪灵。”为了证明自己说话的真实性,特意提起了以前的事,“十一年前,娘娘就是被邪灵附体,昏迷了三天三夜,做了场法事,才醒过来。”
面对替她求情的众人,佟宝珠的理智一下子归了位。看看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又看看康熙,有些茫然。
这该怎么收场?
也跪下来告罪吗?
康熙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站起身,走到佟宝珠身边,搂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刑部和大理寺审犯人,还给争辩的机会。贵妃也应该给朕一个解释的机会。朕的确是为了你着想,只是一时间考虑不周,朕让他们把东西搬回来,让三个孩子继续住在正殿西间。”
容嬷嬷立即接话:“奴才这就去办。”招呼其他宫人一起退了出去。
东次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紧紧地拥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熙先开了口:“贵妃别想那么多,好好养身体。朕去乾清宫处理一些政务,晚上再过来。”
走到外面的时候又交待容嬷嬷:“你问问贵妃想吃什么。她醒来之后,还没用饭。”
容嬷嬷原是想再向万岁爷解释娘娘发怒的原因,争取让娘娘受的责罚轻一些,见他的语气温和,又把准备的话咽回了肚里。
康熙到了乾清宫,坐在龙案前,缓了好一会儿神,情绪才平复。批了几份当紧的折子之后,召了太子过来谈话。
东配殿里,候着四名想要求见的朝臣,梁九功也没敢替他们通传。主子爷的心思深沉,越是大怒的时候,越是表现得温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