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把一些太后舍不得留下的东西带过去就行。比如她的首饰衣物、床单被褥, 以及腌菜坛子和酒坛子, 还有她喜欢的碗碟、竹筷、银筷、象牙筷子等等。
这些活儿也都是奴才们去忙活, 太后只用坐着步辇挪挪地儿。
热闹的是祭灶, 也就是大家带着礼物去宁寿宫贺乔迁之喜。除了后宫嫔妃、大大小小的阿哥们,宫外的福晋命妇们也会来。
佟家人一向往寿康宫里走动的勤, 太后的乔迁,自然要前来贺喜。
“太太的身子还未好利索, 家里来的是三少夫人。”容嬷嬷提前得了传信,就向佟宝珠禀报,“三少夫人说想趁此机会见见娘娘。特意请教娘娘,她入宫之后,是先来承乾宫拜见,还是先去给太后送贺礼。”停顿了片刻又道, “三少夫人给娘娘准备的也有礼物。她说,担心带着给娘娘的礼物去宁寿宫不妥当。”
佟宝珠正在给三元喂温开水,听了容嬷嬷话,把小勺递给奶娘,招呼了容嬷嬷向东次间走去。
“老三媳妇此趟入宫是为了贺太后迁宫之喜, 却直接来承乾宫, 你觉得妥吗?”
容嬷嬷没应话。
天刚蒙蒙亮, 皇后娘娘就去了宁寿宫, 前殿、后殿、戏台,包括花园里的凉亭,都查看了一遍,再一次确认各处安排均没有疏漏的地方,然后去了寿康宫,陪着太后用早膳,又陪太后去宁寿宫。
嫔妃和福晋们陆陆续续去的人多了,在太后的再三催促下,才回来一会儿看看小皇子们。
这么做,还不是想让太后以及众人看到,皇后娘娘对太后的重视和孝敬。
三少夫人入宫,先来承乾宫拜见,这算什么?明显是在她的眼里,皇后比太后的地位更加尊崇。
一般情况下,皇太后是比皇后更有地位。
但眼前的情况是皇后有三位皇子,娘家人占了大半个朝堂;而太后不是万岁爷的亲娘,也没有儿子,娘家还是受万岁爷打压的博尔济吉特氏。
孰重孰轻,不用仔细分析,就能得出结论。
所以,容嬷嬷面对娘娘的质问,无法回答妥还是不妥。
“暂不说皇上以孝治国,就说佟家这些年和寿康宫的往来,难道不该先去拜见太后吗?”佟宝珠道。在她是贵妃的时候,佟家几乎每周都会去向太后请安。太后宫里值钱的物件,大多是佟家人送的。为了避嫌,反倒是极少主动来承乾宫。
“三少夫人许是想用此事帮娘娘立威,好让众人知道,谁才是后宫之主。有了她的前车之鉴,以后命妇们入宫,就会考虑是先拜见太后,还是先来拜见娘娘。”容嬷嬷沉声道,“此举虽是不妥,但三少夫人也是为了娘娘着想。”
“你向她传话,就说本宫说的,今日不单独见她。有事,改日再递名帖。”这种得势就想猖狂,有心思,却又不够通透的人,来宫里的次数多了,只会给别人留下话柄,佟宝珠站起了身,“皇上不喜本宫与宫外的人来往。没当紧的事,就不必求见了。”
话正说到此处,宫人进来通报,隆科多大人的夫人在殿外求见。
佟宝珠沉默了片刻后,又坐回原处,“让她进来。”
三少夫人赫舍里春芳是佟夫人赫舍里氏的侄女,也就是佟宝珠的表妹。当下的人,喜欢亲上加亲,家族与家族之间,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姻亲关系,才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两家族关系好的情形。
两家族若是闹僵,那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了,是死是活,没人会考虑。在这个世上,“和离”之说,就像是鬼,听说的人多,见到的人并不多。
一嫁便是一辈子,好坏都是一辈子。
这也是佟宝珠心疼赫舍里春芳的地方。倘若赫舍里氏和佟佳氏势不两立,她便没了娘家。再倘若不得隆科多的好脸色,在家里也会没了地位。
女人难呢!
“这是给三位小皇子准备的礼物。”赫舍里氏见了礼之后,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红木盒子,打开了盒盖,“这是妾特意找吴庸大师雕琢的三尊黄麒麟。麒麟是仁义之兽,喻义祥瑞降临、圣贤出生,天下太平。”
从另一个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紫檀小木盒,“这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的香炉,是妾在西洋人手里购得,不值钱,就是看着别致。妾心想,娘娘定是喜欢别致的物件,就带来了。望娘娘喜欢。”
“弟妹费心了。”佟宝珠挥了挥手,让宫人把东西带下去,又问道:“给太后带的是什么贺礼。”
“回娘娘的话,是一柄绿玉髓的玉如意,底座是同一块玉料雕出来的绿梅。做工十分精细。”说话的时候,赫舍里氏让跟随她一起来的丫头,打开另一个盒子,展示出来给佟宝珠看。
佟宝珠对她准备的礼物未做评论,而是说:“宫里人多嘴杂,稍不留意,就会给别人留下话柄。本宫这里有一套花开富贵碗碟,你一并带着。日后,万一有人提起你今日先来承乾宫之事,你就说,是本宫传话给你,让你来拿给太后的礼物,并提点你宫内的礼节事项。”
“多谢娘娘,还是娘娘考虑的周全。”赫舍里氏见佟宝珠的脸上的笑容,轻淡得一阵小风就能刮没似的,再加上这番话,知道是自己错了。赶紧说:“妾见识短浅。额娘一直病着,入宫之前,也没给妾个交待,幸得娘娘提醒,妾身感激不尽。”
佟宝珠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你现在就去宁寿宫吧。”
“还有一件事,妾要请娘娘做主。”赫舍里氏迟疑了片刻后,语速极快地说,“就是娘娘前几日见到的妾室李氏,自从她入了宫,回到府里,就越发嚣张,丝毫不把妾身放在眼里。昨个儿,她在妾的门口指桑骂槐。骂妾也就罢了,为了家族和睦,妾忍。可她不该骂岳兴阿,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
佟宝珠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她自从入了宫,就越发嚣张?”
“正是如此。”赫舍里氏哽咽道,“再加上大伯家老二的事,让她觉得,妾室庶出可以与正室嫡出平起平坐了。最让妾难过的是,三爷知道后,对此事不管不问。”
佟宝珠:“......”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竟能颠倒黑白到这种程度。她明明是敲打了李四儿,而不是给她撑腰。李四儿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对皇后的威胁,置若罔闻。
佟宝珠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李氏人呢?现在在哪儿?”
“三爷不管,妾不能坐视不理,妾室目无尊长,可是败家的开始。妾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思过。”
“你已经处理过了。还让本宫给你做什么主?”
赫舍里氏咬了咬嘴唇,语调沉重地说:“今儿早上,妾出门之前,去她院子里看看她有没有悔改之意。她非但没有改过,还咒骂妾身。妾的贴身丫头一气之下,冲上去抓了她的脸。”
“......”佟宝珠缓了口气,问道:“抓伤了?”
赫舍里氏低着头,“嗯”了一声后,低声说:“妾想想就后怕,等三爷知道了,他又该训斥妾了。说不定还会杖毙了那丫头。还请娘娘为妾做主。”
佟宝珠对李四儿的恶感,大部分来源于她知道的历史,历史上这个出了名的恶毒妾室毁了佟家。
自从怀孕之后,她的思想便开始一点一点的转变,想给孩子找依靠,想让佟家屹立不倒。在这种思想的作祟之下,但凡对佟佳氏有损害之人,潜意识里就把对方当成了敌人反派。
其实,她见到李四儿时,对对方印象还挺不错,是自己强行掐灭了那点好感。硬着心肠,打击对方。
想着如此,就能令她们妻妾相和。
随着时间的流失,加上日常生活中的磕磕绊绊,纳妾的新鲜感过了,隆科多也就没有先前那么上心。依着李四儿看似柔软,实在刚强的性子,说不定会自请搬去庄子上独住。
到那时候,就彻底不再担心这个人。
她没有去仔细考虑,现实中这个温温柔柔的人儿,为什么会变成历史上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有果必有因。
现在想来,一定是经历了刻心铭骨的伤痛,所以才会发了疯的去报复。
佟宝珠起身走到外间,吩咐宫人:“让胡青儿去一趟佟府,看看隆科多妾室李氏的伤。回来之后,让她来见本宫。”
一般情况下,御医不许给普通百姓诊病。某人若是得御医医治,那将是极大的荣幸。就比如,佟家人也就老太太得过康熙亲自下旨,让两名御医入府。
佟宝珠回到里间,面对赫舍里氏的惊愕,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倘若你的脸被人抓伤,舅舅和舅母会不会伤心难过?你是爹娘生的女儿,李氏也是。从人权的角度上来说,你们是平等的。只是出身不同,决定了她一个外地汉人嫁给贵族,只能为妾。而你,自出生就知道将来会是某人的正室夫人。”
娘娘如此处置,赫舍里氏心急如焚,争辩道:“出身是老天爷的安排!妾身从来没争什么。三爷想纳妾室,妾身也没阻拦。妾还劝解额娘,让额娘想开一些,接受李氏。是李氏嚣张跋扈,妾只是在管理后宅事务……”
“不是老天爷,是人为,是风俗习惯。”佟宝珠道:“大清律没有哪一条规定,满人不准娶汉人女子为正室。就连佟佳氏的祖上都是汉人。”
看到对方还想争辩,她又说道:“以前也没有女子入宫为御医先例。可眼下里,院判是女子。太医院规定,御医不得圣旨不许给外人诊病,胡院判经常在外治病,皇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可以随时改变制度。”
赫舍里氏大惊失色:“......娘娘,娘娘是想把李氏扶正?”
佟宝珠:“本宫没这么说。”转话又道,“你不必贺太后的乔迁之喜了。把礼物留下,本宫帮你带过去,你直接出宫。回到家里,闭门思过。”
“表姐......”赫舍里氏跪下磕头,哭着说,“请表姐给妹妹留点颜面,妹妹回去思过,以后可没脸见人了。”
“本宫是为你好。本宫惩罚了你,就消了老三的一部分气。否则,你就等着老三对你的严惩吧。”
佟宝珠说到此处,忍了半天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道:“你让人抓伤了对方的脸。你想过对方的颜面吗?想过隆科多会如何惩治你那丫头吗?你的命是命,她们的命也是命。”
“万一治不好,让李氏一辈子顶着伤痕累累的脸见人?她是妾室,就指着这点姿色安身立命呢。”
“受点惩罚,你伤的只是颜面;你让人抓伤李氏的脸,伤的是对方的命门,你知不知道?你别说是丫头所为。不得你的指示,丫头敢吗?做了恶事,还敢跑来,让本宫给你做主。你哪来的胆子?”
“在你眼里,本宫就是这种是非不分,闭着眼睛护短的人?”
赫舍里氏退出去之后,佟宝珠缓了半天情绪,才带着两名宫人去宁寿宫。
跨进了昌泽门,就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唱腔传来。高亢而又低沉,刚劲而不失柔和,配着三弦琴音,听起来委婉悠扬。
这是苏州评弹。
听音色,不像是八阿哥找来的那名苏州妇人。
一名宁寿宫的宫人迎上来,见了礼后,小声说:“禀娘娘,这是琉璃姑娘唱的,在戏台那边。太后有交待,娘娘来了,让您直接去正殿,免得您过去了,琉璃姑娘看见您紧张。”
第208章 思想
宁寿宫正殿面阔七间, 进深三间。内外檐装修及室内间隔、陈设皆仿坤宁宫所建。太后住在东边里间,外面这两间与客厅相通,中间仅用纱帘相隔。
这日,宾客较多, 纱帘便束拢起来。三间房连在一起, 庞大的空间里, 几乎坐满了人。
佟宝珠才到门外的石阶下, 站在门外的宫人便高声唱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待她上了台阶, 走到殿门口, 殿内的人早已起身,除了太后和太妃们之外, 众人全都唱呼见礼。
“都赶快起身。今儿是贺太后的乔迁之喜,太后不喜拘束, 我们也都随便些,就当是个寻常家宴,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
佟宝珠的话刚落,太后就笑着接话:“还是皇后最懂哀家的心思。都不用那么多礼节了,想喝茶的喝茶,想吃点心的吃点心, 喜欢听戏听曲儿的去后面的戏楼。那边也正热闹着。”
看见跟在佟宝珠身后的两名宫人捧着礼盒,笑意更深了些,“皇后又要送哀家什么?”礼物快要堆成山了,但她仍很期待皇后的礼物。皇后的礼物,总是最得她心意。
“这是隆科多媳妇孝敬皇额娘的。”佟宝珠让两名宫人上前一些, 打开礼盒展示给她看, “隆科多媳妇让人用绿玉髓雕琢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套餐具。现今只有玉如意完成, 餐具还需打磨, 她就去媳妇那里,向媳妇讨要花色好的碗碟补上。”
太后已经伸手拿到镶着牡丹花彩的瓷碗了,听到此话,往青绿剔透的玉如意看了一眼。玉如意普通,下面的花托算得上是别致。即使别致,放在珍宝无数的皇宫里,也就是一件寻常之物。
但如果有一套同质的碗碟搭配,那就格外不一样。等到天再热些,吃凉食冰碗,往桌子上一摆,就很有食欲。
“这孩子有心了。”太后端详着手中的瓷碗,笑问,“她人呢?”
“她身体有些不适,愁眉苦脸的,媳妇担心她扫皇额娘的兴致,便让她回去了。等过两日,身体好些,再来给皇额娘请安。”
她们说话的时候,室内坐的嫔妃和命妇们,表面看来是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或是低着头和旁边的人切切私语,其实多半数人都在支着耳朵听呢。
想从太后和皇后的对话里,得些有用的信息。
此时,某些人听到说隆科多夫人身体不适,暗自发笑,不是身上有病,是有心病。有个会勾引人的妖艳贱货在府里,搁谁头上,都是件极为糟心的事,能笑得起来才怪。
隆科多纳了他庶岳母为妾这件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再加上佟佳氏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虽然小报上未刊登,但经过口口相传,京城里几乎人人皆知。
太后和大多数人知道的信息基本差不多,只知道这个结果,并不知其中内情。
她也为隆科多夫人报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