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新鲜出炉的斗鱼手游，闫一峰团队和新老板不太熟，规规矩矩围桌吃菜。孟卓然听说新团队原来的代号是“黑木崖”，同龄人嘛，话题多了不少，又听说闫一峰以前在西山居，更轻切了：“金山嘛，以前做办公软件的，WPS，00后10后都不知道了。”
杜莹莹还在课堂学过WPS呢。
三班人马都见过了，孟卓然心里有了点底：
糕点领域有经验丰富的职业高管坐镇，工厂有赵师傅盯着，电商上了正轨，势头一片大好；
密室是新生事物，知名度打出去了，奖励制度设立起来，七怪跃跃欲试，一个比一个干劲足；
手游他没涉足过，问了一些行内人，杜莹莹选择的卡牌游戏入门低，效率高，闫一峰实打实做过游戏，不至于拐到沟里。
孟卓然从心底盼望，妻子对手游的新鲜劲快点过去，《莲鱼.灵感传》游戏做完就完了，赔点钱也无所谓。
事到如今，两人已经不缺钱了，就此退休都体体面面。
之后孟卓然给杜莹莹雇了一位司机：大学同学麾下司机是部队出身，忠诚可靠，有妻有子，一家人是杭州郊区的老实人。同学创业成功，移民澳洲，吃散伙饭的时候把司机推荐过来，孟卓然聊了聊，做了几次司机的车，觉得可以，便把人介绍给杜莹莹。
司机姓段，段超，祖籍云南，令杜莹莹想起《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她在公司行政部给段超划出座位，由后者车接车送，每天省力不少。
年后复工，工厂留出部分人手，专门做元宵。与月饼不同，今年的元宵馅料依然以黑芝麻、五仁、巧克力传统口味为主，皮薄馅大，不太甜，在档口、实体店和天猫/京东店铺推出，买两盒送一个纸质小灯笼，销量比去年高了一大截。
过了正月十五，赵师傅不再盯着元宵，把精力放在研发上：
盗墓手记糕点设计出来了，圆形罗盘、细长条工兵铲、黑驴蹄子，还有一个流着鼻血的白骷髅，之外是两条莲鱼糕。
怎么说呢，怪惊悚的。
杜莹莹搜集一些哥特风图片，请赵师傅参考，请老人家“萌”一点，盗笔女粉丝很多的。
之后赵师傅把工兵铲系上绿色丝带，黑驴蹄子扎上红蝴蝶结，罗盘刻着金色把手，骷髅弄得圆滚滚，就顺眼多了。
至于石教授设计的“年饼”，就不太顺利了：鞭炮、喜字都好说，糕点捏成长条形，用模具扣出来，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布老虎就不行了。
布老虎吸引人的地方是鲜艳且对比度高的颜色，一块掌心大的糕点，不可能用食材摆出五官来（海上生明月里面乌龟背上的小红花是用红绿两色的果脯摆的），摆出来也不像。
“我孙女在外面吃饭，给我带回来的。”赵师傅指一指桌面的糕点，“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娜娜知道爷爷在开发新糕点，见到新奇的甜点，无论什么都带回家来。
杜莹莹一瞧，是几块手工烘焙的饼干，有绿树，有草莓，还有小黄鸭，颜色鲜艳，造型可爱。
是翻糖饼干，表面是一层厚厚的糖霜，底部是饼干，装饰性高于实用性，国外尤其是英国很流行。
咦？杜莹莹一下子看住了：“赵师傅，您瞧，圣诞节也可以用这个啊？做个圣诞树，圣诞老人麋鹿车礼物箱，连姜饼屋都有了！”
圣诞糕点早就在设计了，可中式糕点无论做工和颜色都不太适合，做成奶油蛋糕或者杯子蛋糕是没问题，就不符合莲鱼公司的路线了，整整两年都没能推出。
赵师傅摇摇头，“野路子，都是野路子。”
以前怎么没想到？中国自古就用小麦烘烤各式面饼，英式饼干厚而酥，美国的薄脆为主，日本白色恋人饼干是很有名的。
杜莹莹心里有一种“解决了”的喜悦，开始欢呼。“就这么定了！”
2月初，几片布老虎、舞狮饼干送到每周一次的研发会上，大红饼干绘着一只老虎，黑眼睛，白色胡须白牙齿，耳朵是彩色的，身体绘着彩色纹理，尾巴竖的像根旗杆。
舞狮饼干是黄色的，红红的斑纹，黑眼睛，白胡须，尾巴挂着一只绣球，怎么看怎么有趣。
糖霜下面的饼干是双层的，有奶油夹心，杜莹莹觉得日本的白色恋人就很好。造型有两种设计，一种是长方形，做起来效率高，适合批量生产，另一种狮子/老虎饼干，当然，不可能像画上一样完美，有个大致轮廓。
会上投票，一致同意做成第二种，当成莲鱼公司的拳头产品，配上莲鱼糕就有了“连年有余”的口彩，过年气氛一下子出来了。
“各位，我建议保密。”葛毅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挥着手，“这个老虎饼舞狮饼寓意很好，既传统又现代，在国内没有大规模生产，在年轻人中一定很受欢迎。今年年底，一定能把我们公司的知名度打出去，更上一层楼，如果泄露出去，被知味观抢走就糟了。”
说起知味观，根据官方消息，招了几十人成立电商部，2013年双11成果斐然。说起来，知味观有实体餐厅，除了传统糕点，酱鸭、八宝饭、肘子糟鱼都有涉及，范围可比莲鱼糕广泛多了。
现场一片严肃，祝杰也说，“1234567，现在七个人，互相监督互相提醒，10月份之前绝对不能泄露。莹莹，圣诞节也照这个来吧？”
过年的“年饼”，圣诞节的“诞饼”，就连《盗墓手记》点心，简称“盗饼”一股脑儿解决了，而且解决的非常完美，比想象中还要完美。
杜莹莹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回到家里，亲吻女儿和小儿子，揉一揉孟云峰脑袋，给丈夫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二天她去斗鱼手游，兴致勃勃地拉着闫一峰、主程阿六，主美丁丁，用移动硬盘播放《唐明皇》和《大明宫词》。
“我心目中的盛唐是这个样子。”80后杜莹莹没少看古装电视剧，被这两个电视剧迷得不要不要，《妖猫传》也很棒，不过，几年之后才上映。“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就是盛唐无双、万国来朝的长安城呗，闫一峰是明白的，杜总是浙大读文学的，文化人，多愁善感的，说着说着就把自己感动了。
杜莹莹又说，“长安地图就按这个来吧？既写实又浪漫。”
美工丁丁为难地看一眼闫一峰：卡牌手游，都是网上下载些图片，PS一下，换个皮意思意思，老板来真的？
闫一峰来助阵了：“杜总，那就先定稿，一幅幅手绘，工作量比较大，速度就慢下来了。”
杜莹莹无所谓，“叫我名字吧。你来操控，人够不够？”
闫一峰咳一声，“我和丁丁商量一下。那，服装道具和角色妆容，都参考电视剧？”
杜莹莹来了精神，指着《大明宫词》女主对镜簪花的剧照，“照这个来行不行？”
眼波似水，绿眉入鬓，肌肤皎洁胜雪，乌发簪着一朵碗口大的红牡丹，符合杜莹莹对倾国倾城的全部幻想。
闫一峰不得不反对，“杜总~那个莹莹，你的意思我明白，问题是，周一开会，不是确定下来日式和风？和我国古典美学区别很大。”
关于《莲鱼传》手游风格，杜莹莹与七曜在电话里讨论三天三夜，和孟卓然聊了通宵，才定了下来：不照搬漫画的水墨风，参考时下流行的日漫和风为主，走唯美路线，争取日漫、二次元、颜值至上者的眼球。
当时杜莹莹反对：“可，可《西游记》是中国人的名著啊！”
七曜在日本留过数年学，是仔细钻研过的，“大唐时期，我国为宇宙中心，日本对《易经》《老子》奉如至宝，只有皇室才有资格阅读，日本视我国为上国，奉唐朝使者为天使，日本国宝《源氏物语》就是仿照《长恨歌》写的。日本文化模仿、照搬、继承中国文化，是世界公认的。”
“《西游记》背景是唐朝贞观年间，花果山在东胜神洲，是以亚洲地图为背景的虚拟世界，有日本元素出现正常，何况，你不是照搬，是参考，取长补短。”
她迟疑着，“可，和电视剧差异太大了。”
电话另一端，远在北京的七曜大笑起来，满不在乎地说，“杜总，你说的是86版《西游记》吧？你把它当成稻香村知味观，你自己是莲鱼糕，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你有野心，有理想，想做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对吧？想出头，必须有卖点和噱头。”
杜莹莹一下子沉默，又说“可，你已经做成水墨风。”
“错，现在是金鱼乌龟，一个人都没出现，等过几话灵感修行成人，你就不这么说了。别忘了，现在世面任何一款漫画，都学习或者参考了日漫的节奏叙事和分镜，观众已经潜移默化地习惯了。”七曜懒洋洋地说，“杜总，你要搞清楚，你是做卡牌游戏，二次元，颜值，要考虑到玩家年龄、阅历和阅读偏好，谁氪金谁是大爷，不要延续80后的眼光嘛！”
没错，上一世的《阴阳师》《崩坏学院》《原神》《奇迹暖暖》，都是大火的二次元游戏。
杜莹莹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对方很有道理，有点惋惜：“闫一峰是做武侠游戏的，《剑侠情缘》西山居，知道吧？我本来想，他做古风有经验。”
七曜嗯一声，“国产IP嘛！杜总，这也是我必须提醒你的，你跟着那个闫一峰走，也来个武侠版西游记？你打得过西山居吗？打得过金古手游吗？《天龙八部》《天涯明月刀》？你打得过《仙剑》和《轩辕剑》吗？”
他不屑地说，完全没把金主的颜面抛到九霄云外，“我告诉你，死路一条！”
挂断电话，杜莹莹想了很久很久。
此时此刻，她便指着剧照，“参考一下就好，不用照搬：你看，莲姬穿个鱼鳞纹路的抹胸，红衣服，黑头发大眼睛，头顶戴一朵盛开的莲花，不是很好吗？”
古人簪花，赞的是芍药牡丹，有顶一朵莲花满处跑的吗？闫一峰嘴上答应，告诉丁丁“记下来”，心里有一种“前途无亮”的感觉。
能怎么办？花钱的是大爷。
一墙之隔的315办公室空荡荡的，男人们都出台（去密室）了，只有两个女生嘀嘀咕咕。
“杜总来了。”黎明明担忧地望大门方向一眼，敲敲杨七桌子就走回自己的座位。
前几年，杜莹莹在黎明明心里是个美腻小姐姐，知性优雅那一挂，现在公司越开越大，手下人越来越多，杜总温温柔柔的，开会时却很有气势。
人家不是小店老板娘，是大公司老总啦！平时无所谓，办公时间还是注意点好。
杨七杨琪琪是明白的，抓一张面巾纸揉揉通红的鼻子，对着办公桌上的化妆镜补了补妆，低头研究黎五黎明明送来的剧本。
剧本上说，演员必须注意身后的假尾巴，不要被绊倒、缠绕，追逐玩家时提在手里--
手机振动，是母亲发来的，“跟我什么态度！白养你这么大！养你花了多少钱？你不是要算吗，一笔笔算清楚！”
泪水一下子冲进杨琪琪眼底。
今年春节，她大包小包地回到几百公里外的庆元县，一进门就把礼物送上去，有衣服有补品有年货，还有给全家人的礼物。
家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把她夸了又夸，却没有给钱的意思，杨琪琪心里别扭：母亲特意列了清单，嘱咐她在杭州采购，什么药品化妆品保健品，很多给侄子侄女的，运动鞋一双好几百。
算了，反正自己挣的钱多，大过年的，杨琪琪没好意思提起。
吃过年夜饭，杨琪琪的IPADMINI被侄子抢走了，杜总特意发给密室七怪的，还人手一台最新的苹果手机：老八以后只有手机，杨琪琪很得意的。
她想要回来，侄子立刻哭了，母亲唠唠叨叨，小孩子玩两天怎么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杨琪琪气鼓鼓的，总不能和小孩较劲，回自己房间了。杨家是楼上楼下的阁楼，自从去杭州读职校，杨琪琪的房间就被侄子侄女占了，床铺换了，桌椅书架变了位置，她不太乐意，自己还没结婚呢，家就不是自己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初六一大早，杨琪琪收拾东西，吃过家里包的饺子，和家人告了别，爷爷奶奶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爸爸妈妈也叮嘱“听老板话，好好干活”
对了，IPADMINI没要回来，苹果手机被弟弟拿走，送女朋友去了。
坐大巴晃晃悠悠到杭州，回到租的房子，她身上现金不多了，想去ATM机取点钱，到了发现工资卡没了。
杨琪琪顿时慌了，近几年的薪水年终奖都在里面呢，足足30多万！
她赶紧打电话挂失，却背不出卡号，给公司财务打电话，财务还没上班，得初七去公司查看。
杨琪琪只好找男朋友应急，仔细一琢磨，工资卡一直在钱夹里，钱夹好端端的在背包里，身份证信用卡美容卡瑜伽卡都在，怎么就丢了那一张？
一个冷冰冰的念头浮上心底，杨琪琪抱着最后的希望，往家里打电话，“妈，我工资卡丢了，是不是落在家里？”
妈妈大嗓门，“丢什么丢？看看你买的都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一点不会过日子。放我这我给你存着，省得你乱花钱。”
手机千斤重，砰一声从手里掉下去。
哥哥比杨琪琪大2岁，已经有儿有女，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弟弟比她小两岁，也到了说亲的时候--苏杭陋习，男方得有房子，彩礼6位数，否则免谈。
杨琪琪记得自己哭着问，“那我怎么办，我要交房租啊！”
妈妈在电话安慰：“你马上发工资了呀，一个月5000块，房租才不到2000，又不是你付。”
男朋友的钱也是钱啊！
那天之后，杨琪琪大病一场，高烧39度，整个人像晒干的海带，男盆友细心照顾，朋友们都来探望。
她嫌丢人，只和黎明明说了，后者冷静地劝她报警，把钱拿回来，杨琪琪无论如何也做不出。
那是她的家人啊！
手机继续震动，把杨琪琪的思路拉回来，是一年说不上几句话的小弟。
“姐，你别顶撞妈了，妈都气病了。”小弟在微信里说，绿对话框，头像是和未婚妻的婚纱合影，“算我向你借的还不行吗？多大点事，你还比我大呢。等我有钱还你。”
有钱？20出头的人，正经工作都没有，找个零工，每月1000多块，猴年马月能攒齐。再说，等小弟有了自己的儿女，养孩子都养不过来，还能想起她这个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