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人们哈欠连天，小孩子们精神抖擞，嚷着“不回家”。难得出来一次，大家索性开到宁波，去市里的动物园游玩，又去品尝有名的餐厅。
回杭州的路上，杜姗姗叫她同车，“我老公昨晚没睡好，开不了车，老三帮我盯着点。”
这就是有话说了。
杜莹莹没意见，叮嘱女儿听话，坐上宋家车子。
杜姗姗一边嘟囔“该换车了”，一边八卦，“听窦坤说，你店里生意挺好，挣了多少钱啊？”
窦坤嘴巴这么长？
她微微皱眉，“上月开学，这个月店庆，赶在一起了嘛，五一又到了。”
杜姗姗说，“月中窦坤来我家，一看，鞋底都磨薄了，我说，让老二给你报销。”
原来如此，杜莹莹释然，“他跑来跑去的，确实辛苦，而且记性挺好，方圆几公里的路记得一清二楚，还自己买了辆自行车。”
杜姗姗很得意，“老三，当初你还不乐意呢，现在后悔了吧？”
上一世“饿了么”的单王么！
她笑笑，“喂，什么事啊？”
杜姗姗看一眼驶在前面的别克车，神神秘秘的，“老三，你看看姐姐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她有点莫名其妙，“我有好事也没少想着你啊？”
这个月，她还送了宋文涛一套正版“大富翁”呢！
杜珊珊嬉笑好一会，才抑扬顿挫地说，“过完年我一直磨妈，妈发脾气，我就撤，等妈高兴了，我再继续磨。月初妈总算张口了，说，她和爸商量了，哥那边有了房子，不能让你和我空着手，爸妈现在住的那套房给你和我。老三，你说，从小到大，姐姐我是不是什么都带着你？”
一张手写的遗嘱突然出现在杜莹莹脑海，上面写着，“我死之后，XX小区的XX房子（120平米），归儿子杜英山所有，杜英山给两个妹妹杜姗姗，杜莹莹各8万元”。
中间有第三个人贾某的证言，“杜国志陈秀英在书写遗嘱的时候神志清醒，特此证明”，签字画押。
事后查证，贾某是社区医院的医生。
底下是父母亲手签名，外加两个大红手印，落款是2020年10月。
上一世，也是杜珊珊带她和父母商量，得到一句话，房子给你们。到了2019年，一纸遗嘱把杜莹莹震懵了。
400余万的房子，只给她8万块？
她从马家拿钱，借给兄姐的60万现金都没收回来，爸妈不是不知道！
可白纸黑字摆在面前，还有证人，总不是假的。
她咨询3、4个律师，都说自书遗嘱无需公证，且，有第三者证人，很难从法律层面推翻。
如果打官司，要房子市价的10%-15%，也就是40万，她想打，杜姗姗不愿意，怕花了钱还是输。
最后马浩宸宋子岚找杜英山坐下来谈，相隔十年，房子翻了几倍，给姐妹俩争取了各50万。
最后她也没拿到手。
杜莹莹全身鲜血往太阳穴涌动，声音都变了，“你怎么和妈说的？”
身畔杜姗姗兴高采烈的，又开着车，并没发觉妹妹的异常，“来回来去说呗！我就说，你和爸给哥买的第一套房90平，现在8000一平，按72万算；哥第二套房61平，58万块，姜佳娘家出了10万，贷了20万，剩下28万又是爸妈出的；浩浩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是爸妈花的钱，哥和姜佳一分钱都没出过。”
“老三，你说，养一个孩子每月多少钱？”杜姗姗滔滔不绝，“我家涛涛现在幼儿园800一个月，得给老师送礼吧？不然能待见涛涛吗？小朋友一个穿得比一个好，涛涛不能差吧？等明年上小学，铅笔橡皮，吃饭加餐，得比幼儿园贵吧？”
“现在涛涛他奶奶带着，宋文武也不能不管。”宋文武是宋子岚弟弟的小孩，比涛涛小一岁，杜珊珊一想起丈夫一家子亲戚就头疼。“宋子岚每月给他妈1000块，吃我家住我家，烦人着呢！老二，还是你好。”
还不错，没再提马浩宸。
尽情发挥一通，杜姗姗才说，“我跟妈说，浩浩今年8岁，你和爸给哥起码省了20万。加上房子，你最少给哥130万了。咱家房子120平，也就值100万，我和老三一人一半，还亏了呢。把妈气得，差点打我，我说，你打啊，你打我就不管你了，等你老了，让姜佳伺候你，她就不吭声了。”
杜莹莹突然按开车窗，车子正驶在高速上，风一下子冲进车厢，灌的人喘不上气。
上一世，她出钱出力送走父亲，几年如一日伺候母亲大小便，吃饭穿衣，洗澡刷牙，梳头擦脸，连丈夫女儿都疏忽了。母亲有时望着窗外，神情复杂，她累得半死，也没想过别的。
耳畔传来姐姐惊叫，杜莹莹面无表情，慢慢合上车窗。
到家已是周日下午，人仰马翻，小孩子们还很有精神。
杜文浩是赢家，在客厅蹦蹬跳跳，“五一还来，到我家玩去！”
宋文涛一口答应，茵茵却说，“五一我跟我爸去青岛，坐大船，还捞鱼呢！”
凑不齐了。
大家难免扫兴，准备散了。陈秀英从阳台拿可乐酸奶，又把旺旺分给孩子，挨个叮嘱“好好学习”，到了茵茵，提高声音“别跟你妈学，听外婆话，啊？”
这半年来，父母总没好脸色，话里话外训斥，杜莹莹装没听见。
此时此刻，一股怒气涌到心头，杜莹莹蹭地站起来，拽着杜珊珊手腕，走到母亲面前。“茵茵，外面等着妈妈。”
“妈，听我姐说，你和爸商量好了，这套房留给我和我姐？”她仰着头，话里满是讽刺，“行啊，这是好事，趁着我哥在，当面说清楚吧？”
这句话仿佛哈利波特的魔法，把所有人惊呆了。
杜英山皱着眉，姜佳既意外，又狐疑，杜珊珊“哎呀”一声，直往后退，“老三你你，我什么时候说的？”
陈秀英做梦也想不到，最温顺乖巧的小女儿会变成一头倔牛，吓不住，拉不回，“你你，你，这是你说的话？”
杜莹莹深深呼吸，“妈，空口无凭，手书为证，不如你和爸写个遗嘱，家里人都签字，送出去公证？”
不对，上一世她没少咨询，后面的遗嘱会推翻前面的，能立就能推翻。
于是她说，“这样吧，哥两套房了，家里这套房的房产证加上我和我姐名字，以后留给我和我姐。这样最公平，以后也不……”
矛盾两个字还没出口，杜莹莹就挨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
陈秀英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了，举着手又哭又叫，往她身上撞，“你要逼死我！”
有人“啊”一声哭了，是茵茵的声音，很快被父亲雷鸣般的怒吼淹没了，“我还没死呢！”
比上一世痛快。
杜莹莹视野模糊，才发现，自己也哭了。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挤开拦住母亲的姐姐，狠狠瞪了哥哥一眼，“你们的东西，我不稀罕，也别我把当傻瓜！”
之后杜莹莹冲出大门，顺着楼梯奔下去。迎面一对母子，用诧异的目光望过来，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到女儿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妈，妈！”茵茵鼻涕都出来了，“妈～”
她的心软了，张开胳膊，搂住女儿。
可怜的孩子不停哭，哭的直打嗝，半天才挤出一句，“妈，妈我听话。”
杜莹莹抱着女儿，仿佛后者还是一个小婴儿，“不怕，茵茵，妈在呢。”
妈妈带你回家。
第31章
还没到家,杜莹莹手机就快炸了。
她把女儿送回卧室，关好门,才拿着手机到阳台。
杜英山的声音很愤怒，直截了当地训斥：“老三，你怎么跟爸妈说话？有你这么做事的吗？你当着全家人的面，到底想干什么？”
杜莹莹平静地说，“话我已经说了，至于起因，二姐没告诉你吗？”
杜英山痛心疾首,“老三，你和老二私底下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说，我们三个人开诚布公坐下来谈，你不要顶撞爸妈。爸妈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妈刚才头疼,可能要去医院,爸发了很大的脾气。老三,爸妈如果出了事,你是要负责的！”
负责吗？
她笑笑,平心静气地说,“让爸妈休息休息,实在不舒服，就去医院吧。今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预料到，更没想到爸妈发这么大的脾气。”
杜英山呼哧呼哧直喘,“老三，因为房子，是吧？我买房子，爸妈出了一部分钱，你有意见，是不是？杜莹莹，我告诉你，爸妈的财产是爸妈挣的，爸妈有处置权，爸妈愿意给谁就给谁，爸妈认为谁最需要就给谁。爸妈可以给，也可以不给，甚至还可以捐出去，爸妈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凭什么这么大意见？你有什么质疑的权利，你有什么资格？”
这句话，上一世杜英山也是说过的，拿着遗嘱对两位妹妹侃侃而谈。
“你有意见，或者你有需要，你可以提，可以和家里商量，可你做了什么？啊？你还当着孩子的面，你让你女儿怎么想？你有没有把家人当成家人？”
杜莹莹拿累了，把胳膊肘撑在阳台。
“你听听你今天说了什么话？遗嘱，杜莹莹，这两个字是你提的吗？爸妈还不到60岁！你就想着分财产了？爸妈养你30年，你对爸妈有什么回报？你孝顺爸妈了吗？你照顾爸妈了吗？爸妈病了你端过药吗？你端屎端尿了吗？你怎么说得出这么恶劣的话？”
不愧是事业单位的，兴师问罪一套一套，杜莹莹望着楼下绿地，眯着眼睛，憧憬自己的新居。
足足十多分钟，那边才停下来，杜英山像在点烟，忿忿地说，“老三，你必须向爸妈道歉，当着全家人的面郑重道歉！爸妈不原谅你，你就别进家门！”
幸好是2010年，换成旧社会，自己就得沉塘了。
杜莹莹摸摸自己的脸，不太疼了，依然火辣辣，“道歉？可以，但妈也要向我道歉！当着全家人的面向我道歉！”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提高声音，“我可以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二姐告诉我的事情，我也想请爸妈落实一下。”
杜英山愣住了，带着难以置信，“老三，你什么意思？爸妈不把房子给你，你就没完了是不是？你还威胁起爸妈来了？”
他像一只愤怒的霸王龙，咆哮着“白养活你这么大”，杜莹莹擦擦眼泪，觉得很没意思，“我还有事，挂了。”
仅仅几秒钟，手机再次响起来，是杜姗姗。
“杜老三，你把我害死了你。”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语无伦次地喊，“现在所有人都怪我，说我挑拨离间，说我撺掇你惦记爸妈的房子，杜老三，你什么意思？把锅往我脑袋上扣！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
活了29年，杜莹莹第一次见姐姐这么狼狈，有点滑稽，也有点解气：上一世，她向自己借钱一去不回，又把母亲推给自己，可比今天过分多了。
她慢悠悠地，“怎么啦？是你跟我说的啊？你说爸妈要把房子给你和我，不给哥，没错吧？”
“我我我，我说的是以后！你这么往死里折腾，爸妈给个屁！”杜姗姗带着哭腔，显然被家人责怪，“我早就发现了，杜老三，自从你闹离婚，你就跟吃错了药似的，家里让你往东，你偏往西，让你别离，你非离！你买套房，开你那个破店，你翅膀硬了，抖起来了！谁的话你都不听了！”
杜莹莹低声说，“杜老二，爸妈既然答应了，为什么不办手续？为什么不给到你我手里？哪怕写张纸也行啊？”
杜姗姗比她还愤怒，“废话，爸妈还没死呢！换成你，你家茵茵惦....”
她打断，“可爸妈给哥了啊！”
杜姗姗噎了一下，更愤怒了，“你跟哥比得了吗？他长子长孙，他是男的，家里顶梁柱！你跟他一样吗？茵茵应该找马浩宸！”
忽然之间，杜莹莹意兴阑珊，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了，说句“我累了”就挂断了。
电话第三次鸣叫，是嫂子姜佳。
“莹莹，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和你哥有这么大的意见。”认识十来年，姜佳一直是个爽朗的嫂子，第一次这么严肃，这么上纲上线：“既然你提出来了，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
“你觉得我和你哥占了家里的便宜，是不是？你觉得爸妈帮我和你哥帮多了，对不对？我问你，谁家不给儿子买房？你老公家里不也给你老公买房了吗？宋子岚家里不也给宋子岚买房了吗？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不行？”
“还有，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是我和你哥和爸妈生活，是我和你哥照顾爸妈陪着爸妈，帮忙店里的生意。你呢，莹莹，你做了什么？自从结婚，你回过几次家？你照顾过家里吗？你....”
杜莹莹打断她，心平气和地说，“哥刚才已经给我电话了，我觉得，他代表你就可以了，该说的，我和哥说清楚了。”
一个呼吸的功夫，刚刚安静的手机再次喧嚣，是家里座机。
杜莹莹长按几秒，手机黑屏，整个世界清净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回到女儿身边，惊讶地发现，茵茵坐在小书桌前看书：是杜文浩的旧教材，茵茵9月份就一年级了，提前看看总没错的。茵茵只喜欢看童话，听故事，从不主动碰书。
“表现这么好啊？”杜莹莹搂住女儿，“妈妈给你100分。”
茵茵把书一扔，一声不响扎进她怀里，“妈妈，找我爸爸。”
小姑娘仰起脸，想摸她的脸，又不敢，眼神满是期待：“我找我爸爸。”
母亲的巴掌、兄姐的愤怒没能令杜莹莹低头，女儿一句话，令她视野模糊。
“对不起。”她搂紧女儿，“妈妈很抱歉。”
茵茵吸吸鼻子，不说话了，紧紧依偎着她，仿佛一松手，妈妈就变成清风从窗户里刮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