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母对货的要求又严格,谁做的不好就让拆掉重做。别人被聂母指出来,不管心里如何,都会赶紧改掉,只有黄娘子总要叽歪两句,甚至甩脸子。聂母就说要是觉得做得不开心,那就别做了,免得伤了和气。
黄娘子又说聂母太严格了,那么多发网过得去就行了,聂母直接就说那这个坏的发网卖给你,你要?黄娘子就闭嘴了,一下午拉着驴脸不高兴。
聂青禾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不高兴就不做,咱不高兴就不让她来做,谁还离不了谁?”
她进屋去帮聂母做饭,趁机安慰一下老母亲。
聂母:“嗨,我压根就没生气。”除了宋母和聂老婆子,别人能气着她的少。“我不是寻思你们铺子要货多,现在人手有点不够,她虽然毛病多手上活儿还行,要是走了也有点可惜。”
聂青禾让她不必顾虑这个,做不完的活儿,出不完的货,赚不完的钱,不必为这些委屈自己。
晚饭一个炖菜,汤少一点也无所谓,一人几口不至于再尿床,另外再做个咸菜炖鸡蛋,开水烫一小盆油菜。这个季节的蔬菜都是城内菜园子,和城外菜农来卖的,新鲜又便宜。
虽然没有大肉,但是能吃蛤蜊和鸡蛋也是以前没有的好日子,这可都是闺女的功劳。聂母不会当着侄女的面使劲夸亲闺女,说好日子都是闺女的功劳,让家里人都记着点,但是私下里对红花和小力却没少说。
聂红花在院子里让聂小力背书,“看看你花这么多钱,学着啥了?是不是浪费钱?”
聂小力就把今天学堂的事儿给大家讲一遍,一开始先拜师,等爹和姐姐走了以后,他还要跟着先生给孔夫子上供磕头,然后再给岑先生磕头,之后还要和其他学生们认识,排排大小,结果他是最小的,里面每个人都是他学兄。
序齿之后,就是先生讲规矩,讲课。聂小力第一天原本没什么课的,先生会给讲讲我和家人的称谓以及人之伦乃九族包括哪些人。结果聂小力听了两三遍就记住了,先生检查也掰着手指头数得一个都不落。
岑先生看他实在小脑瓜聪慧,又开始教他背三字经。别的孩子一天顶多背个三段,聂小力却背了十段。
虽然他还能背,先生却不肯教了,说读书也不能揠苗助长。
聂小力又要学识字,先生说他还小,可以等过阵子再识字,他却说家里花了钱让他学读书,他不能因为小就不学,不学就是浪费家里的血汗钱了。
岑先生被他那句血汗钱震得一个激灵,就教了他十来个简单的初学字,还给他写了聂小力以及聂小力家人的名字,让他认识。
聂小力:“那我可记得牢牢的,花钱去跟着先生学读书,那是不是学得越多咱就越赚?”
大家都笑起来。
聂红花:“对,你要多学,这样才不是赔钱货!”
聂青禾:“也不用这样,能学多少便是多少,不要把脑袋瓜累着。”
聂小力最讨厌人家说他赔钱货,这似乎是把他和大家都讨厌的四叔给等同起来了,他大声道:“为了不做赔钱货,以后我学了回来教给你们,不管是爹娘还是姐姐都要学!”
聂红花的脸一下子白了,大声反对:“你歇着吧,是你花钱读书,我们又没有,我们不学。”
聂小力双手叉腰,微微低头,蹙眉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紧盯着聂红花。
聂红花故意不看他,岔开话题:“哎呀,我赚几个钱了,是不是得去街上买好吃的了?”
聂小力:“哼!”
聂青禾笑道:“我学!小力把你学的字都教我一遍。”
聂小力立刻来了兴趣,去堂屋灶膛前拿了根细柴火,就在地上给聂青禾比划。
现在岑先生教他识字,还没有学写字,但是他靠模仿岑先生就能把笔画写对了。
聂青禾:真是个善于学习的好孩子。
她让聂母和堂姐也配合点,跟着学学识字,哪怕不会写但是要认识,以后看个告示之类的也能看懂。
两人很配合,各自手上干着活儿,也凑到灶膛前面藉着火光看看字。
聂母学得也不慢,只是生了几个孩子,也有点年纪,加上生活琐事多忘性要大一些。堂姐学得略慢,但是学了就能记住。
聂小力大声道:“二姐学得最快,大姐记得很牢,娘学得快忘得快,以后少学几个勤复习。”
勾发网的聂红花撇嘴,我就是不学,别想逼我学字。但是听他们在那里说得兴奋,她又忍不住凑过去瞅瞅,然后在聂小力提问大家这是什么字,而聂母没有答出来的时候,她小声提醒,“祖啊,祖宗的祖啊。”
聂青禾听得暗笑不已,聂红花就是这个毛病,你要是正儿八经逼着她干啥,她会觉得你要害她,可如果不搭理她,大家只管去做,她反而又觉得不做吃亏了。
就方才聂小力教她们字的时候,聂红花自己不知道,聂青禾却看着她探着脖子斜着眼睛瞅呢。
聂小力把自己学的十几个字都教了,等做完饭,聂母也能把字都认对。
聂小力长舒了口气,擦擦脑门的汗,“当先生可真不容易。今天咱家读书的钱可大大地赚回来了。”
一个人读书,一家子跟着学,一份钱教五个人甚至七个人,真是划算极了!
一家子也习惯聂父晚回家了,给他留好就只管吃自己的。
蛤蜊是河鲜,就算没有复杂的加工技术,炖出来的汤也是鲜美无比的。里面的冬瓜海带也变得格外鲜香起来,让不爱吃菜的聂红花都夸味道不孬。
聂青禾用蛤蜊汤泡了半碗糙粮饭,她还是吃不过这个,得劝娘以后多买点细粮。
正吃饭呢,院门被敲响了。
聂母:“谁呀!”
“婶子,是我,清远。”
原本热闹的饭桌瞬间寂静无声,连聂红花都不吃了,都拿眼看着聂青禾。
聂青禾放下筷子,拿手帕擦擦嘴,笑道:“你们干嘛?被施了定身术?”
她起身,“你们吃,我去看看。”
这时候已经定更,但是天还没黑透,宋清远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盏白纸灯笼,还提着一盒点心,不知道是走得太急还是穿得太多,他锁骨下方洇出了水渍。
“青禾。”他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里却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焦急。
聂青禾出门左右瞅瞅,看看有没有邻居偷窥偷听,站在院门口说话不像话,她就让宋清远进院子。
宋清远进了院子,给聂母问好,又问堂姐好。
虽然对他有意见,聂红花和聂小力还是乖乖问清远哥哥好。
宋清远把跟聂大力那套说辞又解释一遍,现在有时间特意来拜访。
聂母让红花搬个胡床给他坐,又问他吃没吃饭,听他说没吃便让红花给他拿副碗筷,“我们家向来清贫,没什么好东西吃,你将就填填肚子。”
宋清远看向聂青禾,如果是从前,他上门她会高兴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主动拉他进屋坐下,主动给他拿碗筷,还会给他夹菜。可这会儿她对他反而是最冷淡的一个。
聂红花跑去屋里给他拿陶瓷碗,顺便抓了一把盐丢在碗底,反正天黑,聂母眼神不好也看不见。
让你欺负我姐!齁死你!
宋清远走了一路,的确有些口渴,先捧起碗来喝了一口,冬瓜汤入口竟然又咸又苦,他差点没忍住喷出来,最后强忍着咽下去。
聂红花笑眯眯地问:“清远哥哥,好喝吗?这是蛤蜊冬瓜汤,可鲜呢。”
宋清远抿了抿唇边,都是苦涩的咸味,他知道聂母厨艺一般,但是不至于这样,他瞅着聂红花笑得有点鸡贼,便有点回过味来,他点点头,“好喝。”
聂红花笑得更加鸡贼了,“好喝你就多喝点。”
第36章 退亲--我、不、喜、欢、你!
聂母不像以前那么热情,既然已经拿定主意要断了儿女亲事,她看宋清远就没那么热切了,同时也没那么紧张和畏惧。宋清远是秀才,有功名,以后掌握着自己女儿的幸福,她向来对宋清远都是又热情又有点讨好的。
现在么,不好意思,不会了。
宋清远喝完一碗冬瓜汤,更加渴得嗓子要冒烟,但是没人给他倒碗水喝。如果是从前,聂青禾不知道会多体贴地问他渴不渴,累不累,这会儿她只是坐在那里,冷冷淡淡的,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是为什么?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都不好意思跟她说私事,却心急如焚。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消失,同时仿佛也带走了他身体的某个部分,让他莫名地觉得心慌、心疼,想要立刻从聂家和聂青禾这里得到抚慰,来证明没有失去什么。
天色阴沉得厉害,让人也呼吸有些不畅。
聂母:“清远啊,我们家做饭都是按着肚量来的,你过来的晚,这会儿没饭了,要不婶子去给你煮面疙瘩。”
宋清远忙拒绝了,“婶子,不用,我不饿,就是渴,喝了冬瓜汤好多了。”
聂母原本也只是客气,既然如此那最好。她就问问你娘好,家里好,学业好,大家都忙也没时间走动之类的闲话。
宋清远从聂母的态度,也看得出聂家是对自己疏远了很多,到底为什么?
聂青禾:“姐,你带红花和小力去屋里吧,我和娘跟宋家兄长说几句话。”
她知道这事儿还得自己上,否则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去。
堂姐立刻明白过来,赶紧带弟弟妹妹进屋。聂红花还不肯呢,聂小力则拽着她往屋里去,进屋两人就悄悄地踢掉蒲草拖鞋爬上炕,然后趴在窗台上偷听。
堂姐:“……”
她也默默地坐在窗下。
宋清远:“婶子,青禾,之前一定有什么误会。我……”
聂青禾:“端午你让人来跟我说,去府学西边的大柳树下见面,不见不散。”她是替原主说的,毕竟对于自己来说,宋清远一点都没关系,误会不误会也没关系。
宋清远蹙眉,疑惑道:“我一早就回家,还怕你去找我,就托人捎个话,若是看到你就说我去京城姑姑家。”
聂青禾冷笑,“那我可不知道是谁冒名传话,这跟我也没关系了。”是宋大姑还是宋母,跟她没关系,这是他们宋家的事儿。保不齐去质问她们,她们还要怪她太执拗不变通,下雨不知道早回家呢。
宋清远:“母亲也跟我说,叔和大力去家里找你,只是母亲那时候病着无力应酬……”
聂青禾不耐烦地打断他,“咱们别说有的没的了。我没有你母亲那样的算计,也沉不住气。我觉得还是要说清楚,你考上功名,光宗耀祖,我家还是匠户,咱们的确不般配。我们不拖累你,你们也不用担心我阻碍了你的前程。从今天开始,两家只有父辈的兄弟情意,没有什么娃娃亲一说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青禾!”宋清远陡然提高了声音,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大声,又压低嗓音,因为太过干渴,他嗓子沙哑得厉害,“这是爹和聂叔定下来的。”
聂青禾笑了笑:“你不用自欺欺人,你母亲并不满意,你何必强求?也许你是个好人,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这时候的人,断然不会把喜欢直接说出来,尤其还当着家长的面,毕竟青年男女都是极其害羞的。
可聂青禾不是啊,她又没有恋爱经验,又不喜欢宋清远,只把他当成一个麻烦要解决掉,哪里会管什么害羞还是什么的。
宋清远却被这句话给震撼得不轻。
这句话的意思,她以前喜欢他,这让他心跳加速,可现在不喜欢你,这又让他心嗖得被摔进深谷里。
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可是嗓子太干,也只有一种干涩的痛意,“婶子?”
他看聂母。
聂母:“清远啊,你是个聪明人,你们对青禾满不满意,你自己扪心自问就知道了。要你还是杂役的儿子,那我们没有半点不同意的,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可你现在是知县大人的儿子,是秀才,以后前途无量,你自己觉得还合适吗?就算你是个实诚敦厚的孩子,你觉得你大姑,你娘,还同意吗?清远啊,婶子不可能让闺女去受人欺负……”
“不会的!”宋清远急切地想要否认,自己不会欺负青禾,母亲也不会。
聂母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看这天色怕是夜里要下雨,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耽误了你读书,那可是我们的罪过。青禾,送送你清远哥哥,好好说话。”
今夜她是看出来闺女真的对宋清远绝情了,没有半点留恋,甚至前所未有的冷淡。她又怕闺女和宋清远撕破脸,说话太厉害伤了表面的和气,青禾反而会被人指责没情意,影响她将来的婚事。毕竟两家男人是干兄弟,感情一向要好,有些小话儿都是宋大姑或者宋母暗搓搓借秋月的口说的。
宋清远听见聂母下了逐客令,却只觉得双腿灌了铅一样站起不来。
聂青禾已经起身,让他把带来的点心带回去。
宋清远摇头,表示点心给弟弟妹妹带的,他缓缓起身,双腿千斤重,嗓子沙哑道:“婶子,聂叔也是这个意思?”
聂母:“清远,你别怪婶子说话不好听。你母亲要做一件事,到最后你爹会不同意吗?男人的情意,终究不能替代在儿女身上,更不能让你母亲对青禾满意,是吧?”
言下之意,她决定了,聂父不会有意见。
宋清远看向聂青禾:“青禾?”
聂青禾:“走吧。”
她提着灯笼走在头里,不耐烦地催促宋清远赶紧的。
宋清远慢慢地挪到院门口,灯笼照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让他觉得光亮之外都是噬人的猛兽。从前的那些温暖,那个虽然叽叽喳喳有点聒噪,却可爱又美丽的小丫头一下子把他推开了。
他曾经以为一辈子不会失去的东西,或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消失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了。
他无法接受。“为什么?”他低哑着问。
聂青禾把灯笼硬塞在他手里,冷淡地道:“聂青禾以前那么喜欢你,对你掏心掏肺,可你对她冷冷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