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聂青禾就发现了钱袋,她问洛娘子,洛娘子却说自己不知道。聂青禾就有些纳闷,她明明记得还给贺驭了啊。
洛娘子笑道:“大叔生病了,需要用钱,贺驭给你……啊,他借给你,你就收着呗,等大叔病好了,你再还给他就是。”
聂青禾自然不肯,等真的需要钱,借钱也有借钱的说法,不会这样。人家贺驭和洛娘子有钱又善良,那是人家的事儿,不是她占便宜的理由。
洛娘子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接受别人金钱资助,也正因为这样,她越发对聂青禾好奇。一个普通匠户家的闺女,怎么就能长得这样特立独行,既不贪财也不想靠嫁人改变命运,反而自己努力赚钱,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她让聂青禾自己还给贺驭。
傍晚的时候,贺驭竟然亲自来接洛娘子。
聂青禾就把钱袋还给他,“贺公子慷慨,我真的不胜感激,我这里有足够的钱给父亲看病,暂时不需要借债。”
贺驭眼睫轻颤,轻轻抿着唇掩饰自己的尴尬,这还是第一次他给人钱却被退回来的。他低声道:“表姐每日来你这里叨扰,给你添麻烦了。工钱什么的,我来出。”
他怀疑聂青禾对他有意思,否则她干嘛无缘无故对表姐好?哪怕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也没有必要主动提出去他家帮表姐做点心,万一不安全呢?她这样聪明的女孩子,他不觉得会不懂的保护自己,那只能说明她--喜欢他。
让他自己惊讶的是,他对此并不像对别人那么讨厌,反而心里有种陌生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当然,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回应她,因为他还要回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看看舅舅就知道,他和舅舅一样不是婚配的良人,不能拖累人家姑娘。
她是一个感恩图报的姑娘,那他即使不能回应,也不能让人家亏钱。
他认定洛娘子来这里是给聂青禾添麻烦的,给工钱更是哄她玩儿,这笔钱当然得他来出。
谁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微微蹙着眉,仰头瞪着一双清澈水润的杏眼不满地看他,“贺驭你也太大男子主义了,你怎么知道洛姐姐是来给我添麻烦的而不是来帮忙的?她给我帮忙,帮我创造了价值,我当然要付工钱给她。不是我好意,而是她值得!”
贺驭不懂她说的大男子主义是什么意思,直觉不是好词,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她板着脸跟他一本正经地说话呢。
以往她在他面前,都是笑意盈盈的,那必须是他错了。
他立刻道歉:“对不住,我不了解情况,太自以为是了。”
聂青禾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弯,杏眼亮晶晶的,很开心地夸他,“贺驭你知错就改,一点都不大男子主义。我收回之前的话,贺驭,你真的很好!”
这句你真的很好,仿佛是她贴着耳边说的一样,让他瞬间又酥又痒,不但耳朵直接红透,连带着白皙如玉的脸颊都染上一层红晕。
他轻轻咳嗽两声,“那……多谢你帮我照顾表姐。”眼见的表姐开心了很多。
聂青禾让他放心,“洛姐姐也是我姐姐啦,我们女孩子的友谊可是最真挚的,不需要你们男人掺和,你只管忙你的去。”
贺驭被她的话打动,这种言论太过另类,让他耳目一新,他很认真地给她作揖行礼,“多谢。”
他行礼,聂青禾立刻还礼,“贺公子太客气啦。”
洛娘子走过来,摇着纨扇咯咯笑道:“你俩在这里拜来拜去的,这是要干嘛呢……哈哈。”
跟聂青禾他们告辞以后,贺驭骑马,洛娘子坐车回家。
路上贺驭不满地提醒洛娘子,“以后不要乱说,影响聂姑娘的声誉。”
洛娘子笑道:“这就护上啦?知道我妹妹好了吧?可是世间难寻的妙人儿,你要是……”
“洛秋彤!”贺驭俊美的脸上表情严肃,那双秀长的黑眸也冷峻下来。
洛娘子切了一声,“没劲,你就一辈子打光棍儿吧!”
第62章 老家来人--极品在路上。
聂青禾下工和红花陪着聂父先去医馆把晚上的汤药喝掉,然后再回家。
因为带了伞,而且聂父走路慢悠悠地不着急,一副发了财歇业享福的老家翁架势,胡同里的邻居们还真没发现他眼睛不好,反而纷纷认定聂家发了大财,聂父要享福了!
聂父是压根没想过要退休享福,反而是远在河间献县聂家村的聂老婆子,一直盼着小儿子考上举人,她就能跟着享福。
可惜今年的院试聂耀宗又失利,虽然通过了童生试却没考上秀才,所以二十四岁高龄也只是一个童生。
童生只是一个名头,官方明面的荣誉没什么,暗地里倒是有不少好处。比如一个县里的童生们拉帮结派,就可以横行乡里,还可以包揽诉讼,甚至干涉公堂,还能成为县试的老油子,欺负打压新生们。
另外当了童生,其实也能开班授课,或者去给人当西席,还能去铺子里学记账当掌柜。
不管做哪一样,其实一开始每月一两银子很轻松,以后二两银子也随便赚赚的,一年总有个二三十两的进项。
如果聂耀宗肯脚踏实地这样做,聂老婆子跟着享福也是可以实现的。
其实当年他十六岁还没考个童生的时候,聂大哥曾经建议让他去县城谋个生计,一边赚钱一边读书。可他断然拒绝,认为自己是清白之人不能像他们一样被铜臭给玷污了!他好高骛远,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文采斐然,应该轻松考过院试当上秀才,然后一鼓作气考中举人。
结果呢,每一次都啪啪打脸。
而他真的是普却信,最喜欢的就是在家里吹牛,吹自己多厉害,多牛逼,最后再大骂主考官有眼无珠、收受贿赂、贩卖考题,把他这个国之栋梁给漏掉了。
二房五月的钱家里还没收到,聂耀宗就不高兴了,跟聂老婆子提了好几次。
聂老婆子就使唤大儿子赶紧去问,结果先是说聂平贵没回来,后来又去县里车马行问,结果也没有。
聂老婆子就怒了,吆喝着老大放下地里的活儿,背着她去金台城。
聂大哥劝她不要那么生气,兴许是聂平贵有事耽搁了,而且之前云朵不是有信回来说青禾病了么,那二弟家肯定有些紧张忙碌的,再等等。
聂老婆子和聂耀宗按捺着性子又等了些天,结果就到了六月初六。
他们实在等不了了,聂老婆子骂骂咧咧地让聂老大赶紧收拾,去借驴车送她去金台城。
聂老大被逼着去借了一圈,结果人家现在都忙着耘地、沤肥,哪里有空闲把牲口借给他们?
最后聂老婆子直接让聂大哥背着她,然后让聂耀宗跟上,娘三个一起去金台城找聂二壮一家要钱。
敢不给?就去官府告聂二壮不孝,让官老爷打他板子!
她带上家里所有的钱,一共二两银子,又去老三家搜刮了五百钱和三十斤面,再逼着老三给借了一两银子当盘缠。
结果第二天临出行的时候,聂大哥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的,上吐下泻,聂大嫂吓得直哭,拉着孩子们跪地求聂老婆子别让他去了,万一死在路上,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啊。
没办法,聂老婆子就让聂老头陪着她和聂耀宗一起去。
就这样,聂老婆子气冲冲地带着老头子和儿子一起出发了,先步行再坐车,又换船,一路折腾了好几次花费了两天时间,终于在初九辰时(8点左右)到了金台驿的水路码头。
此时聂家众人正如常生活。
聂母领着妇人们勾发网,聂大力在小院里熬洗发膏,聂青禾带着洛娘子和珍珠在铺子里给人梳妆、修眉,卖产品等,聂小力在学堂里读书、聂红花领着聂父先去医馆扎针,然后喝汤药,再溜跶去柳记作坊。而聂父扎针吃药以后,发现眼睛比昨儿好一些,虽然还是看不清,但是对光线却敏感了许多。
一家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谁也不知道聂老婆子已经带人杀过来。
站在金台驿的河岸码头上,聂老婆子手搭凉棚四下里看看,抱怨道:“黑心肝的老二,都不知道来接我们。”
聂老头:“咱也没给他送信。”
临走之前他是想让人给老二家送封信的,聂老婆子却不肯花那个钱,还说就要抽冷子来老二家看看,这样才能知道老二家到底啥样,是不是真孝顺。
聂耀宗手里拿着一把湘妃竹的纸扇,正面画了一副峻峭嶙峋的山势峭壁,背面用行书写了四个字:潜龙在渊。他摇着纸扇,穿着青衫,一派风流倜傥、潇洒闲适的模样。他仰头看看天,“哎呀,太热啦,娘,快雇辆马车来,你看都给我晒黑啦。”
聂家孩子不管秉性如何,都生了一副好皮囊,皮肤白净,唇红齿白,往那里一杵也是个亮眼的存在。
旁边停了一艘高大的官船,有女眷从上面下来,不少人都用纨扇遮着,偷眼看他。
聂耀宗翻了个白眼,低声嗤道:“庸脂俗粉!”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催着聂老婆子赶紧雇车。
聂老婆子就吆喝老头子赶紧去雇车,把她宝贝儿子都晒黑了。
在家里有儿子媳妇使唤,到了外面就三个人,聂老头子自然就处于被压迫的最底层,他闷着头去办事。
聂耀宗就用扇子遮着自己的头和聂老婆子去一边树下的阴凉,走动的时候,他满嘴抱怨,埋怨聂老婆子没安排好,又埋怨二哥一家不地道,再不就埋怨这码头臭烘烘的脏兮兮的,让他想吐。
聂老婆子也是个奇葩,对老头子和别的儿孙呼来喝去,但是对聂耀宗却宽容得不行,聂耀宗越是对她埋怨,她反而越对他好。
“娘,你快些,咱们去阴凉下,那里不晒。”聂耀宗嫌弃她慢。
聂老婆子裹过脚的,没裹成就放开了,所以行动不受影响,但是总不如聂耀宗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快。
聂老婆子却跟吃了蜜一样甜,“还是小四对娘最好,怕娘晒着,不像那些黑心肝的,不孝顺!尤其你那个白眼狼二哥。”
这时候几个小乞丐端着破碗在码头上乞讨,他们专门冲着穿绫罗绸缎的富家子弟和女眷去,因为他们有钱且大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乞丐看聂耀宗读书人打扮,还拿着值点钱的纸扇,以为和街面上那些纨绔一样,就跑过来跟他要钱。
“这位公子,您行行好,给点钱吧,我三天没吃饭了!”
聂耀宗脸色一变,嫌弃得不行,好像他们从自己身边走就能脏了自己似的。他尖叫一声,指着小乞丐呵斥道:“滚开,你个腌脏货,别弄脏我的衣服!我说你们这些吸血虫啊,一个个好手好脚的不去劳动,整天就想伸手要钱,别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你爹娘呢?死了吗?不养你让你出来乞讨,丢人!”
不给就不给,怎么还骂人?小乞丐被他骂得懵了,还解释道:“我们是南边上来的,家里遭了大水,来这边求口饭吃,等上头拨了赈灾粮我们就回去了。”
聂耀宗呸了一声,“老的老吸血虫,小的小吸血虫,就你们这些寄生虫把朝廷吃空了!”
那小乞丐被他骂得哇哭起来了,然后跑去找大部队的头儿诉苦。
一个十三四岁的乞丐一听,立刻来了气,拉着几个小乞丐嘀嘀咕咕一番,然后就冲着聂耀宗和聂老婆子去了。
他们眼睛尖的很,一看就知道聂老婆子揣着钱,她的腰里鼓囊囊的,估计就是银子和钱袋。
这时候一艘大船上赶下来一群羊,有二十来头,领头羊咩咩地在前面带路,后面的羊挨挨挤挤地紧跟不舍。
羊的主人就挥动着鞭子跟在后面,要赶这批羊去金台城的酒楼、饭庄以及屠宰场,把它们卖掉。
突然几个小乞丐吵吵起来,他们闹哄哄的还开始打架,直接冲进了羊群,惊得羊群咩咩直叫唤。
羊群被小奇怪们一冲,就朝着路边的树荫冲过去。
羊主人生怕羊掉下河,急得赶紧喊。
几个小乞丐也和羊群一起冲过去,一下子就撞在聂老婆子和聂耀宗身上。
聂耀宗尖叫起来,大声呵斥,让他们滚开,还有那些臭羊,骚哄哄的。
纠缠了一会儿,小乞丐们跑了,羊主人也把羊群收拢,赶着继续走。
聂耀宗还在那里骂咧咧的,让人赔他衣服,让羊主人不许走。
聂老婆子也跳脚,虽然这是金台城,可她就没有怕的,“赔钱,看给我儿子弄脏了,把我老婆子骨头也撞散架了。”
羊主人急着去卖羊呢,晚了卖不光还要麻烦,没办法只得赔给他们三十文钱。
聂耀宗还不满意,撇撇嘴,“臭死了。”
聂老婆子赶紧拿了手巾给他这样擦那样掸,“可给我宝儿惊着了吧。”
聂耀宗推开她,嫌恶道:“别擦了,脏死了,我爹怎么还没来,真是磨磨蹭蹭的。”
聂老婆子喜滋滋地道:“小四就是心疼娘,怕娘累着。”
虽然聂耀宗只是嫌弃她,可她总能解读出小儿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她无比孝顺关心。
这时候聂老头子雇了马车过来,他小跑得一头汗,“雇车的人多,我去街上好不容易雇了一辆。”
聂老婆子还嫌弃他慢,“看给我儿子晒的,晒坏了你赔啊。”
聂老头子就扶着她赶紧上车。
聂老婆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钱袋,怎么瘪瘪的没有鼓囊囊的感觉了呢?
她再摸,还是没有。
“啊--”
聂老婆子当场嚎叫起来,“天煞的,哪个该死的偷了我的钱袋!”
她这么一喊,聂老头子和聂耀宗也变了脸色,他们带的钱可都在那里面呢。
聂耀宗让她赶紧找找,聂老婆子把衣服都解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她往地上一坐拍这大腿就开始哭号。
围观众人纷纷出谋划策,有人说是那几个小乞丐,有人说是卖羊的羊偷了,还有人说肯定是专门的扒手。
马车主人不耐烦等他们,转身雇给别人走了。
聂老婆子几个又赶紧报官。
这种事直接去金台府清苑县衙报案。
县衙有专门负责这块的胥吏叫典史,下面有两个书记员,十来个衙役捕快。
聂老婆子一边哭喊一边说,别人也听不清她说什么,聂老头子则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