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祁妄支起手肘,用两根长指托着下巴。
侧脸对着女朋友,身体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表面作出一副‘我超酷,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的狂样儿,实则喉咙不住滚动,暗自期待着某些话语的出现。
“见过这双鞋吗?”
猝不及防一张照片怼脸。
他扫了两眼:“看你那跟班的穿过。”
“她叫陈雯雯。”得到的答案佐证了设想,意眠依照推断说出原因:“是不是酒店庆祝的那天,我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跟她换了鞋?”
“差不多。谁管她叫什么。”
祁妄挠了挠脖子:“你找我来就想问这个?没别的了?”
别的——,自然可以有。
姜意眠应要求提问:“认识章泽耀吗?”
“不认识。” 他秒答,脸色臭下来:“这谁?又是突然蹦出来的野男人?校内还是校外的?姜意眠你什么时候才能老实一点,除了我和祁放,你有多少个男朋友才觉得够?”
言语间巨大的信息量,惊得服务员手一抖,差点儿洒了咖啡。
暴躁男友一点就炸。
应当不是假装的。
女朋友这就谎称自己压根不认识姓章的,是警察几次三番问到所以感到古怪。
“最好是这样。”
“傅什么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下次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就得了。那个问话的傻比死了,自己找不到老婆似的,老针对女的。我看那个什么雯给他问得一直哭,你自己注意点,少跟这种人来往记住没有?”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就这?就这?
去他妈的傅斯行陈雯雯还有鞋子警察命案,难道他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听这个?
难道她不该有更重要的话要对他说么???
——结果好像真的没有了。
姜意眠低下头,双手端着杯子,安安静静抿几口热咖啡,唇上沾了点儿棕色水渍。
他看得满脑门青筋突突地跳,气势变得更暴戾:“你就没有别的想问了?”
“没有了。你是想被问什么?”
她好疑惑地抬起视线,两只圆圆的眼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宛如某种擅长逢场作戏、任性嚣张的小动物,莫名扑过来挠你一下。下秒钟又舔了舔爪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祁妄顿时感到很生气,尴尬,还有一丝难受。
“就你刚刚在微信说的那些!是你自己突然发给我的,又不是我逼你说——,就说那种话。老实交代,是不是背后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警告你啊,别想蒙混过关,有事当面说清楚,为什么要说——”
他如躲避陷阱似的支支吾吾,不肯说出那两个字。
对面自然而然地接话:“喜欢?”
“……”
“是这句话吗?我喜欢你?”
“……操。”
白痴!这可是公共场合!
他不自觉地握着帽檐往下摁,耳朵一瞬间红得滴血。闷声闷气道:“你承认了?打什么坏主意?”
姜意眠淡淡地:“没有否认过,但是也没有特意提起来的必要吧。”
“什么意思?”
祁妄紧紧盯着她,眉心皱巴地堪比打结绳索。
“字面上的意思。” 她转动手上的银勺,漫不经心地将拉花搅碎:“我喜欢你,比起祁放更喜欢你,然后呢?这句话会对目前我们的状况起到什么作用吗?或者引起新的积极变化?”
“答案是没有。”
“以及你真的信了吗?信我说的是实话,而不是故意挑拨离间你们兄弟俩?”
“答案是不一定。”
“无论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们三个人的交往状态注定不会改变。既然这样,还有什么谈论的必要?
“除了受到你无故的指责和怀疑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所以喜欢不喜欢的,我只是说说而已,请你也就听听而已,不要放在心上好了。”
逻辑清晰的一番话,说得冷静又无情。
祁妄听得不大好受受。
但这是因为她的喜欢来去得如此肆意傲慢,还是她的喜欢极有可能只是一个谎言呢?
不清楚。
“你说的都是真话?”他问。
姜意眠定定看了几秒:“有区别吗?你不相信,它就是假的。”
祁妄无言以对。
说实话吧,在看到消息的瞬间,他的大脑近似短路,几乎完全沉浸在震惊与狂喜之中,压根没想过其他可能。
但随着情绪渐渐退掉,她以往任意玩弄他人情感、借喜欢之名进行报复的斑斑劣迹,历历在目,令人不得不起疑:她的嘴里究竟有没有真话?几句?几个字?
“算了,就这样吧。”
好似失望于他的摇摆,姜意眠轻轻放下勺子。
“我不喜欢你。”
“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能让你们高兴的话。那好,祁妄,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上祁放。免得我的喜欢威胁到你们更加重要的兄弟情。”
说罢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她推开椅子就走。
“喂!姜意眠!话还没说完,你又发什么脾气?”
待反应过来后,祁妄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意外地发现她竟然……哭了?
“你、你哭什么啊?!”
她只在他面前哭过两次。
上回游乐园的经历还让人心有余悸,怎么莫名其妙又哭了?
他一下慌得不晓得做什么好,摸兜没有纸巾,折回去找店员要,又怕她跑掉。
“行了,别哭了,我又没说不信你!”
实在情急之下,只好用手背去擦眼泪。
擦的时候又想起来,其实上回祁放是用衣服袖子给她擦的。
那时他往死里认错,拼命装孙子都不管用,偏祁放轻轻松松就把人哄好了。
——明白了吗?这就是三个人的恋爱。
无论第三个人是否在场,他们注定无法像正常情侣那样自如地牵手,接吻。
就算两个人单独相处,他们之间仍旧会夹着那个人,那根刺,时不时冒出来扎一下,扎得人鲜血淋漓。
祁妄第一次如此明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并且隐秘地渴望着拔掉那根刺,将独属于自己的女朋友拥入怀中。
他有点儿走神了。
他在动摇,姜意眠敏锐地察觉到,只需再给一击,或许就能将他击溃。
于是她说:“我想过很多次,要是我没有答应跟你们两个人一起交往就好了。”
“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只想选一个。”
“不行也没关系,结婚还能离婚,更何况只是失忆之前答应交往的男朋友?反正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两个男生,我也不是认死理的人,很快就能喜欢上别的人。”
“但是你呢?”
她抬起手,骤然拽住他的衣领,将他的脸拉低下来。
四目相对。
她能看到他攻击性很强的眼神,低沉的眉骨,似恼怒似难为情的纠结神色。
他亦能望见她微微濡湿的长睫,根根分明。
再往下则是水洗过般的眼瞳,莹莹两点光亮,犹如跌进森林湖泊的星光,直直照着他。
“你呢?祁妄。”
“你能喜欢上除了我以外的人吗?”
轻慢的语调,明媚又挑衅的笑容,使人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她的问话中。
他能吗?
祁妄感到自己的小指,冷不防抽了两下,仿佛发自心理的疼痛痉挛。
要么一起失去女朋友。
要么亲兄弟决裂独占。
非此即彼的选择题丢在他的眼前,他烦躁地拽下口罩,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够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反正你失忆之前根本就没——”
根本就没有在和我们谈恋爱。
后面的话无需言语说出来,已从他苍白的脸色里暴露。
“你赢了。”
“我们没有……,总之你可以甩掉我了行吧?”
祁妄原地蹲下来,满脸郁闷地双手按着棒球帽,试图遮盖自己超挫败的表情。
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嘲讽:
这就招了啊?废物。
甚至被甩巴掌:
骗子全家不得好死。
……的准备。
谁知那人无缘无故地也跟着蹲下来。
“干嘛?”他故意凶她:“笑话没看够,还不走?”
“没有人看你笑话。”
祁妄这人没什么坏心。
在所有男朋友里堪称头脑构造最简单的一个。
姜意眠不介意给他一点希望,戳了戳他的帽子:“别哭了,你还是有机会追到我的。”
“谁哭了?谁要追你?造谣犯法知不知道?” 祁妄死鸭子嘴硬。
“喔。”她接:“那你别追,我回家了。”
逼得他暗骂一声操,又咬牙切齿地让她收回去,凭什么她说不追就不追?
“……你真幼稚。”
姜意眠起身拉他。
“??在我面前说我坏话,真以为我不敢教训你了是不是?”他气得跳脚,双手并用地捏住她软绵绵的脸蛋,又拉又扯,非常暴力。
——氛围乍看相当融洽。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祁放那边该怎么说?
还有姜意眠,确定不是耍他,一转身就翻脸不认人?
无数个疑问蹦出来,祁妄心里没数,视线四处游移、
接着便瞥见一个绝对不应该,也不能在这里出现的人。
祁放。
*
“他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多少,听到多少?
来不及打听情况,祁妄本能冒出一种‘私下偷情被正牌老公逮个正着怎么办?’的心虚感,将女朋友一把拉到身后:“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找他说清楚。”
“不用 。”女友不慌不忙:“我来说。”
他有些怀疑:“你能行吗?”
“你们有可能打起来,至少他不会对我动手。”
“……也对。”
越来越有那味儿了。
姜意眠坚持1对1摊牌,祁妄拿她没辙,只好松口妥协。
故而两分钟后,同一个女主角与新的男主角放走进咖啡店,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原来的男主反倒被抛弃在门外,双手插在裤兜里,来回不停焦虑地踱步。
店员们目睹这神奇一幕,嘴巴张成0形。
双人桌上则迎来良久的静默。
“进入这个副本之前,你应该没有过弟弟吧。”
姜意眠率先打破僵局。
祁放唔一声:“不记得了,祁妄好像就是我。”
“我也这样觉得。”
外人大约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当初发觉系统杀死傅斯行后,姜意眠立刻猜到祁放失去记忆的原因。
紧接着,她猜想,大抵是祁放作为副本重要人物,性格实在太过懒惰散漫的缘故。为了确保效率,系统这才凭空生出一个与他性格相反,言行鲁莽又直率的祁妄,用以推动剧情发展。
事实如她所想。
祁妄承认假交往的事是他突发奇想,准备以牙还牙,报复以前她的各种戏弄。
他哥纯属被拖下水。
祁放这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似乎被抽走了什么,从而生成所谓的双胞胎弟弟。
然而基于这种情况下的他们,一旦厮杀起来 …… 会发生什么?
一损俱损?
“你会杀他吗?”她还不确定他看到了多少,足不足以动杀心。
祁放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用最轻松的语调,说出最残忍的话语:“应该?”
“……抱歉,我没想让你们卷进来的。”
傅斯行、霍不应、陆尧都是有过前科的人,再添一笔,杀或被杀都无可厚非。
但祁放祁妄不尽相同。
他们相对‘正常’、‘干净’,身为游戏里为数不多的普通合法公民,本不该沾染血腥。
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她特意采取了相对温和的方式,同样利用嫉妒心让祁妄坦白事实,却有意分开两个人,以免过剩的嫉妒心引起杀戮。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撞上了。
“我不是你真正的男朋友哦。”
祁放突然这么说。
意眠:“我知道。”
他支起脑袋,下巴抵着交叠的手背,模仿犯困版系统播报:“恭喜你,女朋友,挑战成功。”
“不是男朋友还能这样叫吗?”
“叫一下又不影响任务。”他慢慢合上眼睛,似乎准备打瞌睡了,小声咕哝:“请你转告我的女朋友,不要太小气。还有,祝她顺利通过最后的考验,回到现实也不会失望。”
这话听起来不像祝福,像隐晦的提醒:现实世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不过姜意眠还是收下来了。
“你的女朋友收到了,她说谢谢。”
“不客气。”他好给面子地闭着眼,抬起手掌挥挥:“再见哦。”
“再见了,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