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没有兴趣问裴疏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反而是兴致勃勃的蹦跶下了飞机。这回倒是不避着裴疏墨走了,反而是猫一样的就往他的方向窜去。
裴疏璧跟在她的身后,一步步走下台阶,他踏着慢条斯理的步伐,却一直只和小作精隔了一步的距离,如守护在珍宝后的恶龙,用他的尾翼圈着珍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和觊觎。
他的视线和车里坐着的男人对上了,两人的目光一个冰冷一个漠然,却又在相撞后快速移开,然后全都聚焦在了女孩的身上。
保镖已经从其他的车上搬来了架轮椅,裴书为裴疏墨拉开车门,男人半敛了下眸,就要搭着裴书的胳膊下车。
他的双腿上打着石膏,就连下车都需要人搀扶。
但男人的神色依旧矜贵从容,分毫不显狼狈。
温燃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来,“都瘸成这样了,别下来了别下来了。”
如果忽略她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或许也能当成她是在关心裴疏墨了。
算是没良心透了。
“好的。”而裴疏墨竟然还真顺势又重新坐回了车里,他还真就当这小作精是在关心他了。
“回来了,玩的开心吗?”
女孩趴在车窗上,小爪爪探进车内,轻轻戳了戳裴疏墨的腿,漫不经心的敷衍道:“挺开心的。”
她明显对男人的腿更感兴趣一些,“你这是怎么弄的?断了?”
男人对她总是温和纵容,任由女孩在他腿上捏捏又戳戳,“嗯,出了场车祸,两条腿都断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温燃发现裴书眼神阴狠的看了眼裴疏璧。
而裴疏璧,哦,他依旧坦坦荡荡的站在温燃身边,理都没理其他人一下。
裴疏墨也没有理睬裴疏璧,两兄弟仿佛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却都围绕在女孩身边。
“真惨。难为你还来接我。”小作精毫无诚意的啧了一声。
“不过我现在是住在唐哥哥家,而且暂时没有要换位置的打算。”
裴疏墨握住小作精的手,她这样乱戳,也不嫌戳的手疼,“是你哥哥拜托我来照顾你一段时间的。”
温燃顿住了,她抬起头,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温煦?我的事由不得他来做决定。”
小作精面容上显出了些不高兴的意思,于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裴疏璧上前两步,将两人隔了开来。
“冉冉想去哪里是她自己决定,裴疏墨,你不会以为得了温煦的‘旨意’,就可以逼冉冉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了吧。”他看着裴疏墨的眼神有些不善,‘旨意’两字咬的极重,满是讽刺。
“我当然不会逼你。”裴疏墨根本没有理会裴疏璧的挑衅,他直接对着女孩说道:“冉冉,如果你现在回唐家,可能会有些不方便。”
原本已经打算转身走人的温燃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毫无预兆的,心脏突然加速的跳动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裴疏墨定定的看着温燃,像是在判断着什么,半晌后他才妥协般开口道:“这事本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想要知道。”
不祥的预感愈加浓重,温燃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裴疏璧察觉到了,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沉沉的向着裴疏墨道:“说!”
他的态度要是放在平常,早已要被裴疏墨一顿削,但此刻,裴疏墨却反而显出了些不安的情绪。
他看着温燃紧绷的面容,神色有些沉重道:“冉冉,唐夏景出事了。”
唐姐姐,出事了?!
骤然袭上心头的不安强烈到让女孩的面容上猛地失了血色。
她甚至踉跄的倒退了一步,裴疏璧急忙回身抱住了她。
裴疏墨压下心头的不忍,继续道:“她昨天在公司的时候,失脚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撞伤了头,现在还处于昏迷当中。我们原本不想你知道这件事,所以你哥哥托我来照顾你。但是我觉得,你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温燃的声音在颤抖:“你说唐姐姐还在昏迷当中……”是什么意思?
她没敢问出来,裴疏墨这样沉重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些什么。
果然,裴疏墨难得的又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唐夏景她,现在还在抢救当中,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状态。”
温燃的眼前一暗。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却莫名冒出了一个名字。
带着浓重的恨意,想要将其碎尸万段的恨意。
白欣瑶!!!
第四十四章
京大附属军医院。
充满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人来人往, 神色匆匆。
抢救室上的红灯亮的人心慌,在抢救室外的走廊里或站或坐着几个男人。
有小护士从旁路过,不经意间瞥到一眼, 都要被男人俊美的容貌恍的一愣。
“医生, 里面的病人怎么样了?”唐松年皱着眉,拉住了从病房里走出来的一名医生。
紧急工作了将近一天的医生神色疲惫, 他的白大褂上沾了不少血,正在将手上已经被鲜血浸湿的医用手套脱下。
他看了眼面前神色沉静却不掩紧张的男人,摇了摇头。“情况不太乐观, 里面还有两名医生在进行抢救。”
唐松年的手猛地收紧,在意识到之后又极快松开, 他张了张口,嗓音嘶哑:“抱歉, 医生,我想问一下。”
他狠狠闭了下眼,强压住眼底的酸涩,“我妹妹,抢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高?”
男人俊美的容颜上是苍白的憔悴, 就连早已看惯了生死的医生见了都心生了几分不忍,但也仅仅是不忍了,身为医生, 他们自然会尽力救助病人, 但生死却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患者的伤势实在过重, 头部和内脏都有致命伤,现已进入休克状态,我们只能尽力抢救,但生还率。”他顿了下, 谨慎的给了一个数据:“不足百分之二十。”
‘致命伤’、“休克状态”、‘不足百分之二十’,这几个词像是一柄大锤般重重敲击在唐松年的心上,让他的面容彻底失了血色。
他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
但现在不是他能慌的时候。
唐松年勉强对着面前的医生笑了下,“好的,我知道了,辛苦您了。”
医生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他已经一天没有休息吃饭了,现在他要去休息一下,然后接着回来换下依旧在急救室里工作的同事。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温煦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他走上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唐松年。
他最终只能拍了拍唐松年的肩,他能理解唐松年现在的心情,作为哥哥,如果现在抢救室里躺着的人是冉冉,他估计已经崩溃了。
唐松年现在还硬撑着在这里主持局面,但心里却一定不可能像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除非唐夏景能够抢救成功,不然再多的安慰对于他来说都是废话。
“会没事的。”温煦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问道:“唐叔叔和代阿姨没有来吗?”
唐松年摇了下头,眼睛里的寒意近乎成冰:“我妈之前在国外,现在还在往回赶,至于我父亲。”他扯了下嘴角,勾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他不会管夏景的。”
温煦没有说话了,显然也是想到了唐家的状况。唐父是个极为重男轻女的人,当年代阿姨就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性子才会不顾家里人的阻拦离婚,并带走了唐夏景。在唐父的心里,估计从没有把唐夏景当成过自己的孩子。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不远处的电梯突然响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有多急切和慌乱。
女孩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外套,脚上的小皮靴踩在地上哒哒的响,她的额头上是细细的汗珠,就连一向注意的形象都不顾了。发丝凌乱的像个小疯子,眼角鼻尖都是艳色的薄红,猫瞳里还带着将落未落的雾气,难得一见的狼狈和惊慌。
她这模样,就连温煦都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
冉冉,她怎么来了?!
温煦不过一愣,他的亲妹妹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过,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温燃推开站在她身前的裴疏璧,又挥开裴疏墨想要扶她的手,踉跄的跑出电梯。
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走廊尽头的抢救室,抢救室的门上还亮着红灯,那一瞬间,她竟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快到了心都开始隐隐抽痛的地步。
唐姐姐,唐姐姐!
“冉冉!”一声厉呵声拉回了她的理智。
温燃这才发现,她竟是在失神中不管不顾的就要推开抢救室的门想要闯进去。
温煦抱住了温燃,将几乎瘫倒在地的女孩抱起来,又小心的将她的手从门上拉了下来。
女孩的眼神雾蒙蒙的一片,竟像是全然失了理智的模样,吓得温煦止不住的轻声哄她:“冉冉,冷静,冷静……”
他捧住伸手女孩的脸,指尖却触到了一片湿润。
不知何时,女孩的猫瞳里聚起了盈盈的泪珠,此刻像是再也不堪重负一般的尽数滑落下来。
晶莹的水珠顺着女孩白皙的脸庞滴落到温煦的手上,顷刻间就染湿了他的指尖。女孩猫一般的呜咽声响起,让温煦一下子慌了神。
他没见冉冉这么哭过,哪怕那时她被楚期用小刀划伤了腿,她也没哭的这么伤心绝望过,哭的他的心尖尖也跟着疼了起来。
“冉冉,冉冉。别哭,别哭了,你哭的哥哥心都疼了。”温煦小心的给女孩擦着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
“唐姐姐……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低声呢喃着,在男人温热的掌心里不住的摇着头,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温燃咬住唇,抽噎声渐渐低了下来,就在温煦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的时候,却突然被她一把推了开来。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她要寻找的身影。
“唐松年。”温燃扑了上去,伸手拽住男人的袖子。
“唐松年!”这也是她第一次用这样叫他,毫不客气,“她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还在抢救!?”
最后那两个字,嘶哑的犹如从喉间挤出来的一样。
男人垂眸看着眼含泪光的女孩,却像是愣愣的出了神,竟一时没有回话。
“唐松年,唐松年!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了?!你说话!”温燃急了,直接揪住了男人的衣领。她踮起脚尖,凑到男人面前几近嘶吼。
又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溅在了唐松年的胸/口/上。
男人的视线,随着那滴泪移动了一下。
自唐夏景出事以来,唐松年已经将近一天半的时间没有闭过眼了。
唐夏景手上也有事业,他们母亲一早就把手下的势力交给了女儿。
这次唐夏景出事了,还是在公司里出的事,为了不引起公司里员工们的恐慌。唐松年不得不一边守在抢救室外,一边还要抽出心神指挥下属将唐夏景出事的消息封锁起来,稳定局面。
他的妹妹趟在抢救室里生死不知,他亲眼看着她一身是血的被推进抢救室里,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眸紧闭,像是再也睁不开了。
而他这时却要独自强撑着情绪将一切后续打理好,他们的母亲还在往回赶的途中,父亲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女儿的死活。
他的身边,竟连一个能够和他分担下悲伤的人都没有。没有人知道,看似冷静理智的唐松年的神经早已紧绷如拉住极限的弦,只要轻轻一碰,就可能断裂。
这是他的妹妹,在外人眼中这对从小就分离的兄妹感情可能并没有多深。但其实唐松年和唐夏景的感情甚至比一般兄妹还要亲近不少。
由于唐家父母在他们小时候就忙于各自的事业,很少对他们的一双儿女给予过关心,所以唐松年兄妹两几乎是相依着长大的。
在唐松年的心里,妹妹甚至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亲人。
而在唐夏景生死不定的现在,他甚至,不能哭。
周围人都在安慰他,但他却不能将自己的悲伤展露在这些人面前,因为他清楚,他们是不会理解的。
唐松年很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累。他没有任何的途径能够发泄出自己的悲伤和恐慌。
现在温燃来了,这个同样将唐夏景看的如亲人般重要,也被唐夏景视为亲妹妹般的人来了。
她会因为唐夏景出事而痛苦,悲伤,愤怒还有害怕。
她会为了唐夏景哭。
就像是,他哭不出来的泪,都由她帮自己哭了出来。
温燃对唐松年的态度并不好,在这种时候,唐松年作为唐夏景的哥哥,自然也是很不好受的。而她现在的举动,在外人眼中几乎算得上是在揭唐松年的伤疤。
“冉冉,别这样,他现在心情也不好过。哥哥跟你说……”温煦想过来安抚住情绪激动的妹妹。
但还没等他走近,一直沉默的唐松年突然伸出了手。
然后,紧紧的,紧紧的将温燃整个抱进了怀里。
在抢救室的门外,高大的男人抱住了娇小的女孩,他弯下了脊背,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温燃听见了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脆弱又无助,在喧闹的医院里,也依旧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中:“医生说,夏景能够抢救成功的几率,不足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不足……百分之二十?!
在恍神之间,温燃感觉到那双抱在她身上的手臂一点点收紧,用力到像是要将自己融入到她的身体里。
用力到让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感受到了他的悲伤,铺天盖地的,将她整个都包围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了泣音。
温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个男人,和她一样的痛苦,还有害怕。
痛苦于此刻的无能为力,害怕着里面躺着的那个女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于是在一阵沉默后,温燃也缓缓的抬起了手,回抱住了这个佝偻下身躯,疲惫不堪,也和她同样因为唐夏景而悲伤恐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