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我点朱砂——四月与你
时间:2021-09-20 09:28:19

  太后身边常年伺候的丁嬷嬷掀开竹帘,走了进来,她朝太后和扶欢蹲身后,回禀道:“太后,王太医来了。”
  王太医是宫中太医里的女科圣手,就连当初太后有孕,也是王太医给太后请的平安脉。
  听到丁嬷嬷如此说,扶欢拾起自己的绣品,对太后福身告退。
  太后摆了摆手,她此时的心神都在王太医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扶欢迈出慈宁宫的门槛,年事已高,发已花白的太医正巧与她错身而过,被带路的宫人引进慈宁宫。
  太后不停地摸着自己的护甲,甲套上的錾花几乎被她摸得光滑。待王太医行完礼后,她便开口问道:“宋妃这胎,今日看过,如何了?”
  王太医性子慢,即使太后问得着急,他答起来也是慢悠悠的:“这几日安胎药服下,脉象平稳了些。近些日子,食补药补万万不能断,娘娘身子过于瘦弱了些,得补起来才能抚育胎儿。”
  “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说话的速度更慢了些,“而且,娘娘似乎忧思过盛,这对养胎来说,也是不利的。”
  太后的眉心深深地蹙起来,当日宋清韵才被诊出有孕时,她就派了王太医去看。结果并不是那么如意。宋清韵那份尖俏的美人感是靠她的弱不禁风衬托出来的,她身子瘦弱到了近乎虚弱的地步,一个不慎,肚中的龙胎就有滑落的危险。
  眼下看来,这身体的虚弱可能还是由于她的忧思过盛得来的。
  太后费力地按了按眉心,打从宋清韵入宫伊始,她就是不赞成的。婚约还在身时,就已经同皇帝勾勾搭搭,不惜让皇帝昏了头亲手断绝她与兴宁侯府的婚约,更让皇帝同太后置气,费尽代价纳入后宫的女人,往后搅起的风浪更不知如何的多。
  这忧思过盛,怕不是每日费尽心思引皇帝在她宫中休息。
  但奈何,如今这后宫,只有她一人怀有龙胎。
  太后将眉心的褶皱按散,抬手叫了丁嬷嬷过来。
  “传我懿旨。”太后叹着气,道,“赐宋妃封号淑,望她安心养胎,免忧免怖。”
  丁嬷嬷犹疑地抬起眼。一般来说,后宫位份的变动是看皇帝心意,再由太后下旨晋位。现在,皇帝那边还没有动静,太后却先下懿旨了。
  “就说是我的意思。”太后看到丁嬷嬷犹豫的模样,又补了一句,“宋妃有功,也该有封号了。”
  丁嬷嬷不再多话,躬身道诺后便领人去了钟粹宫。
  宋妃被太后封为淑妃的旨意今日就传开了,就如同那日在扶欢生辰宴上被太医诊出有孕一般。扶欢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靠在月洞窗边,翻看许久没有看的游记。皇帝派来的两个嬷嬷又被她关在殿门外,她们倒也没有找皇帝告状,许是知道告状也无丝毫用处。
  扶欢没有踏出毓秀宫,就已经遂了皇帝的心愿。
  那本游记还是慕卿寻来为她解闷用的,扶欢看过一遍就将它束之高阁,今日忽然有了兴致,便重新拿来翻看。许久不见天日,游记的纸业稍稍有些泛黄,她小心地翻页时,晴晚进来端来一盏甜酿,宋妃成淑妃的消息就借着晴晚的口说了出来。
  “理应如此的,毕竟是头一个孩子。”扶欢低头搅着甜羹,“生下后兴许连位份也要再往上升一升。”
  她舀了一勺甜羹,往嘴里送时,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看宋清韵。但是看向殿门时,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皇兄的禁令才下了没多久,不会如此容易就收回。
  那碗甜羹,扶欢只吃了一半,便再没有胃口了。她对晴晚道:“收下去吧,我看会书,别让人来打搅。”
  她口中的人,自然是那两个嬷嬷。
  这时候的气候温度最为适宜,日光也是暖融融的,扶欢躺在软塌上,手中的游记盖在脸上。这时候,睡意也是温柔的。
  希望做个梦中有山水的好梦。
  在睡过去之前,扶欢这样想道。
  只是梦中的山水没有如她所想梦到,但是感觉有风,一直在吹拂。
  她睡意朦胧地睁眼,游记不知怎么被拿下了,眼前是朱红的锦绣布料,坐蟒被绣在其上。猛然看见,有种惊怖的感觉。
  扶欢坐起来,视线变高,才看见一双漂亮的眼,阳光进到里面,有一层温柔的金边。
  是慕卿,她想,刚刚那种惊怖的感觉慢慢褪去。
 
 
第49章 害羞
  “殿下。”慕卿放下团扇, 颔首道,“见过殿下。”
  从月洞窗照进的日光已经偏移到软塌上方,扶欢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些热,大概是被这阳光晒久了。而那本蓝色封皮的游记好端端地放在几上, 她想,应该是这本游记在她睡着时掉落下去, 又被慕卿拾起放上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西洋的座钟无声地转着,这也是皇帝赏赐的,但扶欢觉得它转动时的滴答声太烦人, 就让宫中的巧匠拿去修改。这座钟再回到毓秀宫时, 就再没有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慕卿看了那座钟一眼, 轻声回道:“还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扶欢微微点头。
  她有午睡的习惯, 一年四季俱是如此。而每到夏季和秋季, 气温炎热的时候,少不得需要宫人为她打扇。起初是奶娘,后来是慕卿, 只是慕卿去到司礼监后, 扶欢就再没让人为她打扇了。
  最后一次打扇,是多久之前,扶欢记不清了。
  “慕卿。”刚醒来, 扶欢还带着睡意,声音仿佛黏连在一起, 像怎么扯也扯不断的甜软桂花糖,“你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吗,像猫一样。”
  她把下巴靠在膝盖上, 闭了闭眼,又睁开。
  “上次好像也是在这里,你没有声响地进来,还发落了我的宫人。”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了,现在想来,竟也觉得过了好久。
  慕卿轻轻笑了笑:“听起来,公主仿佛还在怪臣。”
  扶欢偏头,笑了一声,说了这些话,刚睡醒时那种混沌的感觉已经散去不少。她小声地道:“我没有怪你。”
  因她偏着头,没有见到慕卿听到这话时,垂下眼,笑得温柔。
  扶欢停了一下,她将心情整理好,回过头,问慕卿:“厂臣今日怎么来了毓秀宫?”她想到一个猜测:“是皇兄让你来的吗?”
  现在的毓秀宫,不止是她出不去,连外人进来都要通过皇帝的手谕。
  慕卿今日过来,想来是她的皇兄,存了让慕卿说服她的想法。
  扶欢抬起头,看着慕卿道:“你会对我说什么?”
  慕卿笑了笑,因为之前一直在为扶欢摇扇,他是半跪在扶欢榻前,此刻他半垂着眼,姿态是恭谨柔顺的。这样的姿态,最会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最让人觉得放心的。
  可是扶欢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慕卿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她已然习惯。
  他道:“臣要说的,那天生辰宴已和殿下说了。”
  “那慕卿现在,是不是在违背圣命?”扶欢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过,定定地落在他眉间发上。而那个半跪在下首的掌印太监抬起眼,就恰好地碰到那视线。
  他很喜欢这样,公主的视线,如果能一直在他身上,就好了。
  慕卿的声音很温柔,他道:“殿下能帮我瞒下这件事吗?”
  扶欢弯了弯眉,她唇畔的梨涡浅浅地印出来,可能满树棠梨盛雪,也比不上现在的扶欢了。她伸出手,轻柔地拂过慕卿的脸,食指虚虚地抵在他唇上。
  “嗯,我保密。”
  慕卿似乎被怔住了,而扶欢在说完之后,那食指屈起来,飞快地收回袖中。襦裙的袖摆并不宽大,似乎觉得这样也掩饰不了。扶欢将那只手背在身后。本应该也将头低下,当做刚刚那个举动只是寻常,可是今天,扶欢比以往更大胆了些,她就直视着慕卿,一点也不躲避。
  所以,她看见了慕卿的耳尖一点一点泛红,像是薄薄扫了一层胭脂一般。
  他却是先垂下眼,抿住了唇。
  那传闻中心思歹毒的东厂督主,原来竟也有害羞的时刻。
  扶欢笑着,也低下了头,不再看慕卿了。
  掌印现在应该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道:“多谢殿下。”
  那口清越的嗓音此刻稍稍有些低沉。
  -
  司礼监屋中,慕卿手里握着那根玉簪,质地不算好,但颜色倒也算清透。
  但那是经由扶欢的手,送给慕卿的玉簪。
  “扶欢。”慕卿用唇碰触着这根玉簪,眼中的痴迷近乎粘稠,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殿下。”他换了种称呼,喃喃地换着殿下。
  “请你一直一直看着慕卿。”
  “请你稍微喜爱慕卿一点。”
  今日对他所做的事,她千万不能对其他人做。否则,他会杀了那个人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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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欢唤来晴晚,难得用十分认真严肃的口吻对她道:“往后厂臣若是来毓秀宫,不是重要的是,就回绝他吧。”
  晴晚讶异地看着扶欢,唇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扶欢却摆手道:“这是命令。”
  公主从未这样说过话。晴晚低下头,只能应诺。
  今日是最后一次了,扶欢对自己说,最后一次对慕卿亲近一点,放肆一点。她对慕卿永远硬不起心肠,所以以后,不见到他,就不会有那么多情愫产生。两情长久,若一方一直见不到一方,感情也是会断的吧。
  她将要出降,不能再更喜欢慕卿了,不能将让皇兄发现她不想嫁人的原因是慕卿。
  暖阁里,慕卿扶正帝王的冠冕,冠冕上殷红的组缨也被他一一捋顺。
  皇帝近来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像是长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样,而他身边伺候的宫人,过两三日就有一个会消失。路总管曾偷偷和慕卿说,这样下去,怕是很快会被发现端倪。
  路总管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他伺候的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披着帝王皮的疯子。
  “也只有在大人您面前,陛下才会冷静下来。”
  慕卿转着手中的檀香手串,道:“这几日,多多让太医过来。”他又补充道:“每次太医在的时候,我都在。”
  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皇帝这样的状态,除了叫太医,别无他法。
  组缨从慕卿手中流出去,尾端还留恋地在他手中滑过。皇帝一直在按着额头,眉眼间俱是不耐和烦躁。慕卿微微躬下身,轻声道:“陛下,该上朝了。”
  皇帝没有回答。
  过了有一会儿,路总管大着胆子,又轻声地叫了一遍皇帝:“陛下,到时辰了。”
  这下,皇帝终于出声了:“传旨,朕今日——”
  “陛下。”
  燕重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身旁的慕卿打断了。慕卿抬起眼,那双丹凤眼眼角自眼尾的弧度此刻看来竟显得分外凌厉一些,只是他的声音依旧柔和。
  “陛下,前日的小朝会已经托病过一次了。”
  皇帝看着慕卿,眼里的血丝凝起来,乍看过去,仿佛是眼睛发红的状态。路总管跪倒在地,这几日,皇帝这样子他见过太多次了,每次几乎都会有人丧命。
  但是许久之后,他听到皇帝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声音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起吧。”皇帝道。
  他走到慕卿面前,把手伸向了一直躬身的慕卿。
  “慕卿。”皇帝压着自己的声音,对慕卿道,“朕情绪不好。”
  慕卿自己站了起来,他扶住皇帝的手,道:“朝会过后,臣请了太医过来。”
  燕重殷知道,自己这个病症,请了太医也没有用,他那些横生肆虐的杀意与虐待欲、望,少了一个宣泄口,自然就堆积在身体里面,折磨得他憔悴不已。他的解药如今怀孕,解救不了他。
  那些个宫女太监又太脆弱,玩过一次就没了生息。
  “慕卿。”皇帝走得很慢,“让太医多开些安神的方子给朕,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慕卿看着地上一片一片的金砖,被宫人擦得很亮,能隐约看见走在上头的人影。他初入宫时也是这样,趴在上面一遍一遍擦那些金砖,擦到每一条缝隙都不留灰尘。
  在那些金砖上,他看见了自己冷漠的眉眼。
  “臣谨遵圣命。”
  今日的朝会本应如皇帝所料一路无波无澜地结束,只要兵部侍郎不出来,说着梁同知闭门思过的三月之期已到,是否应将西北的兵权重新还给梁同知。
  皇帝看着兵部侍郎,他记得他,上回慕卿去往西北,也是他在朝堂上发难,要严惩慕卿。陈家人都是如此,都同他那位已经躺在病床上,只能苟延残喘的五皇弟一样令人厌恶。
  皇帝没有发话,在上头一遍一遍摩挲着手下的扶手花雕。
  在这片安静中,另有一位臣子手执芴板出列了。在一众上了年纪的朝臣中,那一身浅青色的朝袍衬得那人更为青竹俊秀。如同满地落叶中,突然生出一脉青藤那么鲜妍醒目。
  满朝中,单论外在的风华,大约只有慕卿能与他一较高下。
  梁深从文臣的末尾走上来,举着玉质的芴板,同皇帝说:“臣有本上奏。”
  他离得远,皇帝一时没认出他来,直到那清亮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他才记起,那时今岁的新科探花,他为扶欢亲选的驸马。
  “梁深。”皇帝记得他的名字,“你要奏什么?”
  梁深躬身垂首,举着芴板的手却是直直的,一如他的风骨。
  “臣赞同陈大人所言。”
  这句话甫一出来,大殿上愈加安静了下来,皇帝摩挲着雕花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梁深一字一字说出他赞同兵部侍郎的语言。
  兵权旁落,西北一境若遇敌袭,便调动不了大量兵力,很可能延误时机。梁深的字字句句,俱是为大宣着想,很在理,也很让皇帝头疼。
  那股躁郁的情绪又在横冲直撞,皇帝皱起眉,暂时没有说话。
  一声轻掸袖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慕卿掸了两下琵琶袖,对着下面的梁深笑了一下,他的语调不疾不徐,甚至可以说是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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