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鸳鸯眼儿?”暄平看得目不转睛,显然对它的傲骄毫不介意,“你这猫儿养得真好,能给我抱一抱么?”
燕三郎微一犹豫。千岁不喜欢被外人碰触,更不用说抱在怀里。
猫儿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它很干脆一个翻身,把脑袋埋在燕三郎臂弯,后背正对着暄平公主,还甩了一下尾巴。
这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暄平公主愕然,贺小鸢忍不住笑了:“他这猫看起来漂亮,其实脾气坏得要命,我都吃过亏,险些被挠花脸。”
“它伤过你?”暄平公主惊讶。护国公夫人在攸国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暄平公主更知道她脾气算不上好。
“当时燕小子有事外出,把猫寄在我这里。每次抓它都费九牛二虎之力,有一回把我胳膊都挠出血了。”说这话时贺小鸢看着白猫,它虽然埋头在燕三郎怀里当鸵鸟,可两只小尖耳朵竖得溜直,还朝她这里转动半圈,显然在听她说话。“结果燕小子回来以后,只顾着关心他的猫。”
暄平公主捂着嘴笑:“小动物都有灵气,想来是怕你怕得厉害。”心底却对燕三郎更高看一眼。他的猫儿挠伤使毒无双的护国公夫人还能活到现在,甚至这少年本人也若无其事,看来传闻是真,护国公府和燕三郎的关系实在是好。
“怕我就挠我么?”贺小鸢摇头,“你不也有一头白貂,哪里去了?”
“雪球今早在园子里抓鸟,忽然树上掉了个马蜂窝下来,飞出一群蜂子惊吓了它。”暄平公主面色微沉,“现在不知跑去哪里了,几十号人一起出动都没找到。这园子定期都有人打理,也不知怎么会有马蜂窝!”
贵人的花园里,多刺的植物都种在角落,外头以其他植物围起,以免扎伤人;而马蜂窝和鼠洞更是要按时清理,以去除威胁。
这是萧宓指给她居住的地方,按理说该样样精细到底,却出了这点纰漏。暄平心里不喜。
边上的侍女小声道:“公主莫忧,同知阁就这么大地方。桃子姐姐已经带人找遍了东南北几个角落,现在只剩西边儿了。”
“雪球平时由她打理,怎会出这样的纰漏?如果它溜出去呢?”暄平公主面色不愉,“外头也加派人手去找了,对吧?”
她远嫁异乡,只带来这么一个体贴人心的小玩意儿,要是连它也丢了……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
她还气喘吁吁,但立在轩边向暄平公主行礼:“公主,雪球已经找到。方才它窝在园角西边的草丛里。”
侍女手里抱着雪貂,貂身裹着软毯。
暄平公主大喜,站起来亲手接过。
它果然没辜负“雪球”之名,浑身纯白无一丝杂色,只有两个眼珠子乌溜溜地像黑豆豆。
这雪貂体态修长,比例匀称,绒毛短密,原也十分漂亮,可惜现在病恹恹有气无力的模样,见到主人只能微弱地叫唤两声。暄平公抚了两下,发现它身上有几处高高鼓起的红肿,想来被马蜂叮蜇。
它被蜇出十几个包,蜂子尾针毒得很,攒在小貂身体当中,也不知它还能不能活。暄平公主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贺小鸢见状,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盒药膏置在桌上:“涂上去,一刻钟内祛毒消肿。”
暄平公主好生欢喜:“得贺夫人灵药,雪球定然无虞。”当下把貂儿和药物都交给侍女,让她抱下去处理。
暄平公主放下了心事,接下来就和贺小鸢谈起攸国旧闻,主宾甚欢。
她二人是同胞,同样远嫁异乡,心理上天然就会更亲近一些。
暄平公主也没有冷落燕三郎,时常向他问起三年前的卫国内战,有时还问起萧宓其人。
燕三郎觉出,这位公主虽然骄纵,可在场面上的待人接物还是游刃有余。
皇亲贵女,原该如此。
聊一个下午,贺小鸢才告辞。暄平公主恋恋不舍站了起来:“夫人要多来,我在这里着实无聊,连个说话人儿都没有。”
贺小鸢笑道:“你好日子快来了,到时哪里还想得起我?”
暄平公主的俏面一下子就红了。
贺小鸢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我王年轻有为,今后定是明君。暄平的福气,天下女子羡慕。”
第814章 暴毙的周大户
暄平公主点了点头,有些忸怩。
两人信步走出同知阁,正要登上马车,燕三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贺小鸢问他:“怎么了?”
“无事。”只是心有戚戚,仿佛会有麻烦发生,“同知阁这里,可有严密监守?”
“这里守卫森严不下王宫。”贺小鸢低声道,“王上几次下令,不许公主外出,她的一切需求用度都由专人带入。方才进门不易,你也看见了。”
哪怕是护国公府夫人上门,在这也要经过三查五审方能进府。
卫王轻易不出王宫,怀王父子如要使坏,最大可能是对暄平公主下手,这一点萧宓也想得明白。因此他也不敢大意,在同知阁安排了重兵把守。
婚事若是黄了,卫攸两国都是颜面扫地。
燕三郎往大门里看了两眼:“这府里的人,太多了些。”有侍卫宫女、有官员,也有被派来布置同知阁的匠人,加起来二三百人。“容易被人趁乱而入。”
“明日,匠人都会撤走。”贺小鸢也知症结所在,但同知阁的门面总得派人进去打理,“这里就只剩下百来人了。再说,暄平公主的舅舅樊浩也到了,今晚就会入住。”
“樊浩?”燕三郎对这名字有些耳熟,“攸国的常胜将军?”
他要是没记错,樊浩曾是韩昭对手。韩昭东击攸国所向披靡时,也只有樊浩能挡他一挡了。
这人本身也是相当强大的异士。
“是啊,他受攸王之命前来证婚。暄平公主成婚,娘家人怎么能不在场?”贺小鸢揉了揉眉心,“樊浩早上抵达盛邑,午后进宫面圣,现在韩昭作陪呢。这两人几年前还是沙场对手、打生打死,想不到如今要喜气洋洋坐在一处。”那画面她想想都觉得太美,韩昭估计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燕三郎也是微微一笑:“国事如此。”
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永世的仇敌?
马车已经开动,他挑起车帘往同知阁方向看了一眼。樊浩是暄平公主的亲娘舅,据说也将她宠在掌心里,想来他入住以后对公主的安全会更加仔细。
可不知为何,燕三郎还是心中惴惴,不知祸从何起。
直到他二人所乘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同知阁西边的胡同里才走出一人,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人正是廖青松。但他颌下腮边一把胡子,眼角多出皱纹,看上去如四十许人,连眉毛都变得粗短。
乍一看,恐怕旧识也很难认出这就是廖青松。
同知阁里外都有巡卫,墙根底下也是三五步一哨,还有暗卫坐在对面的墙根盯梢。廖青松也不凑近,在街口买了几个包子、两只烧鸡和两斤烈酒,不慌不忙离开了。
而在同知阁后院,暄平公主正在抚弄自己的宠物。
侍女欢喜道:“贺夫人的灵药果真好用。”雪球没事,他们也就没事。
白貂抹药之后,肿包果然在半个时辰内就消褪下去。它又恢复了精神,暄平公主捏了捏它的大尾巴,它就蹿到公主肩膀上,轻轻亲了亲她的脸庞。
“就数你最乖、最漂亮。”暄平公主笑吟吟地夸它,鼻端忽然传来一阵幽香。她闻了闻,是貂儿身上传来的,说不出是什么野花的香气,“方才钻哪去了,浑身这么香?”
她抓起貂儿看了看,发现它毛茸茸的尾巴尖沾染一点花粉。正当阳春,满园芳菲,小貂在花丛里钻进钻出,难免沾到花香。
她唤来侍女,带貂儿下去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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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昭终于派人给燕三郎带了一条消息过来:
三门里附近没有发现廖青松的有用消息,但这里的地保倒是给韩昭的手下透了个情报:
八天前,三门里有人暴毙。
户主姓周,当天夜里宿于书房,家人次晨才发现他已经过世,享年四十有二。
消息传开,周围邻居愕然。周大户身体健康、精力过人,怎看也不像个早衰短命之人。但仵作来查验过,周大户浑身没有任何伤痕,只是脸上神情痛苦,最终判断心脉瘀阻,胸痹痛卒。
简单来说,心梗发作,挂了。
这结论周家人自然不服,可也看不出异常,只得料理后事。
无凶杀痕迹也就没有苦主,署衙未曾立案,但三门里街头巷尾都有谈及。
原本周大户没了也就没了,壮年而亡的倒霉蛋并非没有先例。可周家紧接着又有一系列事件发生,样样晦气,样样不好。
从周大户过世至今只过了八天,家大业大的周家居然就已经风雨摇飘,差点儿倒了。
这怎么不让好事之人兴高采烈、引为谈资?
三门里的地保也是因此才将事件上报,最后传到了燕三郎这里来。
“八天前?”燕三郎首先注意到事件发生的时间,“廖青松是十天前抵达三门里,周大户死于八天前。从时间上看,可以顺联。”
时间、地点,二者好似都可以关联。千岁一下就来了兴趣:“走,去三门里。顺便买些蒜蓉枝回来。”
盛邑本地产蒜蓉枝,尤以三门里几家老店做得最地道、最有名。千岁吃过一次以后就念念不忘。
所谓“蒜蓉枝”,外观与麻花相类,但表面覆一层糖霜,又有蒜蓉的香气,咬上一口嘎吱脆,嘴里都是蒜甜味儿。
燕三郎无有不应。
从邀景园到三门里,车程一个时辰。
韩昭直接派地保来接,燕三郎在这地头蛇引导下走去周家,才知道周大户去世为何会引来众人议论纷纷。
他们沿着周家的外墙往大门口方向行进,结果走了两刻钟才到地方。一路上看见的都是砌得精细的灰墙黑瓦,门面是极好看的。燕三郎坐在马车里都能看见墙内的建筑延绵不绝,二楼三楼檐下的木雕和雀替精美,回廊宽阔,处处都显着大气。
这是个八进的大宅,就算占地面积不及邀景园,那也是相当宽绰了。绿树和假山还高出屋外,惹来艳羡的目光。
第815章 倒霉的周家
车行期间,地保笑道:“燕公子若是喜欢这里不妨买下,小人可以作个中间人,价格包您满意。”他是个买办,当然要好好巴结眼前这位邀景园的主人。
燕三郎微讶:“周家大宅要出售?”
“周家也是撞邪了,周大户死得莫名其妙,这两天生意突然又坏了。哎,周家看起来是家大业大,哪知转眼就风雨飘摇。”
“生意?”燕三郎来了兴趣,“他家生意怎么了?”
“周家主做远洋生意,在西海有一支船队,听说船只过百,从外海购入各种奢贵,再贩到陆地出售。这买卖原本风险极大,外海风浪无常,动辄船毁人亡。但周家一直做得顺风顺水,鲜有听说赔钱。结果……”地保耸了耸肩,“前天海上的消息传来,周家船队全军覆没。”
“一艘也没回来?”
“遇到风暴了,一艘都没能幸存。”地保笑了笑,“百多条船上的货物都沉进海底了。周家还借了贷,这部分的损失难以估量,更何况安恤船员家属又是一大笔钱。”
小船抵御不了大风大浪,能出外海远洋的船只都大,一条船上至少三十人,百多条船就有船员几千人。
几千人的抚恤费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燕三郎也很难一下子拿出来——最近的钱银都拿出去置办产业了,而周家的买卖规模比他还大得多。
生意人总是缺钱的,手里哪有这么多现金流?更何况十个商人九个贷,血本无归最可怕,还要连本带利还钱!
“他家最近还有倒霉事儿……”说到这里,马车也驶到周家大门,地保就不提了,请燕三郎下车。
周家的门面当然气派,黑檀木大门高达两丈,昭示着主人的地位和身份。不过现在只坐着一个老门房,无精打彩。
地保带着燕三郎通行周宅的理由很直接:看房。
“什么时候挂售的?”
“就是昨天。”地保陪笑道,“您也是腿长,消息都还没几个知道呢,不然来看周家这宅子的人铁定多!”
“多少钱?”
“两万七。”地保竖起两根手指,“他家缺钱缺得紧,您要是看中了,我有把握给您再砍到两万二。”
说起买卖房产这事儿,燕三郎很熟啊,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接话。
此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衣饰华贵,面貌姣好,可惜脸色憔悴。
地保介绍,这位就是周大户的遗孀杜夫人。
杜夫人早听说今天过来看房的是邀景园的主人,那是有钱又有势的主儿,这才打起精神过来。
燕三郎让地保留在大厅吃茶,他和杜夫人去走一走。
平心而论,周家大宅的确不错。花园廊桥、阁塔亭榭,处处可见匠心巧运。那种精心打理的雅气和韵味,绝非爆发户临时装修可比。
燕三郎一边细看,一边也不由得赞道:“这宅子修整了多年啊。”
“可不是么?”杜夫人叹了口气,“周家大宅已经二百余年。起先从富商手里买下,后经周家三代人整葺,历时三十五年方才完工。您看到的每一处细节,都是一点一点精工巧磨的结果啊。”
这种豪门大宅,一修几十年,祖孙几代接力都不稀奇。燕三郎自己所住的邀景园,修缮期同样长达百年。
豪宅嘛,养护起来就是烧钱费力。穷人莫说买了,就是连修都修不起。
听了这话,燕三郎就明白,周大户是世袭的富贵。
一边游宅,少年一边评点。
他的点评都很到位,绝非空洞夸赞。杜夫人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听他这么不着痕迹地雅捧,心里也舒服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