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在不动用神通的情况下,想穿越四百丈的距离再分毫不差地命中目标,也非人力能及。
廖青松也办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一箭射出二百丈之后就歪了。
只歪了一点点。
这准头已经很惊人了,毕竟他用的并非什么至宝。
可是对于长距离射击来说,初始谬以毫厘,结果必定就是失之千里!
箭矢再飞出十余丈,他基本就能确定自己应该是射偏了。
应该而已。
凑巧就在这时,有一阵大风刮过。
风力强劲,吹得行人头发歪斜、抬手挡眼;风力强劲,也把飞行中的箭矢带歪了。
歪歪得正。
这阵大风还给它加了一把劲儿。
廖青松看不见羽箭的身影了,却知道它一定射中了目标。
“快走。”远处的地动山摇传过来时,他已经扶着司文睿跳下树去。
任务完成,溜之大吉!
……
“怀王在哪了?”猫儿打了个呵欠,终于缓缓趴下。
“在天耀宫,和群臣一起等着观礼。”燕三郎低声道,“有专人盯着他,整个怀王府也有暗卫盯梢。”
眼皮又跳了,少年伸手去揉。
猫儿留意到他的举动,奇道:“你眼睛怎么了?”看他平时都耳聪目明。
“眼皮跳得厉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猫儿幸灾乐祸,“你右眼皮跳得厉害,就要小心……”
“灾祸”两字还未说出,燕三郎眼角忽然发现一缕乌光从南面射来。
他来不及细想,突然将白猫抱起。
这动作快如闪电,猫儿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就是一声炸响!
严格来说,是燕三郎立足的塔身剧震,顺势往侧边倾斜。
而后,震耳欲聋的巨响才传了上来。
还好白猫此刻由千岁控制,这才没有吓得跳开。它一个紧缩,四爪牢牢抓住燕三郎衣裳,一边低头往下看。
耳畔风声呼呼,吹得猫儿白毛飞扬。劲风刮得它差点睁不开眼,但它勉强能望见地面的景物在视野里急速放大——
好家伙,燕子塔倒了!
第827章 射王
这一声爆响也令街心的人抬起头来,恰好见到燕子塔腰身冒出浓烟滚滚,木头断裂的喀啦声瘆人得紧。
而后,塔身就朝着街心倒了下来!
这座高塔庄严肃穆,不知是多少盛邑人心中的胜景。这一下倾颓,近百吨木石轰然朝着街心砸下!
迎亲队伍刚好走到这里,众人只见地面阴影骤然扩大,再一抬头都是骇然尖叫,反应快的转身就跑。
然而有点理智都知道,跑也来不及。这么砸将下来,人都变作肉饼,事后连遗骸都找不到吧?
守在萧宓身边的韩昭面色铁青。
燕子塔历经四百年风霜屹立不倒,怎会在卫王大喜之日突然坍塌,还不都是司文睿捣的鬼?
这一下塔身砸向迎亲队伍,就算卫王无恙,兵卫和围观民众也要死伤大片。
好好的喜事立刻就会变作丧事,随后必定是谣言四起,说天子无德才降下天谴。
这人的心肠,端的是恶毒无比!
韩昭大吼一声:“霍英!”
他刚刚开声,迎亲队伍中就蹿出一人高高跃起,手中亮出一面黑钹,一拨、一转,那钹面就飞速旋转起来。
他毫不犹豫将铜钹掷向头顶,也即是卫王正上方。
脱手之后,铜钹的飞旋速度反而更快,体积也在迅速扩张。
也就是眨眼功夫,铜钹就变作了一个扁平的黑洞,宽度居然达到了惊人的十三丈(四十米)!
众人尚不及反应,断裂的半截塔身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下来,恰好压在了这个黑洞上。
古怪的一幕发生了:
塔身正好跌进洞里,却没有打穿它,更没有砸向街心。
它不见了。
场中的萧宓却注意到,这黑钹其实是一副两只,霍英尽奋力一掷,把另外一面黑钹甩出了四十丈外!
那是一片湖泊。
这面铜钹堪堪飞到湖上,面积就陡然增大,宽度同样达到了十三丈。
大家惊魂未定,就听轰隆隆一阵剧响,湖面上水浪滔天,白汽激荡!
一度消失的塔身居然从湖上的黑洞掉了出来,砸进水中。
水浪拍岸,高达一丈。离岸不远的民众躲闪不及,被拍得东倒西歪,溅一个浑身精湿。
人人呆若木鸡。
但被大浪打倒湿身,总好过被百吨木石轧成肉饼。
霍英用出这等神通,脸色也转作惨白,落地还踉跄一下,显然使力过剧。
他定了定神,伸手一招:“回来!”
那两个古怪的黑洞再度缩小,重新变作两只黑钹,凌空飞回他手里。
护国公想尽办法为今日喜事做了万全准备。他盘算司文睿发动的袭击必然要迅雷不及掩耳,才能一击竞功,因此安排霍英跟队,以便随时可以“吞”掉对方的攻击。
霍英原是梁国得胜王手下,这对黑钹在战争中曾发挥大用,它附著的神通称作“搬山移海”,可以改变运动中的事物轨迹到指定地点。
当然,只对死物生效。
不过霍英也从未试过搬移半座宝塔,这一下消耗巨大,几乎脱力。
可无论如何,迎亲队伍暂时安全了。
彼时湖浪滔天,水雾蒸腾,谁也没留心这里发生一个小小异常:
燕子塔的斗拱上卡着一小截残箭。箭身在爆炸中碎裂,留下的这一截只有尾指长,可是断面锋利如针。
塔身落水,原本置在塔顶的一口千斤大钟顺势翻滚,正好就砸在斗拱上。
“当”一声悠长钟鸣,大钟是停了下来,斗拱另一侧却高高翘起,在空气中震颤不已。原本附在上面的断针被巨大的反振之力击飞,重新射进了空气中!
它穿过白色的水雾,从垂杨柳疯狂摇摆的浓密枝条中射出,擦过一个男孩耳边,又打穿了一个文士的袖子。
而后,它打中了一个货郎别在腰间的铜锣。
一声躁响,它给铜锣留下了深深印记,自己的前行路径也就此偏移。
紧接着,它完好无损穿过三重卫兵构成的人墙。这几人只觉微风拂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经过,却快得不及反应。
他们反而成为残箭的掩护,令卫王身边的石从翼根本看不清它。
待他眼角余光觉出有乌影一闪,已经来不及了。
萧宓身上有红光乍起即灭,眉心却多了一个小洞!
廖青松射出的这支破魔箭专破罡气。萧宓佩在身边的护身法器,竟也拦不住它。
它在目标头上开了个洞,前进后出。
萧宓仰身就倒。
乘在轿中的暄平公主望见这一幕,失声尖叫。
卫王死了?
她还没进门,就先死了丈夫吗?
叫声方起,韩昭飞掠过来,一把接住了萧宓,令他不至于坠马。
众护卫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中间。
四周一片混乱,暄平公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到底出了什么事?
随亲的侍女大喊:“公主,公主!”她也没听见,只觉两耳轰鸣,似乎头顶上的天一下子全塌了。
现场混乱不堪,平民发出震惊的呼喊。
他们的国君,倒下了?
有人大喊:“国君薨了,国君薨了!”引后方更是人头攒动,都想上来一睹究竟。
卫兵飞快冲出,将靠近观看的人群往后逼退。
双方僵持,谩骂和冲突近在眼前。
就在暄平公主眼皮底下,前方护王的卫兵团很快散开,各司其岗,她的侍卫也重新守住鸾轿四周。
紧接着,韩昭和卫王的身影也重新进入大众视野。
她料想中可怕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卫王还坐在马车上。
他挺直了后背,正与韩昭说话。暄平公主能看见他的侧颜。
少年天子的脸色有点发白,但还很镇定。他的面容和脖颈完好,并没有损伤。
方才那一下,他并没有受伤么?暄平公主捂着自己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是她的婚典,这是她的夫君,她不希望他有事。
萧宓一露面,骚乱自止。
在他和韩昭的指挥下,迎亲队伍恢复如初,围观群众也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恢复了秩序。
塔倒了,但没有落在地面上,只是砸进数十丈外的湖泊,还好。
第828章 有凤来仪
至于方才国君到底出了什么事,混乱中也没几个人看得清楚。
风波很快过去,迎亲队伍又要朝着既定目标继续前进。
此时百姓都在议论纷纷,投射过来的目光也不再是单纯的好奇了。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宓目光扫过四周,都能发现平民眼中的惊恐和不安,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即便没有伤亡,这一次迎亲也让他丢尽了脸面,说不定今后还要饱受争议。
流言蜚语,最是杀人不见血!
他没有注意到燕三郎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到韩昭身边。他手里抱着白猫,跟他一样满身湿漉。
韩昭低头问他:“怎么回事?”燕子塔断裂时,燕时初就在塔上,或许看清了原委。
“震山雷。”
韩昭皱眉:“排查时,怎没发现塔里安置了这个东西!”
“并非安在塔里,而是附在箭上。”燕三郎拧掉湿发上的水,“有人往塔身射箭,落点精准,刚好就能炸断宝塔。”
猫儿爬到他肩膀上,从头到尾一阵抖搂,水珠啪啪飞溅,连韩昭都没能避开。
“怎可能?燕子塔周围二百丈内戒严,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韩昭想也不想就道,“除非有人能站在三四百丈之外射箭……”
说到这里,他也反应过来,长长“哦”了一声:
“福生子?”
从那么远的地方射箭想击中目标,除了实力还得有运气。
司文睿此刻最不缺的就是运气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忽然伸手向矮丘上一指:“看!”
燕子塔建在矮丘上,上半截没了,下半截还牢牢扎根于此。韩昭举首之前,就先听见了一声宏亮悠远的清唳。
残留下来的半截塔身上,忽然红光大作。
此时天光正好,围在这里的数万平民一起抬头,望见了塔身上爆出一团红影!
那红影鲜艳夺目,金赤如火焰。
众人终于看清,这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火鸟虚影,身长至少在三十丈,头上有冠、长尾垂翎,翼展铺开来,就是遮天蔽日!
这火鸟虚影向着萧宓的方向点了三次头,而后一下就跃在半空,以迎亲队伍为中心,在低空盘旋三周。
那样雍容华美,似乎能将天空都燃尽。它尾部拖着长长的红色光点,落在树梢和地面上,甚至落在人们的衣裳,都能嗤地一声炙出个一点焦黑、一个小洞。
幸好这里连人带物刚刚被湖浪浇得湿透,火星才没变成熊熊大火。
这火凤出尽了风头,再度清唳一声,才振翅高飞、直入九霄。
很快,它就消失在天幕之中,再也不见。
地面上人人仰头,一时静极。
燕三郎抬起胳膊肘,飞快捅了捅护国公。后者下意识回头,看见他冲自己打眼色:“说点什么!”
这等良机,失不再来。韩昭一下恍悟,当即提起真力高声喝道:“有凤来仪,大卫昌隆!”
这一记舌绽春雷,像是直接敲在民众心头。
石从翼也是乖觉,二话不说便跟着大喝一句:“有凤来仪,大卫昌隆!”
仪仗军中有三四百人都曾在镇北军中,昔年镇北侯指哪,他们就打哪。如今护国公说什么,他们也就跟着吼什么,不假思索。
这三四百人喊完,紧接着就是千余人、两千余人呐喊了。
周遭的百姓还未从目眩神移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受了感染,也都呐喊出声,直至断塔之下声浪重重。
那可是传说中的神鸟凤凰呐。
谁也忘不掉方才火凤飞天的情景。护国公说得没有错,如今的大卫昌隆兴盛,连火凤也拣着好日子来朝拜!
至于火凤为何撞断了宝塔,神兽也是兽啊,办事哪能像人那么周全?
只要你信,自然能脑补出无数种说法。
好在有人伤但无人死,天大喜事没变成丧事。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萧宓的微笑泰然自若,暗地里不动声色透出一口长气。
好险,这次婚典险些就砸盘了。
谁也没瞧见,一缕浅淡的红烟从断塔里飘出来,贴着地面溜回了燕三郎身边,又附到白猫身上。
他抚着猫脑袋,低声道了句:“辛苦了。”
“你倒会支使人。”白猫转头舐着后背上的水渍,“怎么补偿我?”
“带你去白象山玩耍?”燕三郎赶紧开出条件,“这个时节正好,你不是一直想去?”
“太简单了,不成!”千岁冷笑,“再加一条,以后你晚上睡觉不许关窗!”
“……”燕三郎不情愿,但也只好答应,又转话题夸她:“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方才断塔掉落,他就知道局势要糟,只得问千岁有甚办法可想。现在可是白天,他原不抱什么指望,但她却说,自己可以试着唬一唬人。
她晋入明灯之境,琉璃灯就可以用红莲业火捏出各种物象。这一点,他前几天就知道了。
其实那可不完全是幻象,方才火凤低飞,下方的人群同样能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
无论如何,迎亲队伍终可以正常前行了。
韩昭忙得焦头烂额,走过燕三郎身边时抽空问了一句:“幻影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