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界灭亡之瞬,爆发能量惊人,直接穿透界垒、撼动人间;而作为本界法则之地,弥留就是首当其冲遭到破坏,此致天地失衡、物性失调。”汪铭直慢慢道,“虽然弥留有自我补合调整之力,但破坏已成,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侵蚀弥留。你们见到阿修罗道通往人间的裂隙,以及在这底下饿鬼道与人间的壁垒撕裂,都是弥留法则被破坏产生的影响。”
以上说得拗口,好在燕三郎的理解能力出众,这时就一言以括之:“苍吾石就是补全法则之用?”
“是。苍吾石提供了维持、愈合之力。”
燕三郎想起苍吾石内部的璀璨盛景,也不怀疑它的说法:“弥留,可算是六道的法则之地?”
“是。”
他往下思考:“既然那里无分天地,你们苍吾使者又是什么?也有三魂七魄吗?”
“不,我们不是魂魄,只能算是界灵。”弥留答道,“弥留之中没有虚实之分,只有无尽法则交织,我们的职责,就是维持它们正常运转。你所见到的苍吾使者,都是置于外围虚空中的皮囊。界灵无法直接进入大千世界,必须以皮囊承载。”
千岁在一边忍不住问:“这皮囊,普通魂灵能用得了么?”否则那也太厉害了,换个皮就可以大杀四方!
“自不可以。”弥留飞快道,“就像人的魂魄不能附到普通树木上,这就是规则所限,没有道理可言。并且驱使苍吾使需要十分强大的力量,单个的迷藏幽魂难以办到,必须聚合同伴之力。”
燕三郎当即想起海神使汲取死去同伴留下的魂力那一幕。的确,她先把一千八百多个幽魂的力量集合在一起,这才冲入虚空。
千岁显然也想起这一茬了,扼腕道:“那一千多枚魂石都没了,真是暴殄天物!”魂石留有幽魂从前天赋,相当于一千多件性能各异的法器,有些效果匪夷所思。海神使这么一吞,就把这些宝贝都吞没了。
燕三郎却道:“幸好她不能同时继承同伴的天赋。”否则他们还有活路么?
“也是。”千岁想了想也释然了,万幸哪。“那迷藏幽魂为什么就可以操控苍吾使?”
“老实说,这也出乎弥留意料。”汪铭直轻声道,“并非所有疑问都能得到解答,我们只能推测,是他们经历迷藏灭世,魂体发生了巨大变化。”
好吧,弥留都说不知道了,这问题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幸好迷藏幽魂就快要死绝了。”千岁问他,“迷藏灭世是遭了天谴,你们为何还把幽魂弄来人间?”
“迷藏的灭世劫对人间影响太大,惊动弥留。我们派出使者前去察看,发现那里并非生灵死绝,还有一棵老树兀自存活。”弥留通过汪铭直告诉两人,“最重要的是,树下有苍吾石。此物可以帮助我们修补受损的法则。这也是世界的常态:危中有机。”
这就到了千岁最不解之处:“你们既然发现苍吾石,直接拿走就是,为什么还要帮着藏幽魂找身体?”
第981章 我就是
在她看来,这不叫多此一举,这叫抓起跳蚤往自己身上放,闲得x疼。
“因为,那是有主之物。”弥留答道,“大劫之后,迷藏通往人间的壁垒发生变化,每过一甲子就有小段时间变得薄弱。有灵觉的生物虽不能入,但植物、鸟蛋、虫卵却不受限制,从而流进迷藏并且建起了新的秩序。”
“自然,那里最奇特的存在还是迷藏遗民,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幽魂。它们依托生命之树,继续以魂体不灭的方式存在于世。因为与生命树事先定契,苍吾石就归它们所有。”弥留理所当然道,“界灵秉规则而生,循规蹈距就是存在之本。迷藏已有新法则,虽然脆弱,我们却不能打破。因此,必须以合理方式取得苍吾石。”
它们解决问题的角度与人类不同,要循理法。“否则,人间的苍吾石我们也能强取,何必由尔等提愿交换?”
这么说也有道理,千岁耸了耸肩。
燕三郎的问题已经准备好了:“我听庄南甲说,幽魂首领趁机占据苍吾使的躯壳。作为反击,你们挖掉了圣树的树芯。再之后呢?”
“所有界灵都是元识互通,以称号来区别个体。当时我们派出了图和清,图不慎被遗民首领入侵,但仍顽强反抗,并且剜走了树芯。清设法将他带回人间,却无法阻止他被侵蚀。”
千岁听得仔细,追问:“然后呢?”
“我们对迷藏遗民的了解非常有限,用过许多办法也无法将其驱逐。不得已,清只好挖出他的心脏,以防止他冲入弥留;而图在与迷藏遗民首领交锋的过程中渐落下风,那过程非常漫长,前后持续了数月有余。最后,它不得不自爆元灵,与它同归于尽。”
“等一下。”千岁想起来了,“被前卫王操控的三眼怪物,又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图留下的躯壳。”弥留道,“它与迷藏遗民首领同归于尽,只留下一点意识残片。那副身躯失去了主人控制,就只能循本能行事。我们原想处理,不过被人间的异士捷足先登,将其拿下封印,我们也就不再过问。”
千岁皱眉:“苍吾使外表还是人形,怎么三眼怪物那般狰狞?”
“苍吾使虽然强大,却是为界灵的跨界行动而制造出来的躯壳,本身受诸多法则限制,首先就必须遵道守序。”汪铭直转述得渴了,从桌上取杯,自己沏茶润喉,“被迷藏遗民入侵后,它行事肆无忌惮,多次触发禁制而遭受反噬,最后也维持不住人形,变成了你们所见到的怪物。”
“原来如此。”关于三眼怪物的谜团,到此也算都解开了。
白猫芊芊尾巴轻敲床面,一下一下,两只前爪又在枕头上反复踩踏,几次都把自己给推了出去。
燕三郎太了解它了,吃力拍拍它的脑袋:“好了,出去玩儿吧。”猫儿在夜里最活跃,它这是待不住了。
还是男主人贴心,芊芊大喜,在他脸上来回蹭了好几下,紧接着一溜烟儿跳下床、跃出窗,不知所踪了。
燕三郎下意识轻抚颈上的木铃铛,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动作:“接下来,请说说天衡……”
他话未说完,外头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居然是吴城主来了。
千岁扬了扬手,门就开了。
吴城主今日换过一身绛紫的蚕丝软袍,精美不说,凉快又透汗。并且这人精神健旺,与前几天的焦灼紧张判若两人。
只一眼,燕三郎就看出他心情不错。
“你醒了?”吴城主大步走到床边,自行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感觉如何?”
“很好。”燕三郎如实以告,“大夫手法好、药好。”
“老孙跟我走南闯北很多年了,医术是响当当的好,但教有口气在,一般都能救活。”吴城主说罢,回头看了看汪铭直。
汪铭直即道:“余下九个时辰,先给你挪去明日?”
“那是最好,多谢。”燕三郎替弥留除去海神使这个心腹大患,对方也要有所表示。
规则是不能改的,但是小小的通融没有问题。
当下汪铭直带门出去了。
燕三郎这才看向吴城主:“请说。”千岁方才说,吴城主在他沉睡时来过三次。两人私交可没那么好,想来吴城主有话想说。
吴城主坐直了身体:“既然你是梁人,想必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吧?”
“你是得胜王。”燕三郎也不跟他兜圈子,“传说中在毒龙山自刎的梁国叛党。我记得立下大功的是梁国大将荀培,风立晚协同作战。”
少年顿了一顿:“据说那一场围剿战过程很短,前后不到十个时辰。并且毒龙山离首铜山其实不远。”
他说“叛党”二字时,得胜王浓眉皱起,面带不愉,显是觉得这两字刺耳。
不过,他面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是我。”他说。
他就是得胜王,当今梁天子的亲叔叔吴陵。世人皆知昔年梁王薨,吴陵发兵篡位,从此拉开梁国内乱的大幕。
这一乱,就是四年。民不聊生。
直到大将荀培将他赶进毒龙山,得胜王走投无路,自刎谢世。
从此,梁天子才得以高枕无忧。
破坏总比建设更容易。时至今日,梁国也还未从内战的损耗中完全恢复过来。
千岁抱臂在前:“替身?”
“是多年前寻到的替身。我救过他全家三十七口人性命,作为回报,他当我的替身,还受过刀圭之术,比照我加了几个伤痕和痣。”吴城主抚着下巴,“那会儿时局不妙,风立晚像狗一样撵在后头,甩也甩不掉。替身就和我分开来走了,他引敌人去毒龙山,我来了首铜山。”
燕三郎静静道:“他自刎了。”
“他跟我恩义两清了,是条好汉子。”
吴陵沉默了,燕三郎也不吭声,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吴城主又在轻叩手背了。
好一会儿,他才试探道:“我有一事相询。”
“请说。”
“这个——”吴城主指了指燕三郎胸膛,“你是怎么得到天衡的?”
第982章 为他人做嫁衣裳
果然,他问起了这个。燕三郎早知他对木铃铛耿耿于怀,能忍到现在才问也不容易。
“黟城。”少年缓缓道,“七年前,城主府遭血洗。有个侍卫冒死带出天衡,正好遇见我。”
吴城主闻言瞪大了眼,仔细端详起来:“那时你才几岁,九?十?”
“九岁。”燕三郎也不瞒他,“我原是黟城的乞儿,阴差阳错让天衡认了主。”说到这里,下意识望了千岁一眼。
他和千岁的缘份,就从那里发端。
“乞儿,你原本是乞儿?”吴城主的脸色更奇异了,同样转首去看红衣女郎,三分惊奇,三分打量,“这样说来,你就是阿修罗!”
怪不得。怪不得她美艳至此,怪不得她倏忽来去。
千岁扯了扯嘴角:“如假包换。”
吴城主进门之前,她就深吸一口气,苍白的娇靥上又有了血色,看起来也精神奕奕。燕三郎明白,这是她催动气血以作伪装的结果。
她和燕三郎只能有一人表现出伤重难支。这里是吴城主的地盘,且不论他本人,其手下对燕三郎二人就称不上多友善。
她艳光四射,但是神情清冷。吴城主呆呆看了她好久,直到她满脸不悦:“喂,有你这样看人的?”
吴城主这才撤回目光,喃喃道:“你竟是无意中得来,这莫不是天意?”
观他面容,有两分萧索。
燕三郎不是头一次从他脸上见到这种神情了,“抢劫城主府的黑衣人,是你派去的罢?”
“是我。”吴城主并不否认,“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打听到天衡的下落。没想到……”
没想到给他人做了嫁衣。“大概是我运势不好,那时战事吃紧,但凡有一点助力都不能放过。我以为有阿修罗在侧,多少能助我扭转颓势。看来,我连这点儿运气都没有啊。”
阿修罗惯于制造修罗场,听起来像是战场杀器。可燕三郎知道,初醒的千岁很弱,并没有帮助宿主一招定乾坤的能力。“你从哪里得知天衡?”
“那可是很久之前了,我少年时便有耳闻,靖国前相娄师亮豢养一只阿修罗,强大无伦。若非他死得不是时候,靖国未必覆灭得那样快。”吴陵悠悠道,“当然,那时我只当是传说,听得有趣,没料到后面居然又得了线索。”
“线索?”
“我寻到了娄府管家的后人。”吴陵一字一句道,“娄师亮临死前,给管家留下一封遗书,嘱他在自己死后带着天衡离府,找个无人的空山埋了,或者找空寂的大湖扔了。总之,不要让它落入别人手里。”
燕三郎终于动容:“他能留下遗书,就是自尽而亡?”
他看过厉鹤林的著作,老头儿的观点耸动,认为娄师亮是自杀身亡。当然厉鹤林没有直接证据,只能从各种蛛丝马迹去推断,而线索又留在一百年前了,时至今日早就模糊不清。所以,他的老对头连容生一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娄师亮活得好端端地,身居高位又不缺钱,干什么要自尽,因为无聊又抑郁吗?
只有燕三郎清楚,厉鹤林很可能是对的。阿修罗就陪在他身边,而一百多年前,千岁甚至不知道娄师亮是怎么死的,她是糊里糊涂被封印,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对,这一点是娄府管家亲口承认,确凿无疑。”吴陵终于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但老管家随后也被盯上,他只能托自己的侄儿将天衡和娄师亮的绝笔信带出靖王城。那么娄师亮的遗愿就没有得到贯彻,管家的侄儿舍不得扔掉这样的宝物,将之带回乡下藏起。经过百年辗转,天衡最后落到了黟城去,据说那城主和娄家还有点儿关系,知道这是大不祥之物,也没有打开封印。”
这一段公案,终于也水落石出了。
燕三郎看向千岁,发现她面色肃然,隐含两分怒气。当年娄师亮瞒着她悄悄自杀,又叮嘱下人把天衡埋藏起来,不使旁人得到。若非机缘巧合,她真要永远不见天日了。
她和天衡的主人一直都是合作关系。娄师亮所为,说背叛也不为过。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少年镇定道:“那么你也该知道,我若遭不测,天衡也要再度封禁百年。”
他偷换了概念。不过吴陵寻找天衡本来就不是为了替天行道,只是想借助阿修罗的强大力量。
“我省得。”吴城主呵呵一笑,“我不会对你下手,莫慌。”
燕三郎并没有被安抚到。
连容生点评,得胜王最后虽然战死,但也是一世枭雄。面对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