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焘满眼都是羡慕:“燕公子真是好福气啊!”
时人刚成年就成亲的现象比比皆是,卫天子萧宓都以身作则,十六岁大婚。是以颜焘不觉奇怪,只是感叹这小子的艳福实在太饱满了。
此时再看前方的绝代佳人,肌肤胜雪、红唇如火,一双凤眼流波溢彩,那般韵味趣致,哪里是待字闺中的青涩少女可比?
配这脸色青白的小病鬼,真可惜啊。
他都不敢多看,低头喝了口酒:“未知你们来到安涞城,是为了?”
“路过采风。”千岁笑道:“听说这里物产丰饶、别有风情,也想来开开眼界。”
“两位可来对了地方。”颜焘拊掌笑道,“若不嫌弃,我来充作向导,如何?”
这就开始自荐了?千岁一怔,暗想自己再一次料错了他脸皮的厚度。
看他目光灼灼,谁也不会怀疑他的用心:
他就是意在千岁。
燕三郎倒是开了口:“柱国公务不忙?我听说西边形势不好。”
颜焘的笑容顿时多了两分凛冽:“不过是秋后的蜢蚱,还能再蹦跶几天?”话锋一转,“这乡下地方住宿简陋,远不如安涞城舒适。我和太傅就要启程了,诸位与我们同返国都如何?”
那一大碗鹅肉面,铁太傅已经干掉了大半,闻言木箸一顿,才道:“哦——对,我也要回安涞城。”
千岁不等身边少年开口,已经抢先道:“待我们商量商量。”
她扬唇浅笑,颜焘自然无有不肯。
千岁即站了起来,抓着燕三郎走去楼梯后头。
掌柜原本缩在这里,见状赶紧躲开,仿佛他俩是瘟神一般。
他离得再远,千岁也要随手先放个结界:
“跟他走么?进城不费劲儿。”原本他们得在这里盘桓两天,等待通行令办好才能进入安涞。
燕三郎沉声道:“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我知道啊。”看他臭着脸,千岁反而笑得越发灿烂。
“你很高兴?”
“多数男人看见我,都有非分之想。”她伸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也不见你对着他们不高兴。再说——”
她眼波流转:“你真怕我会吃亏?”
把一个正常男子和阿修罗放在一起,要担忧自身安全的,怎么看都应该是男人吧?
燕三郎未必觉得她会吃亏,但他厌恶颜焘眼中流露出来的志在必得。
“如果我们进城以后,找个机会将他……”他背对外面众人,食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划,做个刎颈的手势。不开玩笑,他真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他能看出颜焘也是异士,暂不知其修为境界。对他来说,杀人不难,难的是事后怎样善了。
千岁瞪圆了美眸:“你初来乍到,就要在都城杀掉柱国?万一走漏一点风声,我们后头在安涞城就麻烦了。别忘了,你现在还不能亲自动手哩。”他的病还没好呢。
臭小子从前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哪,一口一个要人命。
他一般只动手不动口。
燕三郎想了想:“投毒如何?这种人必定树敌不少,再说宣国本身矛盾重重。他要是过个十天半月再死,也没人会联想到我们身上。”
第1013章 开端不好
他这里有的是见血封喉的药物,有千岁研制的,有贺小鸢的发明,也有他自己捣鼓出来的。
喂,这种话一般是她来说吧,小三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千岁与他相处多年,看出他当真杀机盎然,赶紧道:“想想我们来安涞城的目的。”
他们到安涞城,一是寻找石碑线索,二是要同得胜王的小女儿吴漱玉会面。此时杀掉颜焘必会惊动宣国国都,并且他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手足。
怎么想,这举动都不明智。千岁都不太相信这念头居然出自燕三郎。
臭小子审时度势的本事了得,何时这样冲动过?
经她提醒,燕三郎眼中的杀意才慢慢褪去,而后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是,此时不应杀他。但是……”但是他不愿拿千岁当通行令。
“你猜,他有机会接触吴漱玉么?”红衣女郎捂嘴打了个呵欠,“至少我们该从他那里打探一点情报。”
燕三郎不吭声了。
“再说,这不还有个铁太傅么?这才是进城的好时机。何况你在卫国还有爵位,可不是平民之身。颜焘对你已经算是客气了。”千岁偷笑,“放心吧,在异国他乡,你这不值钱的爵位多少还会有点儿用处。”
强抢民女这种事,在哪个国家都不新鲜。颜焘知道燕三郎是卫国贵族,已经客气多了。
燕三郎这一路见闻颇丰,深知自己如果只是白丁,颜焘根本用不着给他安插罪名,直接杀人夺“妻”就好。
这种事,他在宣国还见得少么?
侧面来说,爵位还是起了一丁点作用的。
燕三郎站了起来:“就这样定罢。”
他走出包厢,对颜焘道:“那就一道儿进城。我们骑行跟从便好。”
说罢,他就命白猫跳回书箱,由傅小义拎着,他自己带着千岁去柜面结账了。
等伙计把众人的马匹从后厩一一牵出,颜焘和铁太傅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就绪,转去了去酒楼正门。
正好伙计走过身边,金羽忽然问他:“你为什么冲刘姓的饭菜里吐口水?”
声音很小,听在伙计耳中却仿佛惊雷。
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左脚跟差点踩到右脚背:“客官,话不能乱说!”
“我亲眼所见。”胡秋就跟在金羽身边,这时插话,“怎么,想让我们替你背锅?”
“不不!”伙计吓了一跳,双手乱摆,还没说出话来,金羽已经冲着颜焘的马车一指,“说几句实话来听听,否则一会儿就是我们爷跟柱国说实话了。”
伙计顿时面如土色:“我、我就是气不过。那几人三天两头来白吃白喝,不给钱就算了,有一回那姓刘的赌输了,跑来我们酒楼大吃一顿,走时又讹了二两银子!”要不是怕动作引人注目,他都想给这几位跪下了,“求爷爷们开恩,不要告发我!”
这时柱国已经上车,众人谈话的时间不多。金羽抓紧问:“你们是奚人,还是铎人?”
伙计愣了愣,才答道:“奚人。”
“那几个兵,是童渊人?”
“啊,是。”
“喂,该走啦。”此时霍东进招呼一声,众人都翻身上马,随燕三郎走了。
酒楼伙计站在风中愣愣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汗湿重衣。
一行人沿着官道往安涞城而去。路过一片树林,千岁一闪身就不见了,燕三郎放慢了脚步等她。
也就是二十来息的功夫,千岁就回来了,跃到他马背上坐好:“安排妥当了,老黑这些天会自行觅食,我特地交代它莫扰禽畜。”
他们进入人类聚落,巨鹰老黑的体型骇人,就不好一直带在身边了。这会儿千岁只能安排它留在城外,过一段放养的快乐生活。
老黑的快乐的确不加掩饰,就差振翅上天飞几圈了,看得千岁很想把它的羽毛多揪几撮下来。
返回队伍之后,她从鳄皮手鼓里取出一件围脖:“戴上。”
这围脖又轻又暖,纯羊绒制成,里面还缝上一道防风咒。燕三郎每次戴都觉得脖子太热了,可是千岁好意,他又拂却不得,只得接过来围起。
金羽等人在后头,看得啧啧称羡。
有人嘘寒问暖可真幸福。
千岁早就自动过滤他们的窃窃私语,只对燕三郎道:“那姓铁的老头儿也好意思说自己不偏心,这不还是没治那几个童渊人的罪么?”
凭什么他们揍了姓刘的就是寻衅滋事,姓刘的主动挑事儿就被打发走了,什么责罚都不必受过?
“他也是童渊人。”燕三郎却看得明白,“或许对他来说,拦着颜焘对付我们就已经足够公正。”
公正、公平嘛,这玩意儿主观得很,就看放在什么人心里了。
千岁嘟哝一句:“这一趟安涞之行,开端可不怎么好呀。”
“颜焘后面大概还会想办法找我们麻烦。”他原以为这只是一趟寻人之旅,比之前的行程都轻松才对。
“遇上麻烦也不要亲力亲为,烧杀掳掠都让金羽他们出手就好。”千岁白他一眼,“否则养这么多手下干什么?你得养生,记得么?”
“嗯。”尽管外头风雪漫天,可他颈部好热啊。这围脖的保暖效果还是该死地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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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青芝镇,路就好走多了。
虽是赶夜路,但马路修得平整。众人本想着这样大雪翻飞的天气如何赶路,哪知这一程走下去,路面居然没有多少积雪。
不是说大雪已经下够了一个白天?
千岁正在左顾右盼,燕三郎一指路边:“看。”
路边堆雪,比官道要高出两尺有余。
看来,雪是被铲掉了,以方便来往过客。他们吃饭不到一个时辰,这还算上冲突的时间在内,那么雪停也只是一个时辰内的事。这会儿又已经入夜,谁来铲雪?
再往上走上十五里,燕三郎就找到了答案:
有近百人执着扫帚、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在路上除雪,遇坚冰还要先拿铲子敲碎,才能挖开清理。
他们脸冻得白里透青,自个儿眉毛、唇上还挂着白霜。
第1014章 夫人就夫人罢
非战争时期,哪有人这么自(那个)虐?
柱国和太傅的马车驶近,众人立刻扔下工具跪倒,不顾膝下冰雪,以头点地。
“起来,快点挖!”颜焘的侍从自车厢里走出来,清声叱道,“太慢了。”
跪在最前面那人应了声“是”,爬起来对后头吼道:“起来,都起来,磨蹭什么,快点清路!”
好在这是最后一里地,坚冰都已经敲开。这百人飞快抡铲推雪,终于把路面清空。马车轻易就穿行过去,临近城门。
千岁悠悠道:“真有排场。”
众人也看出来了,柱国要回安涞,底下人就得时刻保证路面没有多少积雪,免得耽误他回城。
便是卫天子萧宓,也不作这般要求。
霍东进骑马驶在燕三郎身边,这时就道:“顶着风雪铲路,大概也是家常便饭。”
金羽已经跟燕三郎通报了伙计所说,而后道:“童渊人在这里,真可以横着走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
此时,车队已到紧闭的城门之下。
天黑了,城门已经下钥。
作为一个都城的颜面,安涞城的城西大门高三丈,厚一丈,虽然墙面经过了修葺,大块青砖上仍能看到刀削斧凿的痕迹,那是积雪都盖不住的苍桑。
显然它经历过战争,而且不止一次。就这一点来说,它远没有卫国都城幸运。盛邑存世的时间更长,但从未经受过战火洗礼。
颜焘的马车插队,直接穿过了城门。
有柱国开道,燕三郎等人紧随其后,不受盘问就轻松过关。
城门后的道路宽阔笔直,主街可容六辆马车并行,其宽度甚至超过了卫都盛邑的开阳大街。这会儿夜色深沉,城中风雪稍弱,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但鳞次栉比的房屋都亮着灯。
远远望去,万家灯火。
街上很安静,只有风雪之声。燕三郎等人骑马走了十里,见到至少三队衣甲鲜明的士兵巡逻经过,都对柱国的马车行礼。
安涞城从戌时正实施宵禁,夜里不许平民出来走动,要“各安其家”,就是让大伙儿都宅在家里,违者追责。是以首都在入夜之后备显冷清。
燕三郎知道,这是因为战争之故。
千岁正在问他:“夜里宿在哪里?这姓颜的是不是想带我们回府?”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得得马蹄声响。前方拐角处奔出一骑,疾行如飞,到柱国马车前才停下。骑士跳下来单膝跪地:“宫中军议,摄政王请柱国速往!”
车帘一掀,颜焘露脸,长眉皱起:“知道了,这就回去。”
来自摄政王的军令,他也必须遵从。
至于后面这队人马,只能得空再说了。
自从晋入归元境,燕三郎听力更佳,骑兵的话字字入耳,这就耐心等待。果然颜焘的侍从很快就来了:“外宾抵达安涞,都宿在驿馆清水园。柱国着小人带各位前往。”
燕三郎看向马车,望见颜焘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车帘。
而铁太傅的马车也迳直开走了,不知道这老头子是不是已经睡着。
外使住驿馆,这是各国惯例。安涞城正值多事之秋,很少有外使在这节骨眼儿上找不自在。现在颜焘不须多费手脚,就能知道燕三郎等人的住处。
众人跟着侍从再走个几里左右,就到了清水园。
这地方就在马路边,显眼好找,门脸儿也气派。颜焘侍从带众人办理入住,打着柱国的旗号办事自是无往不利,前后不到半刻钟,就给众人安排好了房间。
这侍从临行前对燕三郎道:“柱国交代,安涞城的通行令牌,明日上午给各位送到;另外城里实行宵禁,若无官方邀请,晚饭后请勿出门。”
他又掏出一方玉符递过来:“后天晚上,柱国府夜宴,我家主人请您二位出席。”
来了。燕三郎接过玉符笑了笑:“知了。”
打发走这名侍卫,少年即对众手下道:“都去歇着吧,今晚不会有事了。”
清水园很大,侍从给燕三郎和千岁开的上房在庭院深处,要走过飘雪的小园才能抵达。
左邻右舍都黑着灯,没住人。
少年和红衣女郎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千岁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他刚把书箱放下、把外氅解开,阿修罗已经扑上来揪着他的衣襟,恶狠狠道:“说清楚,谁是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