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在坚冰雕成的廊桥上,或者坐在冰亭里,就可以欣赏四周的冰雕动物了。
阳光打在冰雕上,折射出美轮美奂。
“这园子布置得可真巧妙。”风立晚也是女人,天生有爱美之心,“我在别处从未见过。”
内侍笑道:“这主意是玉太妃提出,做出来后人人都很喜欢。”
玉太妃啊?
宣王宫的面积比天耀宫小,外使觐见国君就不用走那么多路。拐弯三次,两人见到一个大广场,至少能容下三千人,空旷、平整。
朝云殿就在广场尽头,单独一座巨大宫殿。
修给外使看的,果然得气派点儿。
内侍领外宾到这里就止步不前,另有专人带燕三郎进入侧殿。
“王上先见风将军,请。”
风立晚先去见宣王了,燕三郎则被请去偏殿吃茶。
这茶没吃多久,也就是两刻钟时间,风立晚就回来了,陪她同返的内侍上前道:“伯爷,请随我来。”
轮到燕三郎了。
少年问她:“一切顺利?”
风立晚笑了:“谈妥,只差去马场选马和交接了。”后面这项工作,才是她出使宣国的重点。
燕三郎这就随内侍去往正殿。
朝云殿主殿作为会见使节所在,面积不大,但建得华美庄严。
燕三郎远远就看到,殿中主位上坐着一名少年,年纪与自己仿佛,清秀文弱,可惜面带病容。
这就是宣国的少年天子。
其右手边坐一男子,仪表堂堂,雄姿英发,面貌与燕三郎先前见过的颜焘有几分相似,不过眉目深邃,与其弟的多情大不相同。
好样貌,好气概。
不消多说,这便是摄政王颜烈了。
燕三郎行至近前,站定行礼。
外使见国君,一般不行跪礼。他也收回目光,以免不敬。
颜烈当然就大喇喇打量他了。弟弟说得无错,这少年眉心隐着一团青气,脸色和嘴唇都是白的,这是有病在身。但他挺拔如竹,面容坚毅俊美,能活下去就必然是堂堂丈夫。
坐在他这位置上,当有识人之能。颜烈只看燕三郎眼神隐忍深沉,就知道他的心性恐怕与年龄不符。
这面容眼神,看起来又有些眼熟。
他捺下心中思绪,听宣王开口:“清乐伯免礼。”
燕三郎直视前方,两个少年互相打量。童渊族是马背上打江山的勇猛一族,宣王却这般文弱,有些出乎燕三郎意料。
边上的摄政王开了口:“清乐伯因何自卫国远道而来?”
“前往大梁、路过宣国,慕安涞盛名而至,只想游历一番。”燕三郎清声道,“非关国务,不料有幸蒙王上召见。”
他一把推得干净,说自己只是路过。
宣王看颜烈一眼,见他没有表示,遂道:“卫天子近况如何?”
“好极,过去几年风调雨顺;我王三月大婚,有火凤来仪。”
宣王关心道:“说起卫王大婚,似乎中间还有些插曲,有大将造反?”
无论哪个帝王,都最在意“造反”二字。
“是西疆怀王之子司文睿暗中谋逆,先后意图杀害王后、干扰婚典,以破坏卫攸同盟。幸得大卫与我王福泽深厚,阴谋皆告破灭。”
千岁在木铃铛里听得啧啧连声:“不错啊,当了大半年的伯爷,打起官腔越发纯熟了嘛。”
“我听说卫天子都涉险了。”宣王身体微微前倾,“你们如何处置逆贼?”
“司文睿被斩首示众,不留全尸。”
宣王忽然弯腰,泄出一连串咳嗽,苍白的面颊倒给咳出了红晕。立在身后的内侍,赶紧上前轻拍其背。
第1022章 国与国的纠缠
千岁咦了一声:“这小国君的病比你还重,又不是心疾。”
好一会儿,宣王才缓过劲儿来,燕三郎即道:“王上保重。”
“不妨事。”宣王捂着嘴,声音干涩而虚弱,“老毛病而已,这几天又染风寒罢了。”
燕三郎仔细打量着他,又听这同龄人问:“对了,罪民一家如何处置?”
“削去王号,怀王降为汤山侯。司家内迁至汤山。”
宣王有点失望:“竟未株连九族?”
“我王大婚,不想多伤人命。”
两边又问答几句,颜烈还插嘴问了几句韩昭的近况,并且道:“我亦曾在天望台与韩将军切磋过,惺惺相惜。”说到这里,似是忽然想起,“是了,我听说你救过卫王性命,还不止两次?那是何时?”
“不过是恰逢其时。”燕三郎自谦一句,心里有少许惊讶。宣国距离盛邑数百里,中间还隔着广阔山脉,按理说消息往来不便,摄政王却掌握不少情报。他这清乐伯只是个虚名,无官无职,本不该被重点关注。
惊讶之后就是警惕。这恰好说明了,颜烈着重查过他,也即是说,颜焘的确和兄长事先通过气了。
否则,他一个小小的“清乐伯”,连官儿都算不上,哪里能劳动天子接见?
“护国公还是镇北侯时,我就随他平定凤崃山叛乱,又与当今天子一同北上,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国都盛邑,最后杀昏君于赤弩山。”
颜烈动容,宣王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当真是少年出英豪。”颜烈鼓掌笑道,“清乐伯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什么事儿?”
这话说得怪异,再说他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谈什么“老”字?燕三郎和宣王一起看了过去。不过颜烈面无异色,仿佛只是无心之语。
“适才来过的风将军,仿佛和你也有交情?”摄政王又问,“她对你赞不绝口。”
“这厮的问题怎么无穷无尽?”千岁不耐烦了。
“我原是梁人,与风将军的丈夫相交莫逆。”燕三郎毫不客气抢黄大功劳为己有,“也是他夫妇的媒人。”
摄政王恍然一笑:“竟有这一重关系?清乐伯年纪轻轻,却是交游广阔啊。”
他还待再问,宣王忽然又咳了起来,称不上惊天动地,但就是停不下来。颜烈提声道:“御医呢?速来!”
偏殿的小门里当即有医官提着药箱子奔了进来,给宣王诊治。内侍也快步去备毛巾和温水。殿里人人都忙起来,只有燕三郎被晾在当场,默不吱声。
他看出众人是忙而不乱,显然宣王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周围人心里都有数儿。
燕三郎方才仔细看过他的脸色,心里也有点谱了。
这时颜烈才对他道:“今天就到这里,清乐伯请回。既要游览安涞城,我派人给你领路。”说罢就去观顾宣王了。
不待燕三郎回话,领他前来的内侍已经上前一步:“清乐伯,请。”
燕三郎也知自己拒绝不得,转身走了。
风立晚还候在偏殿,见到少年身影出现才放下手中茶盏,站了起来:“如何?”
“无事,可以回去了。”
……
直到登上马车,往驿馆而去,风立晚才放下车帘:“颜烈找你作甚?”
“他想试探,我对卫国来说是不是无足轻重。”燕三郎心里亮如明镜。如果他有份量,摄政王把他当回事儿,就不一定会由着颜焘胡来,毕竟外交无小事;反过来说,若“燕时初”只是无名小卒,颜烈又怎么会扫兄弟的兴致?
很通透嘛,风立晚挑了挑眉:“然后呢?”这少年有什么应对之法?
“我夸大了些,又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燕三郎冲她一笑,“因此我把你搬出来了。”和大名鼎鼎的风将军扯上关系,颜焘也得忌惮些。
风立晚一怔,随后也笑了:“就怕我的面子不够大。”
“顶用几天就行。”燕三郎不假思索,“我在安涞城不会久留。”
风立晚仍然提醒他:“注意颜氏兄弟,这一对儿都不是省油的灯。另外安涞城是童渊人的天下,他们在这里横着走都无人敢管,后头你也莫要惹事,省得授人把柄。”
“我知道。”燕三郎目光深沉,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浮躁和不服,“这一路走来,也见识过童渊人的跋扈了。”
他给风立晚举了个例子:“我们途经一个奚族的小镇,发现七八个童渊人将一对母女拖进郊外的野地欺侮,女孩最多不到十岁。往来镇民埋头走过,好像没听见她们的呼救声。我手下有人按捺不住,出手打残了一个,待要将剩下的也都打死,镇民出来求情了。”
“他们苦苦哀求,让我们饶这些作恶的童渊人一命。”燕三郎接着道,“这七八个童渊人要是死在附近,他们整个镇子都要给这几人陪葬。这是有先例的,还发生过不止一次,因此人人都深信不疑。”
风立晚听得柳眉竖起,随后又长叹一声:“是啊,这便是宣国。也难怪它立国仡今,常有暴乱,又以今回西边的起义最大。”
燕三郎低声道:“我听闻童渊族和原先的奚国、铎国都有旧仇。”
“那是灭国之恨。起先是这两国联手灭掉了童渊国,童渊人被赶出故乡,流离在外半甲子。几代童渊人发誓要回返祖地、重现荣光,但均告失败,直至颜枭终于寻到强大的盟友。”
“拢沙宗?”燕三郎博览群书,在盛邑,藏书阁是他去得最多之处。陆地上大小势力的背景通史,他都了然于心。
“正是拢沙宗。”风立晚面色凝重,“颜枭从这个强大的玄门那里获得大量支持,重新拉拔起童渊族的队伍,愈打愈强,先后战胜奚、铎,成功复国。”
“复国不容易。”读史可以知兴替,是以燕三郎明白,这天下大小国家林立,可是灭国以后还能重新光复的,翻遍青史也难觅一二。
第1023章 领导管饭
颜枭所为,本身就堪称奇迹,若没有强大驱动力根本难以成事。
“传说颜枭父母和妹妹都被铎人所杀?”
“不是传说,是真有其事。”风立晚纠正他,“颜枭十一岁随家族东迁,遭铎人追杀,全族百来人只十一个逃入梁境,成功获得大梁庇护。这一段被写进大梁史书,我也看过。”
显然,关于颜枭的复国史,梁国的记载相比宣国自己要客观得多。
她接着又道:“颜枭一家十六口,只有他和两个弟弟活了下来。因此他年少时就立志要复仇复国。”
燕三郎点头:“难怪他攻破安涞城后就将铎王室的男丁杀了个干净,连婴孩都不放过。”
王朝更替,在这世道常有。通常新王上位之后,对旧有王族还会网开一面,以显其仁慈,给个偏僻封地,再给个有名无实、无权无职的封号,任其自生自灭就好。盖因风水轮流转,错非深仇大恨,否则很少赶尽杀绝。
童渊人却不是这样。
颜枭奉行灭绝之策,铎王室七百多男性皆被斩首示众,连出生十五天的婴儿都不能幸免;女子命运更加凄惨,五十岁以下被充作官姬,每天待客不能少于二十人。因此宣国立国的头两年,原铎国宗室之女有二百多人不堪忍受,纷纷自尽。
“不过这等暴戾手段也断了奚人和铎人的念想,宣国算是太平了十年。”原有的王族都不在了,草头百姓想揭竿而起,总是名不正也言不顺。
“积弊而已。”燕三郎摇头,“迟早总会爆发。”连容生在课上也提过此事,自然是当作暴政的例子论述。
“可不是么?”风立晚叹息一声,“许多人都认为,摄政王现今正在收拾颜枭留下的残局。童渊族运气不错,这叔侄两个都有大才,并且一脉相承。”
“颜枭不止这两个侄儿吧?”
“不止。”风立晚笑道,“按年纪,颜烈兄弟在族中排名第三、第四,上头还有两个堂兄,也很出彩,但不似他们这样一人占了一个柱国的位置。”
燕三郎若有所思:“宣国和梁国的关系,也很密切。”
“颜家曾托庇于大梁,受了梁国恩惠,童渊族反攻亦得到我国支援,是以这些年两国互为睦邻,都得不少实惠。”
燕三郎哦了一声:“难怪玉太妃被送给了宣王。”
为两国关系长远计,牺牲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人心多忘。过去多年,梁国百姓大概都不记得这一位绝色佳人了。
风立晚抿了抿唇,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长叹一声。时势国运的车轮溅起的一点泥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沉沉一座大山。
哪怕那曾是如日中天的得胜王最宠爱的小女儿。
同为女子,她也只能叹惋。自己辛辛苦苦征战沙场,为的不就是避免这样的命运么?
两人各有所思中,马车回到了驿馆。
燕三郎走进小花园,刚和风立晚道别回屋,金羽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少年问他:“早晨有什么动静?”
“有。”金羽指了指燕三郎的屋子,“下人过来打扫卫生,一个时辰内敲了两次门,都无人应答。”
“没人闯入?”
“没有。”这毕竟是安涞城的驿馆,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但我稍微打听,驿馆客房是三天打扫一次,除非住客额外要求。”
众人昨夜才入住,下人为何这么勤快,一大早就来打扫卫生了?偏偏燕三郎还不在?
很显然,这是试探。
燕三郎转开了话题:“点心铺那里呢?”
“忍冬还没来。”金羽低声道,“笨办法,只能等。”
燕三郎点了点头:“那家铺子里有没有火云烧?如果有,帮我捎一点回来。”接着解说,“红曲糯米做外皮,里面包入豆沙、猪油和芝麻,压到云朵状的模子里,出来的就是火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