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是为何,人人都想知道。
换作别人,颜烈已经拍案拿人了;不过面对拢沙宗的来客,他还是谨慎起见:“端先生,你们今晚为何进宫?”
“裘长老去了一趟天牢,发现新的线索,想拿来给您审阅。”端方口齿流利,将早先天牢里的见闻说了一遍。
“布吉伦贪赃的文契?”颜烈动容,目光凝注到裘娇娇手上的戒指,“收在这戒指里?”
“正是。”
“取下来。”
可是取戒指就遇到了困难,孙御医用布包着裘娇娇的指头,怎么也捋不下戒指。
她的手指胀得太厉害了。
端方拔剑,低声道:“裘长老,对不住了。”
剑光一闪,剁下了她的无名指。
孙御医用新配好的药液试毒,果然戒指表面也浮起淡淡的红色。
“王爷,戒指上有毒。”
颜烈长长吸了口气:“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很快,戒指里的文契都被取出,总共二十一张。
孙御医隔着布,小心将文契一张一张摊在桌上。
颜烈低头阅览,虽然面无表情,但端方发现了他眼底的风暴,仿佛一路从龙卷风升级到了雷霆飓风。
每张文契上面都有一个名字,还加盖了手印。
这些人,都与布吉伦做过暗中交易,都和“贪腐”两个字牢牢挂钩。
“测!”他从牙根里挤出这个字。
他的怒气已经不加掩饰,身旁的孙御医顿觉一窒。
这一测,又测出文契上有毒。
二十一张文契,或多或少都显出了一点粉色来,并且其中还有几个指印。
孙御医小心翼翼道:“王爷,依臣推断,恐怕是裘长老从文契上沾毒到手指而不自觉,饮茶时不小心喝了下去,才——”
颜烈不语。
的确,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裘娇娇的杯子上才有毒,端方却没有。
何况文契、戒指,裘娇娇的手指都沾了罗红伞毒液,也能佐证这一观点。
“照这般说来,毒是从天牢带出来的?”
孙御医垂首,不敢多言。他只看见会沅阁之事,至于天牢,那不在他可以揣度的范围内。
看来今晚是别想睡觉了。颜烈按了按脑门儿,再度传令:“来呀,把天牢守卫及布府女眷都带入宫中,准备夜审。”
第1076章 变数
拢沙宗贵宾暴毙,此事宣国不仅要查,而且要严查。
而后他对端方道:“端先生,请随我来吧。”
端方身上的怀疑减轻了,但颜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又唤廷慰来,把小黄门和会沅阁的两个守卫、后厨烧水的宫女等都押下去再审、细审。
他又叫人去传柱国颜焘进宫。
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戾气。
待他一通安排完毕,端方才轻声问道:“王上圣体安康?”
颜烈瞥他一眼:“尚好。”
端方就懂了,他的意思其实是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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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燕三郎按照原定计划准备离城。
他是领着外使的令牌进来的,离开安涞城之前也要派人去知会官方,不能不声不响地跑了,这是礼节。
执行这个任务的人,是胡秋。
早饭后,金羽踱了进来:“拢沙宗那两位,一个晚上都没回来。”
夜巡是金羽的工作,这样的异常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燕三郎心头一动,想起昨晚见到这两人时,他们正要前往天牢。
“莫不是在天牢里有所发现?”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燕三郎也不想多费心力。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在官方眼皮底下成功离开安涞城,以便日后择机杀个回马枪偷人。
行囊都收拾完毕,燕三郎正在喂猫,胡秋却回来了,顺带一个坏消息:
“少爷,敬外司不让走。”他脸色凝重,“听说昨晚发生了大事,所有外客都要暂留安涞城,没有官方批准,不得离开!”
燕三郎蹙眉:“什么大事?”这可不妙。
胡秋摇头:“敬外司也不知,据说命令是从王宫发出来的。对了,晚些还会有人到明月楼来查问。”
金羽在一边听着,也是大奇:“查问到这里来?”关他们什么事了?
“真是夜长梦多。”猫儿嚼着鱼片道,“莫不是与拢沙宗那两人有关?”
胡秋还等着他的指令:“我们怎办?”
燕三郎思忖片刻,才道:“我们再多留一天。跟弟兄们说,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两人领命而去。
白猫跳上窗台,看向端方和裘娇娇的房间:“这俩货别连累我们。”
他们为避麻烦,才从清水园搬到明月楼来住,结果麻烦跟到这里来了?早知道还不如不要搬了!
离城晚一天还无妨,若被困在安涞城内,他们的原计划可就要泡汤了。现在燕小三和忍冬的接触越来越难,消息传递不便,贸然改计划就很容易出事。
可惜,她的预感不幸成真。
这天午后,有两名侍卫来到明月楼,仔细搜查了端方和裘娇娇的房间。燕三郎作为他们的邻居也被盘问。
除了常规的问他身份、问他来历,侍卫的重点反而放在诸如“拢沙宗的两位贵宾,最近行止有没有异常”、“他二人关系如何”、“你和他们是何关系”这类奇怪问题上。
燕三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一作答。
因为他也是外宾,这两人相对客气,问完话就走了,临行前再三叮嘱燕三郎等人不要离开明月楼,以便随时复访。
霍东进从外头回来,也告诉燕三郎:明月楼附近盯梢的人多了起来,也不知道主要盯谁,他们还是端方和裘娇娇。
反正,今天是走不了了。
燕三郎更是隐隐感觉到有大事生,他们要是贸然出城,搞不好后面还会引来追兵。
“先按兵不动。”他只能这样对众手下说。
直到次日下午,端方终于回到明月楼。
就他一个人,裘娇娇不在身侧。
他才走到门口,就看见燕三郎倚在雕花门柱边上问他:“出了什么事?昨天有两个侍卫寻上门来,打探的都是你们的事儿。”
端方慢慢踱近,一脸的疲惫和沉痛。
“裘长老不幸过世了。”
“什么?”这下子连燕三郎都不禁动容,“怎么会?”
隐在木铃铛里的千岁长长吹了声口哨:“有趣了。”
前天他们所看见的裘娇娇,不还生龙活虎、心高气傲么?
怎么隔了两个晚上就变作死尸一具?
“说来话长。”端方搓了搓脸,“前晚我们在天牢找到了新的线索。裘长老心急给舅舅报仇,连夜进宫面见摄政王,结果我们在宫中等候之时,裘长老就毒发了,不治身死。”
“可曾查明,是何种毒物致亡?”
“御医说,她中了罗红伞。”端方往燕三郎屋里走,“我屋里只有凉水,叨你一杯热茶喝吧。”
“罗红伞吗?”燕三郎沉吟,“这毒物很是罕见啊,的确连异士的真力也难以抵御。”
“你连这个都知道?”端方看过来的目光奇异,不过很快恍然,“是了,你精通药理,我差点儿就忘了。”
“查出下毒手法没?”屋里的热水是现成的,燕三郎给他斟茶,“凶手呢?”
“用毒的路径是查出来了。”端方苦笑,“布吉伦布大人的侧室也被关在天牢里,裘长老从她手中拿到了秘密交易的契文,那是布大人被捉拿之前就已经备下的。”
燕三郎也是七窍玲珑,一听就明白了:“他想拿作要挟之用,找其他大臣给他说情脱罪?”
“据说过去这些天,的确有很多臣子替他说话。我看了,好几个的名字都在契文里。”
少年摇头:“这些契文也害死他了吧?”
“应该是吧。”端方抿了一口热茶,“没想到文契上附了剧毒,裘长老摸过纸页后进宫,兴许是喝茶时不慎带毒入口,结果当场毒发。”
他往后倚到椅背上:“摄政王震怒,昨天按契索人,秘密将那些臣子都召进宫里审问、扣留。”
燕三郎却摇头:“不是他们。”
“嗯?”端方不经意问,“为何?”
“如果是他们下毒,怎会留着文契?”燕三郎的推理很清晰,“那些文契上,一定没有凶手的名字。换言之,这些臣子只是行贿违法,却没有杀人。”
“我猜,摄政王也是这样想的。”端方不动声色,“他认为杀布吉伦和裘长老的凶手是同一拨人,即是暗地里在安涞活动的铎人奸细。”
第1077章 多事之秋
燕三郎想了很久:
“那么,这件事要如何善后?”
拢沙宗的传功长老死在安涞城,这可是件大事。处理不好,于颜烈、于端方都很不利。
“那就要看摄政王了。”端方耸了耸肩,“决定权在他手里。”
这儿是安涞城,决定权当然在整个宣国的实际掌权者手里。
两人又聊了几句,端方像是把憋在心里很久的情绪都发泄出来,然后就告辞回去了。
燕三郎看他走回自己屋子,这才关好门,将端方用过的杯盏都小心收起,弃之不用。
千岁看得好笑:“这么小心?”
“罗红伞能毒死裘娇娇,也就能毒死其他异士,比如我。”燕三郎实话实说,“这东西既然出现在安涞,我们就该着手配制一下解药比较稳妥。”
“我看哪,不止是你怀疑他。”千岁哼了一声,“侍卫还上门来问他和裘娇娇的关系。可见颜烈也起了疑心。”
可是少年知道,端方这人表面上跟谁的关系都好,就算颜烈发信去拢沙宗查找端方和裘娇娇的过节,或许也只会发现他们交情不错。
在旁人看来,端方几乎就是个完人,和谁的交情都不错。在衡西商会是这样,在拢沙宗大概也是这样。
“起了疑心又如何,裘娇娇的死因看起来和端方没有必然联系。”燕三郎沉吟,“裘娇娇从天牢到王宫,这中间接触的人和物,每个都比他有嫌疑。我相信颜烈审查了这当中的每个细节,要是他认定端方有嫌疑,这会儿端方就不会出现在明月楼了。”
“最关键是——”少年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杀掉裘娇娇,对端方能有什么好处?”
若是没有动机,端方杀人的事实就很难确立。
这个问题,千岁自然也答不上来。
端方此行的直接目的,是帮助裘娇娇救助布吉伦。现在莫说布吉伦死了,裘娇娇自己都没了,他的任务可说是一败涂地,回去都不知道要如何交差,甚至可能错失韵秀峰峰长的宝座。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杀掉裘娇娇呢?
“无解!”千岁转移话题,催促他道,“天快黑了,想想晚上订哪一家的酒菜!”
不能出门,但必须吃好喝好。
这两天,安涞城白天的巡守、夜里的宵禁是更加严格了。还有很多探子穿着常服满街溜达,像金羽和胡秋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多事之秋啊,这无疑给他们搬运玉太妃又增加了难度。
……
天还没黑,端方就出去吃饭了。
裘娇娇已死,他就独自用餐,在安涞城小湖边的豪生酒楼找了个二楼靠窗位置,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看底下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
过去几天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他吃喝很慢,中途又续了两次酒,加了一次菜,等到吃饱喝足,酒楼里的客人基本都走光了。
挪回一楼,伙计们正在擦洗大厅里的桌子,掌柜也在噼里啪啦盘账,清点一天所得。
“结账。”端方把银子放到柜面上。
掌柜伸手去取,才发现银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叠成了小小的四方角。
“给你东家。”端方的声音细若蚊蚋。
掌柜缩回手,满脸堆笑:“多谢惠顾,找您三十文钱。”
“不用找了。”端方拍拍柜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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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沙宗的传功长老死在了安涞。
尽管这件事被宣王廷捂得很紧,没有传入民间,可是平民也能感受到,安涞城最近有些不对劲了。
街坊们的生活照旧,但气氛渐渐紧张而凝滞,有些小道消息长了脚一般在市井疯传,比如又有一批官员落马、南边镇压起义失利,等等。
复七日,又一记重磅在安涞城炸开,引发层层回响:
青芝镇起义!
这些年来,铎人对宣王廷的反抗就没有停止过,各地暴乱时有发生。从前,宣国境内长年风调雨顺,百姓们最差还有口饭吃,因此响应不甚热烈。但神物石碑被偷走之后,蝗灾、水患、和瘟疫在短短半年内都出现了,像是要把前些年拖欠的份额一次性补上。
至此,民心开始不稳。加上童渊族和铎、奚两族的摩擦从未消减,叛乱也有了基础。
童渊族派兵,几次都剿灭下去了。
可是青芝镇离安涞城只有十余里,算是正儿八经的宣国腹地。
距离首都这么近的地方发生起义,那不啻于在人心口边上扎了一刀,引发的伤害和影响注定不同寻常。
更令王廷震怒的是,这场暴乱毫无预兆,说来就来,官方事先居然没有捕捉到任何苗头。
金羽等人混于市井,听外来客聊起进城前的见闻,说是起义军有五千之众,武备非常精良,那刀枪寒光闪闪,那铠甲油亮锃锃,直接将镇守的脑袋都割下来,挂在小镇正中的柱子示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