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也看出来他心防已破，暗道这时机千载难逢：“如今胜负已分，你的坚持毫无意义，真不为自己打算了？”
“打算什么？”庄南甲只觉好笑，可是两颊僵硬，想笑也笑不出来。圣人输了，幽魂一族也到穷途末路，到头来世间只剩嘉宝善等寥寥十余人是他同族，这样苟活下去还有什么必要？
千百年来，他们这些未亡之魂在异世拼尽全力挣扎浮沉，到底在追求什么？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呃……千岁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她是不是劲儿使大了，把这厮打击得了无生趣？
毕竟，生平信念突然崩塌的力量，能让人生机尽失。
这不好，很不好。他们还有买卖没做呢。
“你不打算报仇了？”千岁点了点桌面，“是嘉宝善出卖了圣人呢；还有，你要把神使的位置拱手让给嘉宝善吗？他那里还有几百个族人……”
话音未落，庄南甲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若非嘉宝善通风报讯，我和燕小三指不定真中了圣人的圈套……”
“不，后一句！”庄南甲打断她，“你说，我们还有几百个族人？”
“对啊。”千岁耸了耸肩，看向他的神情慢慢恍然，“哦——有意思！看来你还不知？”
他听都没听说过！庄南甲快速冷静下来，头脑终于开始运转：“逃出迷藏的每个同胞，在我这里都录有名字。这几百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时迷藏覆灭在即，可用的人类皮囊就那么点儿，因此最后逃入人间的幽魂少得可怜。
结果后来那个愚不可言的海神使攻打桃源，带去的族人全军覆没！
庄南甲每思及此，都恨得椎骨铭心。阿修罗的说法，却让他既是怀疑，又有期待。
“人家就没去你那里报备过。”千岁悠悠道，“你忘了嘉宝善的天赋？”
造梦？庄南甲脑海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是了，嘉宝善的天赋千万里无一，自命为“造梦者”。那么，这几百人难道就藏身在、在他的梦境里？
这说法初听荒谬，可是细细想来竟连他也觉得可为。
最重要的是，嘉宝善早就向他提起关于族群延续的建议和计划！
所以，这老小子在迷藏关闭前偷偷忽悠了几百个族人，全塞在梦境里带进人间了？
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敢置信，试探着问：“他们，他们还在嘉宝善的梦中？”
千岁笑道：“你们也是看人大小眼。躲在圣树的‘过去’苟延残喘就那么坦然，活在嘉宝善编织的梦里就是异想天开么？”
庄南甲涩声道：“那不一样！”
千岁一边观察他神色，一边道，“我若是没记错，圣树造给你们容身的‘过去’，也叫作‘翡翠梦境’，此梦和彼梦有根本上的不同么？”
她轻轻一笑：“我看，无非是圣人反对，所以其他人也就不同意罢了。”
庄南甲闭口不言。
她说得无错，嘉宝善的建议没有得到任何领袖的支持，无论是他、海神使或者圣人。
梦是嘉宝善造的，他在梦里就相当于造物主，掌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是神使和圣人所不能容忍的。
但就眼下而言，“嘉宝善梦中私藏族人”的消息是件大好事，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靠谱。
好一会儿，庄南甲才开了口：“我还有几百族人活着，这个说法，我怎知真假！”
“与我何关？”千岁不耐烦了，双手一摊，“这种事儿，你该自己去找嘉宝善求证。”
可是嘉宝善已经重新获得了千红山庄的通行权，不仅可以离开，还能大摇大摆去参加游戏和赌局哩。
庄南甲若不同意阿修罗的交易请求，就断不可能再见嘉宝善，也没机会去求证了。
所以说到底，这桩买卖的本质是卖给他一个希望？
庄南甲口干舌燥：
“能再给我一杯水么？”
“不能。”千岁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他，“你已经浪费我好多时间，我赶着进游戏玩耍。要么你现在点头，要么你就在这里修身养性一辈子罢。”
两人对视十余息，都在评估对方。
千岁冷笑一声：“很好，有骨气。”说罢，抄起桌上的黄金天秤，转身就走。
她的步伐坚决，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备料室不大，阿修罗三两步就到门边。
“慢着！”阿修罗正要伸手推门，身后终于传来庄南甲阴郁的声音，说起她最想听见的三个字，“我同意！”
终于同意了！她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就一点点，转身时旋即散去。
庄南甲紧接着道：“但我附加一个条件：交出修为后，千红夫人得容许我在山庄自由行动，享有宾客的正常权利！”
侍从正要开口，他又抢先道：“就像嘉宝善那样。”
嘉宝善向千红夫人和阿修罗提供助力，就可以抵罪，那么他也该得到同等待遇。
侍从开口：“这是放虎归山！”
放出一个嘉宝善就够她提防了，现在连庄南甲也想自由行动吗？
听她语气是不同意了，千岁站了起来：“借一步说话？”
她迳自走出备料室，反手关门，才对着站在外头的守卫道：“没有圣人牵头，庄南甲和嘉宝善都掀不起什么风浪。”
千红夫人通过守卫表达了不满：“这是你和庄南甲之间的交易，与我何关？我同意放他生离山庄，已经是莫大仁慈。”
第1547章 皆大欢喜
她没问千岁为何要与庄南甲做交易，数百年修为就是最好的理由。
哪个神魔不希望道行勇猛精进？
“你方才就说过，他是我的了。”千岁笑眯眯道，“那么严格来讲，从现在起他只归我管。夫人金口玉言，说话算数呀。”
千红夫人绷着一张脸：“他要是闹事，后果由你兜着？”
“行。”千岁想也不想，“他要是再损害千红山庄，我可以代他坐牢。”
“你要记好这句话。”千红夫人冷冷道，“届时我不会手下留情。”
千岁笑眯眯应了，返身又进入备料室。
“行，你在山庄可以自由走动，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没人干涉你。”阿修罗手按长桌正色道，“但有一点，你不可参加山庄的神降游戏，甚至不能走上公平大厅二楼。”
幽魂破坏游戏的行径最令此地主人厌恶，千岁也想再上一重保险。
庄南甲失笑：“对我这般严防死守？”
他呶着嘴，想了半天才道：“好吧，我同意。我把身上的修为都给你！”
他心心念念的重点，已经不在神降游戏上了。
终于谈妥了，可真是不容易。千岁将黄金天秤放回桌上，自己缓缓坐下：“亮筹码吧。”
庄南甲抽取一枚筹码，凑到唇边低声道：“一百七十年道行……”
才说这几字，他抬头看了看千岁，只见阿修罗一脸哂笑：“这时再耍心机，可就太没诚意了。”
庄南甲摇头，随即改口：“我身上所有修为！”
待千岁也为筹码赋予“带庄南甲生离千红山庄”的条件，双方将手中筹码都扔去天秤的托盘上。
秤臂慢慢平衡。
可见在两人心中，这两个条件的份量基本相当。
两人定睛一看，庄南甲积攒下来的，哪里仅止一百七十年？筹码上头清晰标注：二百五十一年。
他轻轻叹了口气：“都是你的，拿去吧。”
千岁有些意外，秀眉紧蹙：“就这？”
她预估庄南甲至少积攒五百多年修为，结果少了一半还多。
“你在千红山庄忙活那么久，才赚到这么点儿？”
“被人换走了。”庄南甲耸了耸肩，“我有这么多修为却派不上用场，别人都来找我调换，怎么都比自己修炼来得容易呢，比如你们那个熟人端方。”
端方的确干得出这种事。
忙活一场，收获减半，这就是意料之外了。
“嘁，才二百多年道元，早知道不跟你磨迹了。”千岁有些郁闷，这一番斗智斗勇的报酬也太少了！
罢了罢了，聊胜于无嘛。她正要伸手去接，庄南甲却又往后缩：“圣人……他还在么？”
“封印着呢。”
庄南甲沉默两息才道：“我若问起他的下落，你们也不肯说，是吧？”
“明知故问。”千岁从他掌心拈起那枚筹码，迎光看了看，“好了，皆大欢喜。”
她手一缩，筹码就不见了。
立在一边的侍从即时开声：“交易成立。我再重申，山庄内不许寻衅滋事、扰乱秩序，否则从严处置！”
这话针对的是庄南甲，毕竟千红夫人全程旁听，知道他走出备料室后必然去找嘉宝善。
他们之间已有罅隙，保不准见了面就生出什么麻烦。千红夫人真心不愿放这两人出来，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重申：“不要以为有阿修罗护庇，你们要是再犯事，同样得在山庄坐穿牢底！”
庄南甲点头，认真道：“知道了。”
谁都不敢把千红夫人的话当作耳边风。
他已经收好筹码，腾地站起，迫不及待往外就走，一边道：“我先回精舍沐浴。千红夫人，给我来一盘酱花肘子，要三肥七瘦，再整两份带咸膏的生腌，配青梅柚花甜酒！”
他说得自己都咽口水，腹中雷鸣不已。
在千岁注视下，庄南甲的背影飞快消失在花园拐角。
侍从立在她身后，闷声闷气：“你知道，他还会设法营救圣人罢？”
“或许。”千岁头也不回，“所以将他引给嘉宝善。从现在起，他是嘉宝善的麻烦了。”
嘉宝善大概做梦都猜不到，庄南甲还能出来吧？
“如果他们冰释前嫌、一起设法呢？”
“幽魂一族很务实。”千岁轻笑，“无论哪个族群只剩下小几百人，都得务实。庄南甲听说圣人又被封印，那么他眼下的指望，就在嘉宝善身上。”
所以庄南甲绝不愿在千红山庄坐穿牢底。
“你骗了他。”侍从声音没有起伏，“圣人被封印的只是分身。”
“那不是谎言，我只是没说尽实话。”千岁笑了，“修为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拿来换一身自由有何不好？”
“他走出去遇到嘉宝善，自会知道实情。”实情就是圣人本尊不仅没有伏法，还在绿洲里给他们添堵。
“那又怎样？”千岁耸了耸肩，一脸轻松，“修为到手，我管他怎么想哩？”
千红夫人看她一眼：“这个时候，你为何找庄南甲要修为？”
千岁反问：“谁不要？”
是啊，那可是好几百年的修为，谁见着不眼红？“冲进绿洲那些玩家，到最后有几人能分到百年修为？”千岁轻笑，“他们不还是义无反顾进去了？我只要跟庄南甲交易，轻松可得二百多年道行，傻子才不干。”
千红夫人不吭声了。
阿修罗的话找不出什么漏洞，但她总觉得没有这样简单。燕时初那里局势混乱，随时会有变数，她为什么专挑这个时候来找庄南甲？
可这毕竟是千岁的事，千红夫人仿佛也无权过问。每个进入山庄的客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早就养成了不多嘴的好习惯。
目的达成，此间事了，千岁施施然就往门外走。
侍从却早一步拦在她面前，冲她伸出了手：“且慢。”
“怎么了？”
侍从的神情一丝不苟：“你是不是有东西没还给我？”
原来她还记着，真是小气啊！千岁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抓出那具黄金天秤，一把塞进对方手里：“差点儿忘了。给你！”
公平大厅二楼，人声鼎依旧沸。
几乎所有宾客都挤在“绿洲”游戏的缩微沙盘前，看得兴致勃勃。
千岁也挤了进来，问金羽：“怎样了？”
“这个……一言难尽。”金羽脸色奇异，“少爷如今就和圣人待在一起。”
第1548章 自报身份
没打杀了他？”
“没打杀。”
“嗯？”千岁黛眉扬起，一挥手就把他赶开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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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这觉睡得很沉，只做了一个梦：
这副身躯的原主人气急败坏来问他，何时归还主导权？
千红夫人运用无上法力，将玩家的神魂直接注入异界的身体当中。但这些身体的原主人都去哪了呢？
少年拿这问题去问千红夫人时，她只轻描淡写说一句：“都还活着，被压制住罢了。”
等他亲入游戏，才知道身体的原主人都被锁在识海最深处。他们能观察外来者利用自己躯体做出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决定权、支配权。
没有外来者喜欢与原住民沟通，燕三郎也一样。所以对于原身的质问，他只说了一句：
“我会力保你活下去。”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窗外多了个人。
红衣云鬓，眉目是他熟悉的明艳。
千岁。
“你怎么来了？”他赶忙凑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