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临头,人族决不能内讧内耗了,渊长老决定放下元老的架子。这些外来者再不可一世,明天也要死掉大半。
他犯不着和几个死人较劲儿。
这话就像滚油锅里浇一瓢水,“哗”一下,人群炸了。
烈木低声道:“这反应可比听他的动员激烈多了。”
人们正在交头接耳,连音量都没顾得上减小。几位长老当然也听见了,脸色同样沉重。
渊长老伸出双手,往下虚虚一压:“肃静!”
这一声以神通吼出,震慑全场,顿起静音效果。
“这一战早在我们预料之中,早半天和晚半天又有什么分别?”渊长老扫视所有人,“我们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底下人直勾勾看着他。
燕三郎就听见左后方有人窃窃:“毒龙炮弹明日下午才会运到!整整三十门炮的炮弹!”
其同伴苦笑一声:“我们死定了!”
敌袭提早半天和推迟半天当然有区别!多活半天,谁不愿意?
再说了,毒火岭的战略物资还没配齐呢。
燕三郎看了看迦棱天和重潼等人,见他们坐姿各异但面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的确,事不关己。
他们的任务是开战之后趁乱潜行去废矿山里,这里两万人的死活,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大家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要假装互相关心?
渊长老看向他们的眼神很是恼火:这些家伙把士气都搅坏,自己却要置身事外了。
他又接着发言,但事实胜于雄辩,鼓舞效果有限。
山野间连风儿都消失了,篝火的焰头跳动无力,现场气氛陷入迟滞。
毕竟,毒火岭和在场众人的命运已经注定。
渊长老也无奈了,轻咳一声,正要散会,却听一人道:“我们能赢。”
这声音有点陌生,他一惊回头,却见蒙犽突然站起。
重傀师的地位比多数人都高,他原就被安排在几位长老身后落座,这会儿只要迈前两步,就到空地正中。
“我叫蒙犽,是重傀‘白星’的驾驭者,这里许多人都认得我。”圣人开场先自我介绍,“我们原本驻守西山矿区,西方妖族来袭,我以为我们都死定了,但坚持半天后终于等来援军;待灵石抢运队上路,两头巨妖一同出现,形势急转直下,我们陷于敌军汪洋,我也以为我们死定了,但——不论过程如何艰辛,我终究活了下来,抢运队还有许多同伴也活着,就坐在这里。我们拼尽全力抢回的每一块灵石矿,都将变作绿洲长久支撑下去的动力和源泉!”
“战场无长胜。我们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即使妖军再强大,怎敢说灭绿洲易如反掌?”圣人肃然,声音朗朗,“反倒是我们,为何要先灭自己威风,长敌人凶焰?”
他的语气再坚定,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难以服众。底下有个修行者站了起来,公开反驳:“天时地利人和?敢问‘天时’何在,若非这二百年来帝流浆不断,我们何至于被妖族压得抬不起头?就这样危在旦夕,也好说‘天时’在我们这里?”
绿洲和毒火岭是人族地盘,“地利”有了;这里数十万人同仇敌忾,“人和”也勉强算得上。可是说起“天时”,大家只会想到一句话:
天要亡我。
那种即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苦涩和无奈,前人何曾体会过?现在却是压在每人心头上的一座大山。
这也是渊长老的动员起不了多少作用的原因。
圣人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很重,燕三郎居然从中听出了真情实意。
此地人类面临的灭顶之灾,是不是勾起他曾经的回忆呢?毕竟在久远的过去,迷藏人的命运好像也是这样。
“阁下所说的‘天时’,指的就只是帝流浆么?”圣人侃侃而谈,“好罢,那我们就来看一看帝流浆。此物二百年前凭空出现,造福无数妖物,却苦了人类。妖怪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于是挤占空间、清算旧账,人力弗御;现在,北方妖军中更是出现妖帝级怪物,绿洲岌岌可危,人类最后的据点可能被端个干净,怎样抗争都是徒劳。各位的惧怕与无望,都是因此而来,可对?”
台下无人吭声,大家脸上的神情就已说明一切。
没错,每个字都没错。
“真详细。”有个长老咕哝一声,“他到底是来动员还是来拉胯的?”
圣人听见了,但置若罔闻,只是接着道:“各位所思所想,差矣。”
燕三郎开声,给圣人当了个捧哏:“难道妖帝不够强大,还是说妖怪最后也打不下绿洲?”
“妖帝当然强大,我们甚至无法估量它的道行。”圣人笑道,“至于绿洲,不是妖怪打不下来,而是它一定不能被攻破!五个避难所是人族的最后希望,绿洲在,人类才有未来。”
“希望在哪?”先前提问的修行者嗤笑,“就算我们这回能守住绿洲,明年呢,后年呢?妖族亡我之心不死,它们又日益强大,总有一天会吞掉绿洲。到时候,一切都不在了。”
既然绿洲早晚都会消亡,那么他们此刻的奋战与不屈,又有什么意义?
第1568章 斗志
台下其他人垂首不语,脸上的神情却很赞同。
几个长老互视一眼。
这么丧气的家伙,该快点控制起来,以免影响他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圣人的耐心却很好,“妖族的强大来源于帝流浆。可帝流浆会一直存在,永不消失么?”
燕三郎眨了眨眼。这个角度不错,连他都未想到。
“事实上,元老会早就做过测算。二百年前帝流浆乍临人世,若以空瓶收之,每次灌涌都有二指深,此后数、质渐稀。”人们给帝流浆的降临起了个专用称谓,叫作“灌涌”,它和雨水差不多,可以用容器随机测量,“至数月前最后一次灌涌,只有小半指深了;并且灌涌频次也从最初的平均半年一次,降到了现在的三、五年一次。还是数月前那一次灌涌,其实中间已经间隔七年不曾出现。”
元老会还做过这种测算?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去几位长老那里。渊长老轻咳一声:“确有此事。”
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元老会的确做过相关测量,但结论可没有这么乐观。用数据推算,以帝流浆目前的削减速率,它的不定期灌涌还可能还会持续百年。
圣人又道:“即便不提具体测试,大家过去这些年就不曾有亲身感受么?”
众修行者面面相觑:“好像……帝流浆近些年的确下得少了。”
数、质双降,即便没有数据支持,人类也能隐约感受到。
不过感觉就是感觉,没有量化。
又有一人开口,他名为裘,昨天将燕三郎引荐给了贝长老。“这是什么意思,帝流浆很快就会停止?”
“正是。帝流浆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圣人声音清朗,“上古史载,两千年前也有帝流浆临世,仅仅存在百余年,因此妖族的中兴也是转瞬即逝,人族很快重新占据上风,只有一些大妖的血脉流存下来。这段历史,在座的都听过吧?”
众人点头。
莫说他们,绿洲里的三岁孩儿都耳熟能详。元老会平日也拿它给大伙儿当强心针,换取宝贵的希望。
可那毕竟是远古的往事,离现今太遥远,也不知道有多少事实依据。
“这一轮帝流浆灌涌比上回更猛烈、更持久,足足二百余年。”圣人面不改色,“但世间万物有生有灭、有兴有衰、有始有终。帝流浆爆发二百余年已是强弩之末,各位以为,它还能再持续多久?”
裘有点犹豫,试探着问:“一百年?”
“十年内,必定消失。”圣人说得斩钉截铁,台下“哗”一声议论开来。
他不管众说纷纭,抬高音量接着往下:“这是大长老昨日对我亲口所述!各位若是不信,几位长老就在这里!”
作为元老会之首,檀宣在绿洲声望无俩。心存疑虑的人听到他的名头,也变作半信半疑了。
众人立刻扭头,去找元老会成员查证。
檀宣老大何曾这样说过?众长老等人心里嘀咕,表面上却要硬着头皮认了,还得频频点头:“确有此事!”
现在他们若敢否认,这仗真不用打了,大家躺平等死就好。
他们给圣人站台,底下的议论声更大了。
渊长老抬手一按,把众人声音都压了下去:“过去巨妖、妖将隔三岔五出现,为祸一方。近三十年来,你们听过多少新出现的大妖名头?”
这个……大伙儿回想,好像也就那么三、四头吧。从前倒真是多,山沟沟里跳出来的一窝子妖怪里,突然就能冒出一只大妖,把毫无防备的人类打得落花流水。
另一位长老也帮腔:“妖帝是个例外,它得了天外的宝物才一步晋升。”
“不止如此。妖族内部的倾轧也日渐严重。”圣人肃然道,“一百五十年前,它们各自占地为王,流派无数;时至今日,妖族领地基本划分完毕,中等势力还能苟且,弱小势力直接被吞吃,并入四大妖族。这一点就无须佐证了,大家都是明眼人。”
没人有异议。这个趋势,所有修行者都看在眼里。
的确就是这么回事儿。
当今洪荒很少再听见什么新出现的妖族势力,天下都快被四大妖族瓜分完毕。而四大妖族之间也互相争斗,眼下北方妖族当中诞生了妖帝,西方妖军就有向它们靠拢的趋势。
“这就说明,妖族当中再无新势力生成,原有力量只能在旧格局当中互相吞并,最终妖族内部争斗还会远胜于剿灭人类,这对我们大大有利。”
裘将信将疑:“你是说,我们要坐山观虎斗?”
“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圣人认真道,“从表面上看,妖怪众、我寡,然而它们内耗剧烈,而帝流浆的效力又在消褪。只要我们坚守绿洲,为人族留下一点火种不灭,不须等待帝流浆完全消失,妖族就已经开始衰退。”
“诸君!只要十年,不,或许还用不上十年,妖族就会衰退,人类还有重占上风的机会!”他目光炯炯环视当场,“漫长的二百多年,我们都坚持过来了,而胜利的曙光已在前方。我们仍可以回归富饶土地,我们的子孙还会是洪荒之主,我们依旧有千秋万代!只要我们能挺过明日,护住毒火岭、保住绿洲!”
毒火岭静悄悄地,除了火焰毕剥,众修行者都沉默着,直勾勾盯着他看。
这一幕和先前并没什么两样,但观众的目光已经不同。
许多人的眼里,重又有了斗志。
燕三郎听出,身边人的呼吸都加重了。
圣人向四周点了点头,退回自己位置坐好,把场地重新交回给元老会。
接下来,渊长老开始布置明晨的防守任务。
响应的声音,比先前有力多了。
半刻钟后,散会、开宴。
¥¥¥¥¥
金羽从二楼奔下,凑近她耳边道:“夫人,决战即将开始。”
“燕小三人呢?”
“少爷已到北边的隘口毒火岭,那里距离绿洲也就十余里地。”金羽补充道,“妖怪行军速度很快,至多明晨就能赶到。”
第1569章 最后一把
“知道了。”千岁正要挥退金羽,他却紧接下去,“还有一件怪事,方才海神使的心球视界忽然失效,持续了不到一刻钟。”
千岁一怔:“失效是何意?”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着。”金羽解释道,“千红夫人也接到消息,但她赶来时那个视界已经恢复正常,我们又能观察海神使的言行。”
千岁皱了皱眉:“一刻钟内心球失效?”
心球视界可供千红山庄的客人体验游戏玩家的第一视角,也是她和金羽监视幽魂们的利器。
“心球恢复正常时,海神使在做什么?”
“在绿洲城内吃饭。”
“之前呢?”
“不清楚。”金羽摇头,“有人偶然发现他的心球失效,我才赶去察看。”
进入洪荒的玩家成千上万,那么可供众人观察的心球也有成千上万。金羽分身乏术,要监视的心球很多,不能每时每刻都蹲守幽魂视角。
“千红夫人怎么说?”
“她说,这类神通偶有失误,很快就能纠正。”
“才怪。”千岁没好气道,“行了,继续盯着去吧。
她心底明白,千红夫人在打马虎眼。
虽说只是不到一刻钟的失灵,但千岁总觉得,这段时间内必定有事发生。
这是幽魂们刻意为之。但她不晓得,海神使如何办到。
或许,是圣人给他支招了?
看来,她自己也得加快速度,不能再磨迹了。
两个世界流速不同,并且她的计划颇为耗时。
中场休息已过,阿修罗揉了揉额角,略显疲惫,毕竟她已经连玩了几十把:“苇主还要继续么?”
苇青沉吟。
他到目前只输掉了三百年修为。
“好,再来。”他抓起一枚筹码正要报数,千岁却抢先道:“我有些累了,只玩最后一把。还有没有人想一起参局?”
苇青一怔:“不玩天牌?”
“天牌不好玩了。”千岁笑道,“再说就咱俩玩牌,让边上这么多人干看着也不好。千红夫人,你这里有什么多人可玩的新花样么?最好押注能大一点。”
千红夫人想了想:“我这里设计一个玩法,还未完善,本想下一次山庄开放再拿出来。”
众人都表示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