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藏海国,幽魂被团灭当天,千余幽魂中只有二十多人逃了出来。皮囊对它们来说就是救命稻草,因此海神使和庄南甲带出来的人手,一定是精挑细选。
燕三郎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了,这些家伙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同样地,他们对少年的仇恨也很坚定。
这即是他为何遇上幽魂就不肯罢休之故。
燕三郎从来没有坐等别人上门寻仇的习惯。
“让他带路?”千岁笑逐颜开。她在盛邑一待就是两年,就算是丰饶都城也早就呆腻了,能出去走走最好,还省得燕小三老是跟不相干的人应酬。她伸了个懒腰,“说走就走么?”
“先回去准备。有小金跟着,不虞跟丢。”燕三郎也很爽快,“我还要与李开复一晤。”
他名下产业众多,相应地事务繁多,哪能抬腿就走?至少要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他有预感,这一次离开又要耗时良久。
回到邀景园,李开良没来,红隼妖倒是扑面而来。
“什么时候飞回来的?”燕三郎将它一把抓在手里,发现它爪子上又有个小小铅筒。自从答应充当信使后,红隼就在邀景园住了一段时间,而后又回桃源去了。
这趟往返的频率很高,得胜王又送来什么新消息了?
燕三郎从铅筒里解下一张字笺,摊开来,上面写满蝇头小字。
从前吴陵都只传达弥留指令,偶尔说一说桃源近况,言简意赅,通常只有寥寥几句。今回却不同了。
千岁也凑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大为惊讶:“原来颜烈已经确认,自己的仇人是端方?”这倒是大大意外,她还以为颜烈最后会带着这个谜团入土呢。
得胜王在来信中详述了两个部分,首先就是女儿与颜烈的梦中相见。
第1193章 粮战
燕三郎原本有些讶异,他为何不在上一次来信中提及。不过看到第二部 分就明白了:
得胜王派往宣国的探子回禀,摄政王宣布荣养,国内政务暂时由亲王颜霜与其他两位柱国暂代!
莫说千岁,就连燕三郎看到这条消息也觉难以置信,首先一个念头就是:
颜烈不行了。
他身中奇毒,亏得修为精湛,这两年来才能一直苟延残喘,但魂石之毒早晚都会发作。根据贺小鸢研究出来的时间表计算,大概也就是最近了吧。
颜烈理政已经是有心无力,由王室其他成员接手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燕三郎和颜烈打过的交道虽然有限,却知他向来牢握权力,不到生命最后一息怎会轻易放手?
千岁更是道:“这上面没有提到小王子颜同奕。”
这当然不会是得胜王忘写了。
从位份上说,颜同奕是根正苗红的王位接班人,宣国权力交迭,对他却只字不提。燕三郎轻声道:“颜烈在保护儿子。”
只有这样,颜同奕才能得到暂时的安全。
信中同时提到,原本驻守都城的两支军队最近拔营,向东南移动,也不知接到什么军令。并且太傅铁师宁夫妇也回乡探亲去了。
燕三郎又仔细看了看时间:“这样算来,颜烈梦中会晤吴漱玉在先,宣布荣养移权在后,时间上相差两月有余。或许,他在这段时间内做了些布置?”
宣国大变发生在一个月之前,只是卫国和它中间还隔着巨大的首铜山脉,消息往来传达不便,因此卫人至今不知。
至于得胜王派出的探子,收集情报再送回桃源,这一路上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消息这么转了两手,送到燕三郎手里很费时。
千岁指了指一行小字:“吴陵说,颜烈追问救走吴漱玉的人是不是你。她否认了。”
“这不是重点。”燕三郎抖了抖手上的字笺,“入梦之事早就发生,当时得胜王不说,如今却将这两件事一起写下。”
“他认为这两件事有关联。”千岁抚着下巴道,“颜烈荣养,干什么去了?”
“吴漱玉当年也中了魂石之毒,既然颜烈确定投毒人是端方,也能推断他身上有解药。”燕三郎语气肯定,“时间有限,他在最后关头自动放权,只可能去办更重要的事了。”
千岁了然:“你认为,他会去找端方,还是来找你?”
“都有可能,但他去找端方的可能性更大。”燕三郎不假思索,“还记得他派来盛邑的最后一人?”
“嗯,那个倒是规规矩矩地投柬求见,称只要我们拿出解药,条件可以随便提,不像前几个都翻墙。”千岁笑道,“于是被我客客气气地打发走了。”
“后面就没再派人来了。”他知道千岁所说的“客气”,一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颜烈颜焘兄弟在安涞城没少为难燕三郎,阿修罗可记仇了。
“那是。我都跟那所谓的使者说过,不知道什么解药。”千岁嘿了一声,“在盛邑想跟我们软硬兼施,哪有那种美事?”
交出解药,也就相当于承认了燕三郎当年劫走玉太妃。再说她对颜烈兄弟都没什么好感,不想救。
“我们极力否认,颜烈就不能确定。”燕三郎点头,“他时间不多、身体不好,只能取舍。”
千岁叹道:“端方也不好对付啊。”
“一线生机,他必然全力以赴,因此找端方或者找我都有可能。”燕三郎笑了,“不过么,我们又要离开,他要是往这里来,好像又会扑空。”
“得胜王关注此事,大概也是为了自己孙子。”
燕三郎点了点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
无职无衔的清乐伯悄然离城,这个消息没有多少人知道。
整个盛邑乃至整个卫国,都在围观一场大戏:
粮价争战。
常平仓定价二十文的官粮又持续售卖了十五天。
这是表面平静,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的半个月。
粮商先前被飞流直下的粮价打得落花流水,光是盛邑就有三百多家粮号直接倒闭,业内哀鸿一片。
从常平仓放每斗六十五文的粮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天。许多商人那时候就大举借债抄底,利钱很高,这几个月下来越亏越多,那一头债务又越滚越高,两座大山一起压下,不知把多少人直接压断了气。
好在平复了半个月后,实力最雄厚的各大粮商也渐渐稳住情绪,定睛一看,没有再降价的趋势,再说二十文的价格在洪水过后也是实打实的地板价,先前不过十五文,再跌还能跌到哪里去?
像庄家这样的大粮商,终于又鼓起勇气继续投钱。
护国公府名下的产业,也有两家粮行。掌柜按捺不住,来找打理一切的护国公夫人贺小鸢请示,言此时是大好机会,趁着低价偷偷买入一些待涨,并不引人注目。
贺小鸢想了想:“你可认得燕记的李开良?”
“自是认得,李开良随着清乐伯,声名鹊起。”两大掌柜都道,“护国公府与清乐伯交好,我们与李开良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哩。”
贺小鸢笑道:“那好,你们去找李开良,就说我问他购不购粮。他要是买,你们就跟;他要是不买,你们也别动这念头了。”
两人听了,依言行事。
结果李开良的回复是:燕记不参加。
常平仓的官粮终于又被买光了。
但是这一回,参与购粮的主力不仅是二道贩子,还有广大平民。
百姓在观望了这段时间后,一来是米缸又空了,二来是想明白了:此值非常时期,粮价一度都涨上百文了,如今居然跌回二十文,一个多月前买一斗米的价格,现在能买五斗,还奢望啥?
做人要知足,买买买!
这回常平仓像是用尽最后一分力,其后一个月都没再开仓。
民间骚动,王廷上也不消停,臣子质问常平仓库存,教仓守官员好生为难。经过萧宓上一轮整顿敲打、杀鸡儆猴,现在粮官们守口如瓶,对谁也不敢泄密了。
第1194章 风波消停
常平仓不开,粮价也就涨了。
不过与粮商们的期盼不同,这回粮食的价格上涨非常缓慢,用时一个月也不过从每斗二十文涨到了二十五文,还是在众商人齐心捂粮惜售的情况下。
究其原因,是百姓担心粮食上涨,趁着官价二十文时开启了囤粮模式。
不过大伙儿还是有信心地,毕竟人多粮少,整个卫国要度过漫长的冬春季,才能迎来粮食的夏收。
卫国人多,要吃饭的嘴就多,不可能全靠救济。这大半年时间,都该是粮商欢欣鼓舞的好季节。
一转眼就快到腊月廿三。
小年到了,正月也就不远了。这个时候人们要开始采办年货,鸡鸭猪牛羊不能短缺,作为年夜饭的基础,粮食更不能少。
众粮商抖擞精神,待粮待涨——往年纵使不缺粮,这个时候也都会涨一些儿。
可就在小年前两天,王廷忽然宣布:
来自攸国的大量新粮已经入库,常平仓再度开启,定准每斗十五文钱,不限购买!
消息传出,朝野一片哗然。
平民笑得嘴都合不拢,大灾之年粮食不仅没有疯长还降回了原价,大伙儿谢主隆恩。
粮商们接此噩耗却如五雷轰顶,最后一丝希望随之泯灭。
降价的打击一而再、再而三,攒在仓里的大批粮食成了铁砣砣,竟然死活都换不成钱!
谁能想到,卫国竟然能从昔日死对头攸国那里进口大批粮食!
有些人不信邪,硬拖着一身债务要再等看看。
这一等,就从正月初一等到二月二“龙抬头”。
常平仓还在供粮,谁也看不出丝毫耗竭迹象。
这些年攸国也是风调雨顺,钱粮不缺。但它到底支援了卫国多少粮食、卫国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只有包括萧宓和暄平王后在内的少数几人心里清楚。
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二月里春风化雨,却有无数商号纷纷倒闭。
债主纷至沓来,快要踩破门槛,曾从胡栗那里得到二十万两现银的庄家这才后悔没有听取清乐伯之言。
天塌了,家主投缳,尸首次日才被发现。
偌大的盛邑,悬梁、跳河、服毒者七百余人,而失踪者三五倍不止。
放眼全国,此数更甚。家破人亡,不计其数。
此时,国仓开始向粮行收粮,价格也给得公允,每斗二十文,要求品质上乘。
被债主追得入地无门的粮商正在想方设法筹钱,手里的粮食又卖不出去。国仓给的价格虽低,好歹比市面价高了五文,这时也只好忍痛割肉。
纵有商家头脑清醒,看出常平仓这时也到强弩之末,却也无用了。粮市上一片惨淡,价格就是抬不上去。
大伙儿手里的钱早在前几轮降价时就投光了,连借来的钱都套在里面,哪还有余力再抄底?
因为大量回购,常平仓重新充盈,并且在月余后缓慢将粮价升为二十文每斗。
至此,粮食供给平稳。
哄闹数月的粮价风波,终于消停。
那些根基雄厚的世家、商贾受益于名下产业众多,不至像庄家这样输得倾家荡产,却也元气大伤,再不敢轻易去炒粮价了。
哪怕还没有倒闭的粮行、商贾,经此一难也看清了国家平准物价的决心和手腕,后头数年再不敢哄抬物价。
萧宓这几刀剁得实在太狠,不知砍断了多少人身家性命。
这是后话不提。
大水退去,粮食补种及时,粮价问题也妥善解决,王廷上又是一片和气。臣子上书多奉承赞美之辞,卫王龙颜大悦。
攸国能够及时运粮,自然要归功于暄平王后,萧宓去她那里的次数随之增多,夫妇相处一片融融。
无论对哪个国家来说,粮食都是命脉。危急之时,攸国出手替卫国续命,当然不是大公无私。双方又定下不少协议,卫国后续要缓慢回报。
暄平王后的重要性越发凸显。
此时她已有八月身孕,肚子很大了,萧宓把耳朵贴在她小腹听了半天,脸色一变:“动了,动了!”
“动过好些回了。再有一个多月,您就要当爹了。”暄平揉了揉腰部,“对了,臣妾王兄回信,盛赞您这一次平准物价料敌先机、断敌后路,也是打了一次大胜仗。”
萧宓笑而不语。
计策是他和燕时初一起商讨制定的。现在燕时初又跑去外头浪了,原因含糊不明,但那个计划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下来,果然效果惊人。
那小子明明有治世之才,偏要东奔西跑,不能安分,也不肯为大卫效劳。
萧宓怅惘地叹了口气。
今天批本子,言官上书时有一句话特别显眼:
巨商乱国,动摇民本,不可不防。
当然,这位言官从卫国这场惊心动魄的粮战说起,从有数儿的几位大粮商援引论述,并没有专门提及清乐伯。
普天之下,能和权势稍稍抗衡的力量,或许也只有金钱了吧?
可是他想,燕时初不至于。
¥¥¥¥¥
高空的罡风刺骨,无论现在是不是一月。
燕三郎坐在巨鹰背上,连背后的书箱在内,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
尽管有修为在身,但他从来不逞强,该添衣时添衣,该光膀子的时候只穿薄衫。
巨鹰飞翔在群山之上,此时世界纯粹得非黑即白。
黑色的坚岩、白色的积雪。
“到啦!”耳边响起千岁的声音,他往下一看,众山环绕当中有个巨大的环形山谷。
这就是此行目的地?
少年拍了拍鹰首,老黑盘旋着慢慢降低高度。
迫近地面,才发现丛林中多少有些植物不畏早春严寒,在枝头上试探着挂起零星绿意。
虽然只是星蹦儿几点,却让人心头微微一暖。
寒冬过尽,一切终会向好。
巨鹰降落在野外无人处,抖了抖脖子,抛飞羽毛上的积霜。
燕三郎下地,从储物戒中抓出几块生野猪肉抛了过去,每块都有四、五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