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栗从这摊子上买了个卷饼,边吃边往前走,步子还挺悠闲。
这人到底是什么打算?燕三郎正思忖间,千岁忽然道:“有人监视我们。人还不少。”
她的灵觉敏锐,已经感知有异。“你说得对,这是个陷阱。”
燕三郎也感受到四周隐隐有些窥探的目光,正要加快脚步,胡栗忽然一个转身,走进了路边的客栈。
这家客栈也很大,招牌也擦得锃亮,是为“红文客栈”。
燕三郎立在街上。跟进,还是不跟进呢?
这客栈里,是不是对方设下的局?
他只犹豫两息,就抬腿走进客栈的大院之中,手中却暗自抓紧了新得的穿山甲片。
这客栈外围是一所大院,车马都卸在这里,人往里走。
客栈里看起来一切正常,大中午地又快过饭点儿,厅里客人却还有几桌。胡栗正站在柜台前,和掌柜说着话儿。
燕三郎目光在厅内一扫,大步走去他身后,一把扣住他的肩膀:“胡东家!”
胡栗被他扒拉转身,瞪圆了眼,显得很是意外:“啊?怎、怎么了?”
燕三郎笑了笑:“有事,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胡栗感受到他笑容里的不善,连连摆手:“您看我这还在忙活呢,回头再去找您行不?”
燕三郎正要开声,千岁忽然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看!”
她向他伸出右手。
皓腕洁白、素手纤细,可是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戒子上的蓝宝石并没有发光。
燕三郎微愕,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一刻钟之前,戒子可是蓝光大作。
“被掉包了。”燕三郎回身往外,“走!”
虽然还不清楚胡栗是怎么做到的,但在如意居和红文客栈的“胡东家”,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才刚迈开一步,就有人自门外一步跨进,挡在他面前:
“清乐伯,哪里去?”
这厮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燕三郎定睛一看,居然也是个熟人。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此人:
颜焘的近身侍卫,邱林。
宣国这位小柱国曾以搜问奸细为由,将燕三郎扣在安涞城西署衙当中,负责监视清乐伯一行十九人的,就是这位近侍邱林。
燕三郎在他眼皮底下暗渡陈仓,悄悄走了两个来回,反倒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现在,这位近侍眼里闪着不善的光。
少年轻吸一口气,暗道不妙。邱林出现在这里,大概只能说明——
后方楼梯响了。燕三郎一回头,就看见铁太傅搀扶着颜烈,拾阶而下。
“清乐伯,好久不见。”颜烈声音沙哑,显见中气不足,然而眼中阴鸷依旧。
“摄政王好兴致。”燕三郎惊讶之后就镇定下来,微微一笑,“舒舒服服的安涞城不待,跑来这山野小镇。”
客栈各处涌进十余人,燕三郎一眼扫过就知是精锐,还有修为在身。颜烈就在他们簇拥下走近,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他瘦得皮包骨头,眉间一团黑气浓重,走路更是风一吹就倒,哪还有两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这强烈对比莫说燕三郎,就是千岁看了都暗暗心惊。跟迷藏幽魂有关的东西都不等闲,哪怕他们死后,化出来的魂石还能将这等高手活活折磨至死。
客栈掌柜和跑堂的簌簌发抖,赶紧转进后厨去了,决不留在这里遭殃。
宣国侍卫一把关上门,不让他们瞧见。
颜烈说话都费劲,也没心思跟燕三郎多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我中毒两年有余。清乐伯,请你拿出解药。”
千岁眨了眨眼:“你中你的毒,与我们何关?”
早知他们不会轻易承认。颜烈眼睛一眯,挥了挥手。燕三郎耳后即响起破空之声。
两人出手了,除了邱林还有一名蓝袍异士。
那异士所执武器是一把寒冰玉尺,取出来就满室皆寒,把厅内烧得正旺的塘火都压了下去,众人更是呵气成霜。
这种寒气穿透衣装,让人从灵魂深处就颤栗不已。
他这一尺直击燕三郎琶琶骨,风声不大但着实阴毒。一旦被拍中,就算琵琶骨没有尽碎也会被寒毒趁虚而入,苦不堪言。
他正是吃透了颜烈的命令,只想给燕三郎留一口气而已。
只是他这一记还未拍实,眼前就有红影一闪。那美艳女郎突然欺到他面前,纤纤素手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玉尺!
这尺子寒气迫人,只要与肌肤碰触,立刻就会将其黏附,而后无尽寒冰之力一涌而上,不把人冻成冰砣子不罢休。
然而红衣女郎手上连结霜都不曾,握住了玉尺一用力。
“啪嚓”,尺子应声而碎。
千岁身似鬼魅,直接贴近他身侧,左手骈起如刀,从他肋骨缝隙当中穿入,直接扎在他肝脏位置!
“啊!”这人痛不欲生,身体佝偻起来,忍不住张嘴大吼。
可是他嘴才刚开,吼声未出,千岁的白骨链就电射而至,嘴里进、颅外出,捅了个对穿。
甚至这记绝杀只发出很小的“噗”一声,这人就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其他异士色变,待要上前围攻,颜烈已经挥手:“住手!”
第1198章 我只要解药
邱林险些也被如法炮制。颜烈开声,燕三郎就打了个手势,于是千岁飞起一脚,将他踢到楼上去了。
正好有一间客房开着,他穿门而进,砰地一声。
全场安静。
谁也没料到这红衣女郎出手迅猛至斯、狠辣至斯。此时多数人才看清在她身边摇摆不定的那具白骨链。
这东西大概是……蛇的脊骨炼成?宽约二指,每一节都致密匀润,看起来似玉也似金,品相很好。蛇头对着颜烈张大了嘴,两枚毒牙赫然可见。
方才就是这只蛇头穿透了异士的后颅,血淋淋地好不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其上沾染的红白之物被飞快吸渗进去,也就是三、四个呼吸的功夫,骨链光洁如初,一点腥气都没有了,仿佛又可以重新把玩。
这只白骨居然可以吃进血肉,众人看得不寒而栗。
燕三郎自沉眠苏醒后二度见到白骨锁链,总觉得它和几个月前相比又很大不同。联想起千岁的修为今非昔比,这点儿变化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她是强大的阿修罗了。
铁太傅面色凝重,眼里不掩惊色“千夫人竟是高人,失敬。”在青芝镇初见,他就觉出这女子有些诡异,不曾想强大至此。是他看走眼了?
千岁取巾子擦拭指尖的血迹,嫣然一笑如百花齐绽“过奖。”
她方才高调杀人,手段毒辣,眼下众人再看她笑容明艳,反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所谓蛇蠍美人大概也不外如是?
此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听声音人数不少,已经走到院门口,就要往客栈里来。
站在门边的侍卫往外瞥了一眼,快速道“天狼谷来人了!”
这里毕竟是天狼谷的地盘,方才有几个食客见势不妙溜出去了,大概报给了街上的天狼谷弟子,后者就过来巡视了。
铁太傅一望燕三郎“后头再说?”
少年点了点头,看出他们也不想招惹地头蛇。
四凤镇马上就要成为天狼谷和拢沙宗联姻的喜地,这里若是有人闹事闹出了人命可就晦气了。
颜烈飞快摆了摆手,包围燕三郎等人的侍卫立刻散开,各找了桌椅坐下。
可是地上还躺着一个死人,那死相可不像是急症发作。其同伴正想过去收尸,抱到后厨藏起,千岁却上前一步,将死尸提起。
与此同时,琉璃灯也从虚空浮现,在她身畔明暗不定。
她顺手就将尸首丢进琉璃灯中。
那灯口明明很小,谁也弄不清千岁怎么把一个百来斤的大男人塞进去,只见这盏漂亮的小灯“呼啦”一下灯焰暴涨,带动灯光大亮。
但也就这么一下,整盏灯又消失了,连同它刚刚获得的食物一起。
望见这一幕的,都是不寒而栗。这女人祭出来的两样法器,竟然都喜欢吃人。
燕三郎拉着千岁,也找了张桌子坐下。
下一秒,几个天狼谷弟子跨进门槛,后头还跟着十几号看热闹的百姓。
“这里怎么回事?”天狼谷弟子厉声道,“有人举报,这里打架斗殴!”
“可是有什么误会?”铁太傅抬手笑道,“这里好端端地,什么事也没有哪。”
天狼谷弟子一看,这些人都围坐桌边,吃茶的吃茶,吃面的吃面,仿佛一切如常,莫说没有血迹,没人脸上带瘀青,甚至没有打砸过的痕迹。
地上还有一猫一狗到处闻嗅呢。
他兀自不放心,对同伴道“去后厨和楼上看看。”
同伴依言去了,从后厨带出掌柜和伙计,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
掌柜看了看当场,一脸茫然“我们,我们也不清楚。”方才这两边还气势汹汹,现在都坐一起喝茶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都没在现场。
燕三郎微微皱眉。胡栗没跟着出来,这在他意料之中。
楼上也有客人被惊动,走了下来。天狼谷弟子询问,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只说隔壁客房似乎有重物落地。
千岁方才瞬息杀人,异士的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这时邱林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着天狼谷弟子的质问就是茫然、摇头,说不知,一发三连。
天狼谷弟子转了一圈,什么异样也没发现,只得咳嗽一声“记着,在这里别闹事。”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待这些人离开外院,颜烈看向燕三郎,场中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
摄政王盯着眼前的少年“你心疾痊愈了?”两年前,这小子还是病秧一个,如今局面好像反过来了。
“托福。”燕三郎没有否认。
他已经十九,面容比两年前更加成熟阳刚,身形也比两年前更加坚实硬朗。若说从前如修竹,这会儿扬眉轻笑的模样就像含鞘待发的钢刀!
更不必说他身边举杯徐饮的千岁,看上去就像是人形杀器。
最虔诚的敬畏,往往来自于最深沉的恐惧。这一点上,谁的认识也没有阿修罗更深刻。
颜烈轻轻道“有话好好说,如何?”
燕三郎展颜一笑“好。”
骨链和琉璃灯都是奇诡之物,千岁出手又凶猛毒辣,正是为了震慑这十来号人。颜烈此时还带在身边的,当然都是精锐,并且午时将尽,千岁马上要失去实体了。
在消失之前,她得为燕三郎解决这个麻烦。
只有展现强大的力量,才能让颜烈暂时打消围攻少年的念头。
燕三郎拍掌,琉璃灯就浮现于侧。紧接着千岁化作一缕红烟,飘入琉璃灯中,消失不见。
“现在,谈吧。”燕三郎一人独坐,显得又和蔼又有诚意。
然而事实是双方现在都在客场,强龙不压地头蛇。
颜烈的亲卫还盯着琉璃灯上。那红衣杀神能缩进琉璃灯中,自然也能从灯中出来。
她的消失,并没有让他的守卫放下戒心。
颜烈以巾捂嘴咳了几声,再放下白巾,绢面上都是鲜血,触目惊心。
“如你所见,我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和脸色同样疲弱,“从前种种既往不咎,我只要解药。”
第1199章 毒人一个
只要你给出解药,无论我们从前有什么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他身体前倾,“我可以国之名立誓。”
他说得非常诚恳,毕竟自己命悬一线,这是他的最后一搏。
“恩怨?”燕三郎侧了侧头,“我们能有什么恩怨?我只记得令弟的咄咄逼人。”
当年颜焘在安涞城的确处处针对他,颜烈心知肚明。但弟弟最后是壮烈战亡,想起这一点,他心底就是痛不可遏。
千岁却想给燕三郎鼓掌。她家小三最腹黑了,一边满脸无辜,一边提刀往别人伤口上捅!
“没有恩怨?”颜烈面上保持着淡定,“铁太傅的发妻木夫人,不是你救的么?”
说到这里,铁太傅立刻向着燕三郎作一长揖:“多谢燕小友!”
木夫人从中毒到获救,铁太傅冷汗涔涔,像是自己去鬼门关走一圈回来,对救回妻子的人更加感激。
但颜烈这么一提,他这么一行礼,倒像把恩情栽实在燕三郎身上。少年摆了摆手:“无功不受礼,此事与我无关。”
他又不傻,颜烈提起木夫人是想致谢么?重点是玉太妃!
救治木夫人和掳走玉太妃是同一个人,燕三郎怎么能只承认前半截呢?
果然颜烈紧接着就道:“只要为我解去身上剧毒,你就是颜某、宣国的恩人。今生,我都不会对你行半点不利!”
他神色慨然:“往事随风,我都不会再计较、再多问。”
所谓计较,指的是燕三郎弄到解药的过程;所谓多问,则指玉太妃的下落。
少年耳边传来千岁的提醒:“小心这厮言而无信!”
颜烈在燕三郎手下吃了这么大亏,在自己的地盘上连女人都被偷走,堪称奇耻大辱。待他弄到解药、没有性命之虞,还咽得下这口气么?
铁太傅仿佛听见她的不屑,适时帮腔:“清乐伯放心,摄政王言出必践。你若还不放心,我们可以订立契约。”
燕三郎不置可否,只对颜烈道:“伸手。”
颜烈依言伸手,他是将死之人,也不虞对方下什么狠手。
燕三郎抬指在他腕脉上一搭,几息后才收回,眉头就紧皱起来。
颜烈低声道:“毒入骨髓,御医都说回天乏术。”
燕三郎不答,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显在思索。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打断他的思考。
过了一盏茶功夫,燕三郎才缓缓道:“你身上骨髓、内脏、血液、肌肉,无不被毒性腐蚀,堪称毒人一个,能活到现在全靠宣国御医技艺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