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微微苦笑:“那厮有附于人身的本事,我也不知道它现今在哪。”
端方来这里成婚,本来也没打算插手他的麻烦,闻言转了话题:“你的伤病已然痊愈?”燕时初在宣国时脸色不好,心伤严重,连与人动手都不敢。
“嗯,好了。”
白苓闻言,指了指他心口:“当年的伤?”
“对。”既然新郎新娘都见面了,燕三郎也没理由留在这里当夹心,当下站了起来,“你们慢聊,我有事。”
端方笑道:“你还会再待几日吧?我回头就找你吃酒去。”
“好。”燕三郎说罢,背上书箱,头也不回下楼了。
端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转问白苓:“看来白姑娘和燕兄弟也是熟人?”
白苓有些局促。这人是自己未婚夫,见燕时初和她坐在一起吃茶,他会不会不高兴?
端方像是看穿她的顾虑,抬手给她斟了一杯清茶:“不要紧张,我只是好奇一问,并非质询。”又笑道,“燕时初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的眼神温和,笑容也很诚恳。白苓放下了心,点头道:“还记得你当初给我解围?”
“当然。”端方拈起案边的蜜饯,“白姑娘救父,很有勇气!”
被他夸奖,白苓也笑了:“在那之前,我能弄到解救父亲的办法,多亏了燕时初帮忙。但那一场仗也打得惊险辛苦,他——”
第1204章 已经开始了
她下意识比划心口位置,“——这里受了重伤。父亲的病情等不及了,我只得先行离开,也没等到他被救醒。”
她抿了抿红唇:“有些愧疚。所以今日在城中重逢,我请他吃茶赔礼。”
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她与其他男人吃茶聊天还被他撞见,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番。
端方不由得笑了:“这是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白苓眨了眨眼。这话说对了,他好像真地很了解燕时初?
“你呢?”她反问,“十年交情怎么来的?”
端方就将自己当年在柳沛县与燕三郎的交集说与她听,只是略去了他如何算计衡西商会两位东家不提。
白苓听到入神处,一拍案子道:“姓杨的那两人真是黑心东西!好在老天有眼,你家里大仇得报了,这两人都没落个好下场!”
“是啊,善恶到头终有报。”端方轻声喟叹,而后一笑,“这是十年前的旧事,我早都抛在脑后。”
白苓看他的眼神满满都是同情。天狼谷主只跟女儿说过这位拢沙宗最年轻的峰长如何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却从没提过他有几乎被灭族的家世、悲惨的童年。
能从这般逆境里翻身,一路青云直上,本身就说明这男人的坚韧不屈。
白苓有些钦佩他。
端方看了看天色:“我初到宝地,对四凤镇实是不熟,白姑娘可愿为我向导?作为报酬,我请你吃晚饭如何?”
两人既已聊天,白苓也就爽朗应道:“好!”
……
平西老街的宅子里,颜烈已经躺下歇息,忽觉外头仿佛有人低声交谈。
“外面什么事?”
他中气不足,但铁太傅耳力很好,当即掀帷走了进来:“探子来报,端方进城了。”
颜烈半眯的眼顿时睁大,身体上仰。铁太傅赶紧扶他坐起。
“终于来了!”颜烈的声音放大,“他在哪里落足?”
“如意居。”跟着铁太傅走进来的探子答道,“连他在内,一行七人。年纪最大的一个,个头矮小,头发半花白,眼角有一道浅疤。”
颜烈一听就有印象:“那是拢沙宗的副门主,万东阳。人脉深广,修为高强。”
铁太傅也知道此人,面色微变:“拢沙宗居然派出了万东阳?”
颜烈摆了摆手:“拢沙宗很重视这门亲事,再说端方已是韵秀峰的峰长,位份很高。宗门能派出的‘长辈’,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早在预料之中。”
长辈证婚,宗门世俗通用惯例。拢沙宗必然要派重量级人物前来,以示对两宗联姻的重视。
他叮嘱铁太傅:“其他人倒也罢了,你却要小心,莫被端方撞见。”
铁太傅在宣国首都安涞城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端方和他打过交道。只要他见到铁太傅,立刻就会提高警惕甚至提前反杀。
吃了一次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颜烈自觉好了不少,精神更佳,不像从前那样一句话得分两三次才能说完。
这药的确能救他。
铁太傅点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颜烈瞥他一眼。
“王爷,我们原本计划是迫端方交出解药。”铁太傅语重心长,“既然解药已经提前弄到,不如您先回国静养,待身体康复再筹划复仇不迟?”
“我等了两年,好不容易等来端方下山的机会。你要我放他活路?”颜烈嘴角扯开一抹冷笑,“这厮乖觉得很,娶亲之后更要成日价缩在龟壳里不出来。下回再逮到他,不知猴年马月!”
端方晋升为峰长之后,一步都没出过拢沙宗。宗派与宣国的接洽,已经转交别人来完成。颜烈时刻注意他的动向,看他架式是打算好好蜷缩一段时间了。
拢沙宗的峰长、长老能享受丰厚供奉,过着远离红尘的人上人生活,因此很少离开拢沙宗地界。这又有个名头称作“清修”,探寻无上大道,很是受人尊崇。
裘娇娇就是典型,她入门之后就没再下过山了,一直在宗内生活了二三十年。
错过这次机会,颜烈实无把握下次还能再逮住端方外出的机会。这厮也知道自己干过的好事,如果一辈子都龟缩在拢沙宗怎办?
三十年,颜烈等不起。
“王爷!”铁太傅还想劝他见好就收。为弟报仇固然重要,最根本难道不是先挽宣国于颓败与内乱?
颜烈却摆了摆手:“我意已决!”
当下他唤进一人,问道:“端方已在四凤镇。你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何时开始?”
那人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已经开始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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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四凤镇主街,少年在红文客栈对面的旅馆要了一间上房。
他一路从盛邑追到这里,断不会逢难调头。再说天狼谷附近也只有四凤镇这么一个可供客人落脚的地方。
燕三郎先要了一大桶热水,洗去连日赶路的满身风尘。
在燕三郎闭目养神,泡得浑身毛孔都要张开的时候,千岁忽然道:“难怪弥留要指引我们去寻魂石戒子。没有这玩意儿,我们根本找不见幽魂在哪。”
燕三郎下意识往水里一沉。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千岁在他沐浴时突然耳语。
但他脸上平静无波:“如果他能随意更换皮囊,那就麻烦了。”
四凤镇有四千多人,他们总不可能一个一个试过去。何况这里马上要成为端方举办婚典所在,届时来的人会更多。
千岁咝了一声:“任意更换皮囊……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呐。你看从前幽魂侵占过的皮囊,哪一个不是灭掉了原主的魂魄?”
但是靳丰却活下来了,还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至少在幽魂离开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
这就说明,幽魂占据皮囊时,能与原主共存。
当然不是说这个幽魂好心,而是它侵占皮囊的方式或许与众不同,不需要吞噬原主也能进行?
当然它离开靳丰时动了手脚,让他很快暴毙,以切断燕三郎的追踪。
第1205章 今天不行
千岁笑道:“不过他也不知道我们手里有张王牌。”一旦幽魂在附近,魂石戒指就会亮起。这检索方式虽然模糊,充当警兆足矣。
“挑唆颜烈与我们战斗的构想落空。”燕三郎考虑下一步计划,“它还打算怎办?”
“这些东西烦人得很。”千岁哼了一声,“一计不成,还会有下一计。”
燕三郎分析道:“莫不是要设法侵占天狼谷弟子,或者嫁祸给我们?”
“有理,我们还得先下手为强。”千岁给他出主意,“虽说四凤镇人口不少,但这些幽魂当人上人惯了,享受舒适安逸惯了,它如能自由选择皮囊的话,多半不会选择平民。那么这就筛掉了四凤镇里七八成居民。”
幽魂也想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啊,否则怎么选了靳丰这个富商附身?金钱带来的享受,谁能不爱?
可排除这么些,余下的人数范围仍有近千呢,何况居民在全城流动甚至外出,不会像树木那样老实栽在一个地方,等着燕三郎来检查。
少年一时也没想出好办法,终归他们对这个幽魂的了解太少了。
千岁干脆切换一个话题:“对了,再给我好好说说,给颜烈解药这件事儿?给出解药,那就是承认我们偷走了玉太妃。这人心眼儿比针尖还小,能善罢甘休么?”
“他几次三番派人来盛邑,至少有七八成把握认为玉太妃在我这里,解药也在我这里。”燕三郎给她分析道,“若我在客栈里极力否认,只会加深他动手强抢的念头。”
“打就打。”千岁冷冷道,“颜烈连病虎都不如。”
“那就遂了幽魂的愿。”燕三郎轻声道,“颜烈本为端方而来,我何必为端方挡去这个麻烦?”
唔,也是。端方那小子她也看不顺眼,不比颜烈好到哪里去。让他们狗咬狗最好不过。
“再说,把解药给颜烈有什么坏处?”
千岁想了想:“他惦记玉太妃的下落,说不定还要设计捉拿你。”
“那是后话了。”水有点凉了,燕三郎随手在木桶上贴了一张唤火符。他的身体对寒冷两极的耐受力远超常人。“在四凤镇期间,他得当我的盟友。敢动歪心思,说不定我就把解药销毁。”
“颜烈谨慎,尤其牵涉到自己求存的唯一希望。”燕三郎下了个结论,“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多一个盟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唔,也是呢。算你有理。”千岁问燕三郎,“你猜,幽魂为何能掌握颜烈的动向,甚至知道他会来这里截杀端方?”
这事儿就玄幻了。他相信颜烈的行踪是个秘密,安涞王城里都不该有几个人知道才对。否则他暂时交出政权,颜霜为了长久统治着想,大概率会派人追杀他。
颜烈能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更何况,颜烈和端方的恩怨更加隐蔽,从不曾摆上台面。甚至如今的宣国迫于压力,还要尽力拉拢拢沙宗。
除了两年那一场风波的当事人,谁能这么清楚?
燕三郎缓缓道:“细思极恐。”
幽魂的势力,已经渗入颜烈身边?
“莫不是他身边有奸细?”千岁也想到这一点,“你和颜烈的合作,一定要更小心。”
燕三郎点了点头。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事,可一时想不进来。
烛光一暗,身后有人站定。随后有只纤纤素手越过他的肩膀,抚到宽厚的胸肌上。
少年呼吸微顿。“我洗好了。”
“嗯哼。”她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小手擦去他胸膛上的水珠犹不满足,继续往下方探索,就想埋入水面以下。
燕三郎一把抓住她的手:“我要起身了。”
她干脆从后头抱着他的脖子,俯首咬住他的耳朵:“你起呀。”
热气吹进耳,少年浑身都僵硬了,抬头一看外头,天黑了。
红衣女郎吃吃笑道:“看什么?假正经,天黑才好办事。”
她已经忍了两年多,这么耐心的付出是不是该有回报了?
过去这些天都在赶路,好不容易有个晚上安顿下来,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吃了他,从头到尾,一点不剩!
“不好。”燕三郎喉结上下滚动,强行抑制着一把将她抱入浴桶的念头,“四凤镇太危险!”
他抓着她的手,轻柔但坚定地从脖子上挪开。
千岁很不高兴:“你的伤不是好了么?”臭小子还对白苓承认了。
“还差个几天。”他声音沙哑,“我能感觉到。”
“真的?”千岁侧头看着他,将信将疑。如果他的心病只剩一点儿尾巴,那么除了他自己,别人的确说不准呢。
“真的!”他满脸严肃,这一关怎么也要蒙混过去。
“行罢。”她怏怏缩手,退到屏风外头,“那你起来吧。”
等了几息,她看到屏风后头的身影一动不动,还坐在水里。
“出来呀?”
“等下。”燕三郎的声音和身体同样依旧紧绷。他也想一步迈出桶,怎奈……
为了转移千岁注意力,他轻咳一声:“你猜,迷藏幽魂会不会已经出城?”
千岁果然好好想了想,最后道:“不会吧?”
“为何?”
“他好不容易把我们引来这里,不会那么容易就收手吧?”千岁冷笑,“不止我们想要他的命,他也想我们死呢。”
“那么延寿契约大概还在四凤镇。”燕三郎低声道,“我们留下来,看看他还有什么后着要出。”
“嗯……水不凉么?”
“哗啦”一声,燕三郎终于迈出浴桶,拭水穿衣。
千岁踱去窗边开了条缝,只见天空暗沉一片,唯有西边山头厚厚的云彩还残留一丝糜艳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