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千岁盯着门槛后方。地面笼罩在整扇木门的阴影下,黑漆漆一片。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燕三郎知道她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依旧强大。什么都信不过的时候,信任她就对了。
千岁左右看了看,从墙面抠下一块石子儿,朝着门槛后头抛去。
石子儿落地,原本该有一声轻响才对。
可是两人等了几息,那一条抛物线过后,什么动静也没有。
石子儿掉到哪里去了?
千岁又抛了一块,这回向着门内远处的屋子抛去,可仍然是石沉大海。
她扯着门扉重新关闭,沉声道:“这里头是假的、空的!”
石子儿都落空了,他们若是贸然走进,大概也会一脚踩空,掉进不知名的深渊罢?
“这是个陷阱!”燕三郎谨慎后退一步,“是幻术蜃景,还是如同鸿武宝印盖过的画卷一般?”
“从哪边开始?”千岁急促道,“快些出去!”
既是陷阱,那么暗中就有人观察他们、对付他们!
留在这里,太不明智。
两人不约而同往后就走,门吱呀一声关上。
可就在此时,前后方都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快速接近。
偏偏燕三郎所处的这条巷子,并没有第二条岔道了。
现在他俩已经知道,乱翻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得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
狭路相逢,两边都有些错愕。
这个人,居然是端方。
端方急急而来,像是后头有人追赶。他一撞见燕三郎,脚步就停了下来。
“燕时初!”他声音和脸色同样低沉,“这是怎么回事?”
以他敏锐,也觉出不对了。
“掳走白苓的另有其人,特地要嫁祸与我。”燕三郎果断道,“这地方走不出去,是旁人布下的陷阱。”
端方皱眉:“她在哪?”
“茶楼一别,我就没再见过她。”
端方盯着他道:“你引颜烈前来?”
千岁出声了:“我们今晨才抵达四凤镇。”
端方冷冷道:“但你俩早知道他们就在镇上,对吧?”
这一点,燕三郎也没办法否认。“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
端方又问:“颜烈对自救仿佛无动于衷,是你给了他解药?”
当年他躲在安涞城的客栈里,听颜焘审讯端木景的伙计,知道燕三郎冒充自己取得了所谓的冥石之毒和解药。
颜烈是什么样的人,这两年他更加了解。摄政王怎可能置自己性命于不顾,非要与他同归于尽?所以最可靠的猜想,还是颜烈已经从燕三郎那里弄来了解药!
燕三郎沉默,而后点了点头。
“你们果然达成协议!”端方不禁冷笑,“颜烈那人也很阴险,不会不知道你带走了他的女人。你帮他对付我,事后必定也没好下场!”
就在这时,后头的巷子里也走出人来,正是万东阳派出的两宗子弟!
他们见着自己追赶的目标,都是眼前一亮,大步向前。
十一比二,胜算不高哪。
“别中他人圈套!”燕三郎急急对端方道,“幕后人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端方看着他,眼神阴晴不定。
燕三郎一脚踹开了身边的小门:“这条巷子两侧的民宅,都不存在!”
话音刚落,千岁就戳戳他的肩膀,然后指了指门内:“喂!”
她的声音有些焦急:“快看!”
燕三郎转头一看,也是怔住。
门内一个小院,老杏树笔直,树下置着一堆杂物,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屋舍很旧,檐下挂着几串辣椒。
怎么看,这都是个普通民居。
他低头看脚下,门槛内哪里还是先前的黑洞?红砖地面很旧了,在岁月的搓磨下,砖面裂了好几块,缝隙里长满了青苔。
燕三郎的脸色变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一栋民居就变出来了?暗中那人的功力,至少不输给蜃妖!
更古怪的是,他还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一时间,他想不起来。
端方也直勾勾盯着民宅,脸上神情变幻。
老实说,千岁从没见过他表情这么丰富,若不是眼下自身危急,她倒想好好欣赏一番。
现在么,她只能捏了捏拳头,对燕三郎道:“前头七个交给我,端方你自己应付。”
无论是白骨链还是其他法器,她都取不出来了,只余下赤手空拳。
燕三郎摇了摇头,把她往身后带。她没了愿力,充其量只是个力气大一些、身手敏捷一些的女子,真能对付这十来人么?
对方也懂拳脚功夫啊。
他往怀里掏了掏,空空如也。
莫说武器了,就是随身常备的几个小药瓶都不见了。
否则,那里面的毒粉足够放倒这里所有人。
该死,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两宗子弟快步奔来,转眼就靠近三人。
燕三郎发现,他们同样空着双手,然而双拳紧握,显然是想赠他一顿老拳。
也就在这时,端方忽然向着众人抬手,清喝一声:“且慢动手!”
拢沙宗人当然是立刻停步,天狼谷的几名弟子见状,也跟着放缓脚步,又冲前一丈才停住。
第1211章 院里院外
前头这位毕竟是天狼谷未来的姑爷,这面子总是要卖的嘛。
端方问燕三郎:“怎么出去?”
少年摇头:“大伙儿身上的物件都不见了,这里必然不是现世!”
有个天狼谷弟子喝问:“你敢劫掠白师姐,跟我们出去受审!”
“那也得出得去。”燕三郎并不动怒,“你们常来四凤镇,识得这条路么?”
天狼谷弟子都不吭声了,面露不豫。
终于有人道:“初进时还认得,越走越是陌生。”
这名天狼谷弟子又补充一句:“我就是四凤镇人,在这里从小玩到大!”
“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端方问燕三郎,“哪个方向?”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有脚步声响起。
杂而凌乱,一听就知道人多。
在巷子里穿行的,除了这几路人马之外就只有……
端方的脸色变了。
果然,黑暗里踱出十余人,正是他的冤家到了:
铁太傅扶着颜烈,后者在夜色中的神情阴森:“哪里跑?”
他盯着端方的眼里写满仇恨。这一刻多钟的追捕让他的怒气不降反升,如同火上浇油。
端方疾声道:“这地方太诡异,先出去再动手!”
这时候还想着讨价还价么?颜烈无动于衷。
“燕时初!”他咧嘴一笑,如同夜枭,“还不动手?”
千岁气得想骂人,这时候要是有修为,她想亲手把颜烈大卸八块!
与此同时,颜烈也挥了挥手,身后精锐倾巢而出,向着端方冲去。
混战开始!
燕三郎就站在两伙人正中,首当其冲成了靶子。
有人一指他脑门儿,大喝一声:“打死这厮!”
双宗弟子黑着脸奔来,优先冲燕三郎挥起拳头。早看这厮有问题,既然跟前面这帮人是一伙儿的,那就要先下手为强!
打不打?千岁转头去看燕三郎,哪知他却反手抓着自己猛然退步,一下子跨进民宅里,赶在对方的拳头砸过来之前,“咣当”一声反手关上了门!
他还没忘落闩。
这就是不打喽?虽然时局紧张,千岁还是忍不住笑了。
臭小子化解危机的方式,从来都出人意表啊。
木门砰砰响了两声,就安稳了。他俩既然主动退出战场,双宗那一方的弟子也不会非揪住他们不可,毕竟大敌是颜烈等人。
外头传来了打斗的声响,咒骂声、痛呼声,以及拳拳到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燕三郎听了一小会儿即道:“颜烈占上风。”
千岁还维持着扒门的姿势,闻言点了点头。拢沙宗和天狼谷门下虽然也会拳脚功夫,但平时都以修行法诀、调息内养为主,像他这样精练体术的少之又少;反观颜烈身边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锐,铁太傅更是沙场之中杀人的老手,即便年事已高,技艺却没有丢失。
更重要的是,颜烈占了人数上的优势。
不久,他们就听见了第一声惨叫。
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痛苦,只有长长一声。
“有人死了。”千岁小声道,“赌十两金子,死的是端方这一边的人。”
“不赌。”燕三郎也是这么认为的,“颜烈要杀的并不仅仅是个端方。现场这些门徒,他全要灭口。”
迫于国内的暴乱起义,颜烈进四凤镇之前,宣国和拢沙宗关系又恢复到空前紧密的状态。现在他追杀端方却有这么多目击者,倘不除个干净,日后两大势力关系危矣。
好在追进暗巷的拢沙宗子弟不多,副宗主万东阳也没跟来,只要一一灭口,颜烈就能修正这个大麻烦。
总之,端方必须死,其他得陪葬。
很快,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打生打死的两伙人正在远离。
如果一伙儿逃,一伙儿追,离这儿越来越远倒不奇怪。
“这栋宅子是怎么回事?”千岁敲了敲门板,“第一次推门进来还什么都没有,现在怎么屋舍俨然?”
她转头,看见的景象和普通平民小院并没什么不同。
平凡到让人提不起兴致去游走一遍。
角落的植物长满尖刺,他们没有靠近。燕三郎走到杏树边,伸手拍了拍树干,而后从杂物堆中拣了把卷刃的斧头,一下砍在树上。
“笃”,树干上出现一道白痕。
燕三郎抚了抚,发现刀口毛糙,深半寸:“这是真的。”
这手感和真树一模一样。或者说,这就是真树。“不像是幻术。”
他们先前和蜃妖打过交道,知道蜃妖幻出来的场景经不起敲打,会消失不见。
这里却是截然不同。
“幻术可不会把我的愿力和法器变没!”千岁哼哼,很是不爽,“幕后人一直想着借刀杀人呢!”
暗巷变得像迷宫,他们、颜烈、端方,三伙人进来之后仿佛遭遇了鬼打墙,在里面团团乱转也出不去。
更离谱的是,他们最后居然相遇了,就在同一地点。
说这不是有人刻意布局,她才不信哩。
阿修罗仔细观察小院:“我总觉得有人暗中窥探。哪怕此刻也是。”
这院子里就他们两人,可是被窥探的感觉挥之不去。
“问题是,幕后这人想对付的是谁?”燕三郎缓缓道,“颜烈、端方,还是我们?”
“搞不好想一锅端了。”千岁笑了笑,“我们一直没找见那个幽魂的下落。”
燕三郎和她所见略同,都觉这是幽魂捣的鬼。
“方才有人指着我,直喊‘打死’。”他仔细回想,“这人有些不对劲儿。”
“那是天狼谷的弟子吧?”千岁也记得那人着天狼谷服饰,矮个子、中等身材,年龄最多就是二十出头。“又不是拢沙宗,跟你无缘无仇,为什么一上来就喊杀?”
无论拢沙宗还是天狼谷都注重门规森严,如果燕三郎真是劫犯,门人也得想法子将他擒下审问,怎么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弄死他?
只是方才颜烈、端方两边已经开打,众人都是热血上头,这人一煽动,友军自然想也不想,冲着燕三郎就来了。
事实上,援护端方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啊。
第1212章 诡异之境
燕三郎抿了抿唇:“跟上去看看。”
从两边力量对比来看,颜烈一方占据上风。燕三郎与他有协议,在四凤镇内友好相处,因此他现在追去也应该相对安全。
他拔下门闩、打开木门,一步就跨了出去。
这门很小,只容一人进出。方才他是反手抱着千岁、侧身冲进来的,现在要出去自然又是一前一后。
哪知异变骤生:
少年后腿刚跨出门槛,千岁正想跟进,木门却“咣当”一声,自行关闭!
一里一外,他们居然被隔在木门两侧。
燕三郎大惊,一旋身就用力拽门,哪知这道掉漆的黑门突然强硬,怎么拉也拉不开!
“燕小三!”门板被敲得砰砰作响,千岁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这门上被下了禁制!”
“千岁!”他情急之下咆哮出声,接连四五拳狠狠砸出,砸得木门咣咣不止,好像下一秒就要开裂。
但黑门依旧纹丝不动。
就算燕三郎筋骨比常人强健,指节上也打得血肉模糊。以他的力量,莫说小小一扇杂木门,就是黑檀木做的大门都要四分五裂。
可这扇木门上却连块漆皮都没有多掉。
他全然感受不到疼痛,抓着门楣纵身一跃,直接跳到院墙顶上。
砸不开,他跳进去总行吧?
就在他双足碰到墙顶刹那,底下的响声突然消失。
千岁不喊他的昵称了,也不敲门了。
燕三郎低头一看,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木门还是那扇木门,可是门后的佳人竟已不见!
“千岁!”他头皮一紧,竟然不假思索跳下墙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地,目力所及之处,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的阿修罗呢?
燕三郎一颗心揪起,只觉自己从未经历过这般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