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她和周迢毫无相似之处。
“没意思。”女人甩开身下的男人,又灌了几杯酒,意识不清,摇摇晃晃。
她看静凡眉聚山川之秀,五官清俊,双眸隐隐含着恐惧。特别是他鼻尖那点小痣,真真诱人,引得她像撕咬一口。
冲动喷涌上来,周迢大步直冲静凡来,“本王改变主意了,本王要收了你。”
说罢,她强袭上身,猛力把他推倒:“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吸引力。”
静凡赶忙坐起,呼吸狂乱:“文王不是要把贫僧献给陛下吗!若陛下知道文王对贫僧如此……”
周迢无情打断他的话,甩了他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用她来压本王?她后宫那么多男人,哪能顾及到你?”
嗤啦!她强行撕开他的衣襟。
佛说,世间万相,皆是虚幻。
但痛苦不是,他切身地感受到了。
静凡极力反抗,却四肢无力,头晕目眩。
是凤窝香!如今周迢凑近,他方闻出房间内凤窝香味道奇异,并不纯正,夹杂了许多靡靡之气。
他一下子摊倒在毛毯上,呼吸困难,皮肤骤然升温,手紧紧抠住地毯不肯屈服,被周迢强行拖出五道血痕。
“想不到,大师心底的欲望很深啊。”周迢把他甩到一边,逼他面对自己。
她拍拍他的脸,抓住他的手腕,“大师要知道,这药最容易钻入心思本就复杂之人,越复杂越容易乘虚而入,大师的心,看来并不向佛啊,哈哈哈哈。”
她当即跨坐在他身上,一把扯下他的里褂。
白净如莲的躯体骤然呈现,亵渎佛子的激情让周迢兴奋地欢叫:“本王还没尝过和尚的滋味,今日就开开先例!”
“王女,王女!”一小厮倏然冲进来,“王女,玄鹤死了!”
“死就死了,”周迢手中动作不停,压在他身上,“有什么的?”
她滚烫的手即将触及最后的禁地。
一滴清泪从静凡的眼尾滑落。
咻——
一根匕首自外射进来,稳稳当当插在屏风里。
啪嗒,有什么东西掉了。
周迢一愣,摸摸耳朵,抓了一手的鲜血。
她狂疯大作:“谁!”
周窈破窗而入,一脚踹向她的脸,把周迢踹得滚开六个身位。
一件满是血迹的外衫从天而降,盖在静凡大师的头顶。
“畜生!静凡大师是朕的人,你竟敢放肆!”
第33章
周窈的怒火难以压制。
就像农历八月天里被点燃的汽油, 能致繁城倾圯,倾盆大雨也难浇灭。
此人光天化日之下买卖人口,还以她的名义威胁恐吓。
强取豪夺, 建造宫楼殿宇, 于金殿内吃香喝辣, 肆无忌惮, 吃的喝的,每一口都是百姓的血。
更可恶的是, 她掳走静凡大师,还……
太荒谬不经, 太猖狂。
周窈在法治社会中长大, 从没见过这么阴暗的场面, 更没如此愤怒过,她现在只想杀人。
气血上涌, 她一步当先, 掐着周迢的脖子把她拎起来,一拳呼上去。
鼻血横飞,周迢呜咽一声, 彻底清醒过来。她被打掉两颗牙, 边哭边示弱:“皇姐,你能用武功了?!”
周窈一字不回, 猛力一推,把周迢打飞出去。
周迢咚的一声,重重跌回兔毛毯上,带着毛毯往后又飞出十几米,撞碎一应奢侈品,就连檀木桌都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她猛地垂下头, 吐出几口粘稠的血,目眦尽裂。
周窈攥紧手里的长剑——尽管这把抢来的剑已经因为与玄鹤等人的厮杀碎成了两半,但好在剑身底部依然锋利,她奋而上前,当即举剑。
“皇姐,你不能杀了我!”
周窈红着眼一剑刺下,一声悲号响彻整个楼宇,荡开十几尺高。地上光溜的男子们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得像白鼠,腿软得逃不动,哭声连连。
这一剑,周迢闪避及时,只刺中她的肩头,并未要其性命,但鲜血依然如小泉从剑刃处涌出。
血珠吱了周窈一脸,她不撒手,狠狠一转。
剜肉的疼痛撕心裂肺般,惹得周迢嚎干了嗓子:“皇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周窈心头,忽然飘过一句静凡大师教她的佛偈。
无色无相,勿嗔勿狂。
吞咽一番,被怒意蒙住的眼眸逐渐散去血色,视野渐渐清明。
她狠狠一拔,血窟窿流出汩汩鲜红与废肉,染开一地,把周迢直接疼晕过去,在毛毯上不停抽搐。
“来人,”周窈有些颤抖,大声喊薛琴,“传朕旨意,剥夺文王的王位,送大理寺查办!”
薛琴吓得不敢回“是”。
文王在朝中势力依旧,但她擅长藏拙,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势力深种,不是送大理寺就能定罪的,多半会安然无恙放出来,最多挨几个板子,到时候满朝文武不知会有多少人会为她求情。
陛下的压力,届时恐怕会大如山压。
以前陛下偏爱文王,喜与其寻欢作乐,文王每年都进献不少美男子,姐妹二人关系一直很融洽,陛下对文王的嚣张行径也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陛下当场彻底和文王撕破脸,就因为……静凡大师?
薛琴不明觉厉。
今日,若不是文王用全身内力相抗,即便身受重伤也躲闪及时,恐怕早就命丧黄泉。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薛琴,”周窈冷漠的声音把薛琴从思维深处唤醒,“盘问她。”
她把剑哐当扔到地上,血珠溅上鞋面,如泥中红梅:“用最狠的刑,不要放过她。”
薛琴吓得腿抖:“是……”
一旁,静凡默默将周窈沾满血的外套穿好,艰难地站起,像一株风一吹就要歪倒的小草。
周窈左想右想,仿佛被鱼刺卡了喉咙,一句适时的安慰话都挤不出来。
大师会不会想不开?
她帮他解开麻绳,想扶他,又想起手上、脸上全是犯罪分子的血,她觉得自己脏得要死,抬起的手又默默放下。
静凡大师蹭破的手拉紧衣领,一步一拖往门口挪,他的腿被周迢强力拽过,每动一下,都如被人徒手撕裂般钻心地疼。
“外面有马车,我们……回梵城?”周窈跟上静凡大师,试探地问。
静凡大师停住脚步,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脸上的血点纵横交错,眼下黑眼圈严重,就连眼神都饱含疲态。
他抬起手,轻轻撩起她额前黏住的发,指尖颤抖:“多谢施主来救贫僧……”
周窈哽住了。
他指尖凉地可怕,被磨破后皮肉模糊,他的眼神阴冷若千万里深的寒渊。
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贫僧没事……”静凡敛起目光,沉默着一瘸一拐地走出门。
没事,这些事,都是经历过的,都是小事。
周窈眼神闪动,总觉得鼻腔里有一股酸意翻涌上来。
不能留他一个人。
她抬脚跟上去,一言不发。
蓦地,静凡大师崴了一脚。
周窈一步跨过去,拦腰接住他,扶他站稳。
肢体的触碰令他猛烈一颤,吓得周窈赶紧放手,往裤子上抹抹:“对不起!”
静凡大师站定,垂头凝视着反光的青石板,轻轻合上眼。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划过,糅杂稀碎的夕阳,坠在鼻尖。
周窈心如石沉大海:完了完了。
“大师,大师你别哭啊。”周窈害怕极了,手忙脚乱,从全身的衣服上踅摸出一角干净的衣服撕扯下来,笨拙地往他鼻子上点拭,“对不起,都是我反应太慢……来得太迟……”
“我没事。”静凡虚虚推开她的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周窈心里咯噔一声。
大师都不自称贫僧了。
也是,对方那什么未遂,他受了极大委屈,如今洁癖如他,还被她的脏衣服盖着,还被她的脏手碰到了,伤上加伤。
大师该不会就此对世间失望,要自尽吧!
“不行,”周窈赶紧黏上去,“你所谓的静一静,指不定会越想越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他是人,不是佛,遇到这种事,就算看得再开也不能释怀吧。
周窈寸步不离:“大师!”
静凡大师揪紧衣襟,当即偏过身子瞪了她一眼,手抖得厉害,指节泛白。
他眼眶泛红,盈盈泪水擒着,阳光下水晶一样晃得她眼疼。他原本白皙的面庞上多出一片周迢的巴掌印。
那么委屈。
又那么克制。
“好,好,依你。”周窈忙安慰他,一点一点用那块衣料吸他的清泪,柔声安慰,“别哭,我不跟你上车,我就在车外面,你有什么事就叫我,嗯?”
她挥手示意周围的士兵统统撤开,自己端来个小板凳,朝他伸手:“来,我扶你上车。”
静凡大师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个礼,握住她的手,任凭她把他虚虚扶着,若他有一个没站稳,她都能接住他。
待静凡大师入了马车,周窈顶着强烈的阳光,站到车窗旁:“我一直在这儿,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静凡大师没了数珠,只能双手合十,深吸一口气,静静坐在车厢内。
这个车厢,小如他与奶爹四处奔逃时的待的那个小仓库。
奶爹为了保护他,委身于人,谁知那些人对他又打又骂,几次三番不满足,后来转向瘦弱无力的少年。
若不是莲池大师救了他们……
阿弥陀佛。
他闭上眼,想用佛海把那些早已沉在心底的画面冲刷干净,他们却踏着浪奔赴回来,越发汹涌澎湃。
心如幻炎,心如幻炎,心如幻炎。
佛法在世间。
经书念得又乱又慌。
外衣上浓烈的血腥味充斥他的鼻腔,仿佛魔域的鬼火,把他的佛光遮蔽得一干二净。
“大师……”
身侧陡然传来一声软唤,静凡吓得一颤。
一双洗净的手从窗户递进一件洁白的长衫:“大师,没有长褂,好在我的中衣很干净,您先凑合穿吧。”
她把衣服轻轻抛进来,完了又递上一捧洗干净的菩提子:“大师,你的菩提子我都收齐了,我刚才……把它串好了,但手法粗陋,您将就着用吧……回头我一定请专人帮你弄好。”
十八颗珠子拥挤地串在一起,两根线粗陋地打着结,线头支出两根来,活像触须。
他默默接过。
周窈垫脚趴着马车窗户,不放过他一丝表情,生怕他难受。她歪头,又递进来一方干净帕子:“这帕子我洗干净了,大师擦擦汗。”
她硬把手帕塞进静凡的手里,放下车帘:“大师你放心,我发誓不看你换衣服。”
静凡凝视那方帕子,拇指在帕面上细细摩挲。
十指连心,血迹干涸的指尖一阵阵刺痛。
他拿起那件中衣,柔软顺滑,暖暖的,血腥味淡了许多,夹杂悠悠的甜香,有太阳的味道,像阳光下的向日葵。
“周窈。”他突然唤她。
周窈赶紧掀起车帘,朝他温柔地笑:“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问:“我今日……险些……你作何想法。”
她作何想法?
周窈果断郑重道:“周迢犯事,我不会包庇她,会按律惩罚。大师是受害者,我除了心疼大师,并未觉得大师与之前有无不同。大师还是大师,是我的恩师,是我心中禾单的第一高僧。大师是檐卜,香盖百花,不因被人恶意触碰过就变成泥淖了。大师心里有负担,我明白,我理解……我会陪着大师,大师要打要骂,恨我怨我,我都承受。”
静凡攥紧衣服,像坐在温暖和煦的春阳上,静静地谛听。
她一字一句说得诚恳,怎能不叫他心颤。
谈话间,还响起雕花楼中周迢凄惨的叫声:“我招我招……我要见皇姐……求求了……我都招……”
“陛下,”车外响起薛琴的声音,打破一车氤氲,“文王说黑市与她无关,玄鹤只是偶尔会带些质量上成的男子来讨好她,她也只是筛选一些献给您。”
“关朕什么事?”周窈放下车帘,声音陡转,冷漠中夹杂怒火,“审问玄鹤了吗。”
“玄鹤……她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她说她们每年都会把资质最好的人送去临渊。”
任谁都听出来了。
陛下苦苦查找的黑市源头,就开在她的脚下。
身为皇帝,应该会大发雷霆,觉得面子丢尽。
但周窈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以前有句话说得挺对,‘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临渊贵族势力盘根错节,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薛琴涩涩道:“是……我们得收集证据。”
“没关系,慢慢来,不要气馁。”她转而安慰薛琴,“真正的盛世,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那些贪官不能一网打尽,我们就慢慢来,先处理她们的羽翼……薛琴,你们已经很棒了。”
“陛下……”薛琴感动得当场落泪,“您不怪罪我们吗?我们保护不力,害静凡大师……”
“嘘……别提。士兵们打不过玄鹤,都受了重伤,有人至今昏迷不醒,先不怪罪,回头你看情况发落即可,也别忘了好好安慰军士。好啦,别哭啦,处理好后,我们一起回梵城。这次出行薛家军履立大功,回去后朕一定好好封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