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君回房做准备去了。”
周窈脸一抽,踉跄着就要走。
谁要跟他鸳鸯戏水!
“陛下,陛下!”
她走出房门,绕过小厅。
“陛下,你要去哪?”
来人撩开细碎珠帘,把她堵在门口。
曙色昏味,把林裴文光滑的肩头染成蜜色:“陛下,你不想与臣郎玩一会吗?”
他只穿了一件轻纱,隐约露出线条分明的身姿,细腰长腿,确是当今禾单流行的审美。
但周窈不喜欢,发自内心不喜欢。
求求了,好好穿件衣服吧。
她烦躁地推开林贵君:“离朕远点。”
林裴文一时怔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周窈,还是他拿捏了那么多年的周窈吗。
擦肩而过,周窈头也不回走出房门。
她顶着头疼,满心都想快点找到大师带他回梵城,三步并做两步,眨眼间不见踪影。
屋内热气腾腾,气氛却降到冰点。
宫人小心翼翼问林裴文:“贵君……不拦着陛下吗?”
林贵君攥着那件外衣。
外衣上没有一丝凤窝香,有的只是淡淡的檀香。
忽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漫上他的心头。
她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她没一点不适么?
她竟然能控制自己的心绪?
疑问在林裴文心中翻涌,提线木偶在手中失控的感觉,从几个月前周窈打他板子那一刻开始便陡然而生,如今让他更加惶恐。
周窈怎么游戏人间都可以,哪怕后宫佳丽三千,皇君的位子都迟早是他的。
除非。
她彻底脱线了。
“贵君?”
林贵君倏然打了个颤栗,阴冷地望向周窈离去的方向:“春平,把太君给我们的药拿来。”
第35章
周窈想带静凡大师赶紧回梵城。
林贵君诡计多端, 阴险毒辣,借刀杀害原主多少儿女和后宫男子,对原主根本没有爱, 只有利用。
倘若他看静凡大师不顺眼, 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周窈自认为在玩阴谋上不是林裴文的对手, 她是现代人, 无忧无虑长大,每天只用考虑自己的学习成绩, 心思没那么弯弯绕,只会见招拆招。
但若对方真的行动起来, 可能一切都晚了。
她得保护大师, 不能让大师因为她再受到伤害。
抓住沿路的薛家军盘问, 周窈根据指引来到静凡大师所在的屋子,贼兮兮地敲门:“大师你在吗?”
门内无声, 周窈从窗户口探头, 空无一人。
奇怪,天色已晚,大师去哪了?
周窈绕整个太守府一圈, 还无意中闯入太守的后院, 也没见到那个清嘉的僧人。
刚带人剿灭黑市的薛昌荣凯歌而归,见周窈满面焦急, 赶忙拦下她:“陛下是在找静凡大师?早前,静凡大师问微臣紫地可有寺庙,许是去灵音寺了。”
原来大师是去礼佛了。
周窈攥着的心倏地放下来:“在哪?”
果真如小胳膊所说,禾单大兴佛法,不仅有四十九庙,所到之处, 大大小小的迷你庙宇随处可见。
紫地城最大的古寺叫灵音寺,寺内寺外种满苦楝树,枝丫稀稀疏疏如线条,投下斑驳的月光。
静凡自见了林裴文,便在此跪坐忏悔,打算坐到天亮。
他起了许多不该有的念头,心头的念一个未平一个又起,无以复加。
皎月爬升,周遭人声渐次游离,他依然心不定。
看来,唯有回去抄经,才能定心忏悔。
身后的蒲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只当是灵音寺的比丘尼也来礼佛。
烛光影影绰绰,窗外最后一点夏花寂寂地落,静凡大师眉头一皱,喃声道:“礼佛需有始有终,这位小师妹为何不念《大悲咒》。”
身后的人沉默不语,静凡长叹一口气。
教周窈教惯了,渐渐变得好为人师,他转过头,正准备教育一番。
女子着中衣乖乖跪在他身后,眨巴着两只水眸无辜地凝望他,尾音带了几分求饶的意味:“大师,我不会大悲咒。”
一泓碧波骤然从静凡大师的心底荡漾开来,他先是唇角不自觉地一扬,又见周窈不着外衣,脑海里回想起林裴文的话。
他转头不看她,涩涩道:“陛下与林贵君梳洗过了?”
啧,这话信息量有点大,但肯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大师佛法深宏,廓然无圣,危难后也能入定忏悔,面佛自我洗涤灵魂,此话一定有更深刻的禅机。
她虚心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静凡内心更复杂:我能与她指点什么迷津。
他眉头紧皱,越想心越燥:“贫僧犯了戒,要在此忏悔,陛下无事便走吧。”
周窈哪能留他一个人,她本来想找到静凡大师后就带他走,又见大师因为周迢的事情跑来忏悔,料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不忍打扰:“大师忏大师的,我在这儿保护大师,不会妨碍您的。”
她一来,静凡越不能入定。
他干脆念起经来,喁喁的,不停不休,至少嘴上念着能分开注意力。
她靠他很近,灵音寺的檀香染地她满身皆是,她的气味,她的呼吸声,她因为坐得不舒服偷偷挪脚的声音都在影响他。
他念的每一句隽永经文,仿佛都有她的影子。
忏悔忏得他身心交煎。
佛经念得越快,虚空占领得越快。
“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一切法如幻,远离于心识……”
静凡大师不由地哽住。
生平第一次,这段经,他念不下去。
为什么?他心再也不能定了吗?
每一句经,仿佛都是无往不在的枷锁,把他束缚地喘不过气。
咚。
大师身形一僵。
周窈听经就想睡,再加上头疼之感在出门后有所缓解,她便越发松懈,脑袋控制不住地往旁边一歪,倒在静凡大师的肩膀上。
静凡大师想起马车上自己出界的行为,渴望又克制的思绪对立,漫漶七经八脉。
“陛下?”他喃喃唤她一声,肩膀微微一偏。
她的小脑袋顺势倒在他的大腿上。
周窈脸朝下,似乎感觉很膈应,竟翻了个身,干脆侧身睡了。
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呼吸温柔熨帖,一息一息,像羽毛扫过。红润的面颊如云锦落凡尘般艳丽,秀美因头疼紧皱,黑发草草盘成个团子,被揉得散了一半。
遏制不住的念头此消彼长。
他颤抖着抚平她蹙起的眉头,撩开她细碎的发,指背划过她鸡蛋般滑嫩的面颊,落在她小巧的坠着白玉坠的耳垂上,细细揉捏。
灵音寺大雄宝殿上,有许多瑰丽堂皇的佛家故事壁画。
其中有一幅,在月光下泠泠发光。
静凡抬起头,望着那副壁画,轻轻帮她按摩太阳穴,兀自道:“周窈,你有没有听过一则佛家寓言……说的是法常和尚出师后,住在大梅山,坚持‘即心是佛 ’传教,过了一阵子,有师弟来说:‘师父如今已改成非心非佛。’
天下光怪陆离,五光十色,学说泛滥,总归有变。
法常和尚审视自己内心的真正需求,并不理会,任他人修的是什么佛法,自己只管修习自己想要的便是。
师父马祖道一听罢,感叹道梅子熟也。”
“阿弥陀佛……”他垂下头,凝望周窈,即便他知道她睡着了,一字也未听到。
梅子快熟了。
夜半钟声秋意凉
静凡大师怕周窈这么睡会着凉。
但灵音寺离太守府终归有点距离。
静凡大师还在苦恼,这么长的路他能走回去吗。
怀里的人一睡就死沉死沉醒不来,却又睡得很不舒心,眉头抚平了又皱,时不时疼得哼哼几声。她小脸埋在他的怀里,依恋似的,攥着他的衣襟,嗅他身上的静神香。
静凡大师将其抱起来,门口陡然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
他迎上一个怒极的面孔。
林裴文瞪着他,肆意冷笑:“大师这是在做什么。”
静凡大师从容不迫:“陛下睡沉了,贫僧带陛下回太守府。”
“陛下万金之躯,若出了什么差池,大师可担待不起。”林裴文走上来要接,静凡大师眉头一皱,倏然躲开。
林裴文脸色愈发难看了:“大师什么意思。”
他由头自踵重新打量静凡。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林裴文率先笑了,安抚道:“大师动了凡心?陛下风姿卓越,大师动心本宫也不意外,大师尽可回归红尘,本宫在临渊的后宫,等着大师。”
静凡抱紧周窈,面色沉静如水。
“怎么,大师还不放手?”林裴文笑容渐敛,嗤笑一声,“莫非,大师既不想入后宫,又想独占陛下?大师,你是三岁小孩吗?本宫警告你,不要被陛下小白兔一样的表面迷惑了,陛下后宫三千佳丽,玩法超乎大师的想象,不是大师能承受的,大师莫要再天真了。”
林裴文说到激动处,又不敢吵醒周窈,压着嗓子,额上暴起几根青筋,他示意宫人上前捞过周窈,从袖子里掏出一白玉小壶,往她鼻子上凑凑。
静凡大师轻轻嗅了下,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宫人们簇拥着把周窈带出去放上马车,林裴文深吸一口气,保持该有的气度与端庄。
“本宫说这么多,还是为了大师好,大师若不信,今夜来陛下的房间,本宫让大师开开眼。有句佛偈说得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猖狂又得意地笑,回身走了几步,见静凡还停在原地,友好地朝他招手:“怎么,大师不敢么,大师不想多了解了解陛下么。”
鬼使神差地,静凡抬脚跟了上去。
周窈迷迷糊糊的,一开始睡得还很香,后来又闷又热,脑子像被车碾了。
她嗅到那股浓烈的凤窝香,仿佛要把她揉碎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恨不得当场断头。
由丹田向上,如火山爆发一般涌出一股子奔腾热气,冲刷她的脑袋,占领她的意识。
头疼,死一样的疼。
她不是应该在灵音寺等大师忏悔么?
吃力地坐起来,她垂散的青丝如瀑,挂在胸前。
我是谁我在哪?
好热。
她扯开衣襟,擦掉脖子上的汗,想下床,整个人却东倒西歪。
热气蒸地她双眼血红,她嗅到浓烈的蜂窝香,呛得她喘不过气,在心里大骂原主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毛病。
“陛下?不舒服么陛下?”
林裴文走到她面前,轻抚她的后背。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的清凉,与周遭闷热的火气落差极大,诱得周窈忍不住要靠近他。
她身体不听使唤,反身压下,但她意识很清晰。
不行,她在干嘛啊。
她用力咬住后槽牙,当即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你做了什么。”
林裴文反而娇俏地笑了:“陛下,你还是那么心急。”
说罢,他扯下她的腰带。
他对她太熟悉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他都拿捏得死死的。多年同床共枕,多年控线,他不信今晚他拿不下她。
“陛下,臣郎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
气血上头,女尊女人身体的本能在此刻骤然迸发开来。
凤窝香荡漾开,如怒海狂波吞噬周窈的意志力。
门口站着的人,悄然离去。
春平嬉笑着走进来,放下床帘,吹灭蜡烛:“奴才就不打扰贵君与陛下了。”
一阵凉风从门口窜进来,周窈陡然一颤。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控制了,脑子一抽,狂背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此外,社会主义的唯物理论还帮助她思想上极力克制住靡靡之气,瞬间清醒了一半,想赶紧爬下床,谁知脑子动的比身体快十个世纪,四肢不听使唤,摇摇晃晃根本爬不起来。
不会吧,她不会要在这儿交代了吧!
周窈呼吸一猝,意识到自己是被下药了。
太阴险了!
她陡然拽下春平的簪子,狠狠往自己手心里划。
手心撕裂的疼痛钻入心间,周窈登时调动出全身的内力翻起来,扯住床帘往林裴文身上一甩。
春平吓得一个趑趄,差点滑倒。
“陛下想玩捉迷藏吗?”林裴文不愿放过她,揽住她的腰把她拽回来,回身压住她,“陛下,臣郎想陛下……”
草,后面的污言秽语听得周窈头皮发麻。
她的脑袋比谁都清醒,抬脚一拦,把春平绊了个脸着地,春平手里的蜡烛陡然坠地,点燃了拉扯掉地的窗帘。
火瞬时爬上窗帘,林裴文花容失色,当即掀开身上的帘子。
啪!
重重的一声响,虽然不疼,但林裴文还是怔住了。
他咳嗽一声,脸火辣辣的疼,瞬间肿起。嘴角一点点渗出鲜红色的血,顺着滑下来,滴在窗帘上,洇开一个圆。
周窈怒火中烧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朕!”
是他非要作死,是他逼她的。
一股奇怪的杀意涌上来,如同在文王别墅一般,周窈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她裹起外袍,一把拽住林贵君的脖子,夺门而出:“薛家军何在!”
陛下和林贵君玩闹,薛家军哪敢插手。
这时她蓦地一吼,薛琴放下嘴里的包子,涩涩跑出来,慌乱行礼:“臣,臣在。”
“从今天起,林贵君降为才人,看押起来,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