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
后宫佳丽无数,个有风情,如今周窈回宫,定都蠢蠢欲动……
一夜漫长,会产生诸多变数。
静凡默默喝下一口茶,胸口紧绷至极。
他是不是,该抢在他人之前,把熟透的梅子摘了。
指腹轻轻点住杯沿,他涩涩一笑:“夏宫君真乃后宫难得的天真人……”
*
周窈一觉从三百平米的床上醒来,外头天都黑了。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意把散乱的头发往后一撩,下床光脚就走。
怕什么,反正在自己家。
小肚子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果汁。
周窈咕嘟咕嘟喝罢,走下雕花长梯,慵懒地没点样子。
云华宫空无一人,唯有阵阵静神香缭绕。
“小腿子?小肚子?”她一声声唤,整个云华宫都在回响,偏生无人回她。
人都去哪了?
初冬的夜微凉,周窈随便捞起一玄色凤袍披上赤脚踏过乌金砖。
云华宫的窗户小小押出一个缝,还算暖和,空气也还清新,就是一个人怪冷清的。
她打了个哆嗦,清醒大半,撩开层层纱幔。
彼时天黑,原本放有三百米大床的一楼顶上的大铜镜因为拆卸不便尚在,倒映出她窈窕的身影。
顶画延伸之处,四大镂空的柱子内被点燃蜡烛,氤氲朦胧的香气与烛光交相辉映,影影绰绰。
长幔拂过她的脚裸,她走到铜镜正下方,爬上又长又大的凤椅,准备批改奏折。
一雪色玉盘倏然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端上来放在书桌边。
她把挡眼的长发撩到脑后,望见一身莲子白长衫的静凡大师。
大师没有穿海青,难得一身如雪长衫,牛奶样的皮肤被称得白里透红。
因为大师光着脚她尚且没听到走路的声音。
周窈一下子哽住,联想到孝贤寨受到的冲击,脑子陡然发热,赶紧把衣服裹裹好:“这么晚了还不睡?怎么鞋也没穿,地上凉。”
“方才用过晚膳。”他把切好的水果和银耳粥端到她面前,答非所问,声音又柔又酥,“施主还没用膳吧。”
“啊?嗯……”周窈红着脸摸摸扁扁的肚子,接过粥,狼吞虎咽。
簌簌。
静凡大师攥着佛珠,长衫绕过桌案,坐到她身边。
周窈差点被呛到,不敢看他:“怎,怎么了?”
大师蓦地伸手,指腹贴住周窈的唇角,拭去一点水渍:“沾到了。”
周窈瞪大眼睛,心噗通噗通跳。
沾了羹的手指贴住薄唇,大师轻笑:“不愧是宫中御厨,一碗羹也精益求精。”
等等等等!
周窈咕嘟咽口口水,僵成一棵饱经风霜的枯树,仿佛碰一碰就碎了:“静凡,那个……”
他突然又问:“施主会觉得贫僧心机深沉么?”
她哪里敢!
周窈赶紧摇头:“不不不……”
“施主心悦天真无邪的?”他陡然一手从前划过,撑住周窈的另一边,贴近她,在距离毫厘的地方,贪恋地轻轻嗅她秀发间的清香。
周窈大脑一片空白。
她脸烫如锅炉,下一刻就能窜出三米高的蒸汽:“大师,离太近了……”
她吓得紧闭双眼,语速快得惊人:“大师曾教育我,妙色王求法偈时曾有一句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佛还说过‘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大师!”
一口气说完,周窈差点喘不上气。她身子极力往旁边倾,眼看要倒下去,下意识抓住大师握佛珠那只手的衣袖。
静凡任凭她抓着,不再倾覆,清冽的呼吸打在她脸上:“今日,贫僧见到夏粟……自愧不如,想到三十六计,先发制人……”
周窈一头雾水:夏粟是谁啊!
莫非是后宫哪位宫君?
周窈当即明白大师心里的小九九。
她微微正过脸来,鼻尖与他的只差毫厘:“大师无须和别人比较,大师就是大师……大师是净土的莲人间的栀,大师明智,心善,渡世间善恶,捋世事因果,佛法深宏,廓然无圣,是禾单独一份。”
她一字一句都重重敲进他的心。
“所以大师不管与谁站在一起,都光华无双,”周窈的手发紧,出的汗都把大师的衣袖洇湿了,“大师不必为此心忧,不必焦虑,大师会成为更好的大师……”
他吞咽的声音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喉结每上跳一下,她的心也跟着跳一下。
他身上的香气,他的体温,统统入侵周窈比常人更清明的五官,她眉头紧皱,喉头干疼,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直。
看上去分明是清俊舒朗的骨子,这一刻却软得让人想揉碎入怀。他与她贴近,偏偏又没有贴上,总若即若离地保持最后那分距离。
“这样的贫僧,”他清俊的脸爬满红润,薄唇被自己咬出一片水色,“也无法吸引施主么。”
静神香气缭绕,湿热的体温漫漶周窈的七经八脉。
她的心底防线崩溃就在一瞬间。
她知道的,这一切都不是大师的考核。
大师从始至终,都是认真的。
红尘滚浪,大师曾一人淌过,却在风口浪尖朝她缴械了。
“施主,看看贫僧吧。”
周窈机械地正视他。
他白皙的面庞绯红如八月的荷塘,每一道极近的呼吸都像羽毛扫过她颤颤巍巍的心房。
“佛呢?”她的尾音颤抖,水灵灵的眸子怔怔望着他。
“施主是贫僧的心经,贫僧做施主一个人的佛。”
他再次拉进二人的距离,内心的矜持让他不能戳破最后这层窗户纸,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鼻尖。
他用唇虚虚描绘她的侧线,徘徊、逗留,悬停在她的唇前。
紧绷的下颚线勾勒出他完美的脸,颈脖的线条随着他越发紧张的呼吸跳动、起伏。
他急急地等着,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唇珠,双眸泛红,潋滟的水色充盈眼眶,湿润如潮。
就连声音,都因为等待变得沙哑:
“周窈,你对我,究竟如何做想?”
他双唇发颤,最后一次乞求她:“阿窈,疼疼我吧。”
周窈双眸一颤,仰头,扣住他的脖子,吻得密不透风。
呼吸交缠,他的矜贵,他的克制,他的佛法无边,在那一刻被彻底扯开,在偌大的铜镜下无所遁形。
长衫落地,他辗转汲取,他想要的太多,任由她抱着哄着,断断续续的呼吸若游丝,哑声乞求,她哄孩子似的嗯了几声——他说什么她都应。
“阿窈,上楼……”
第48章
周窈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紧张若蹦极。
她都不记得是怎么把大师抱上楼的,只记得大师躺在丝绸大床上,别过头去不敢看她, 白皙颈脖上的肌肉紧紧绷起, 眼尾、耳尖统统红地滴血。
她还记得自己亲吻他鼻尖的小痣, 亲吻他颤抖的薄唇……
她更记得她轻解小衫, 露出一派美好,他迎合, 他声声换她阿窈,就连轻微的哼哼声, 她都应他。
他的薄汗洇湿她的发梢, 他留下的点点红痕, 如月光皎洁的床单上落下的红莲……
他把矜持揉碎,情到深处, 总哀求她再多疼疼他。
春色是在一场夏雨中结束的。
她怕弄疼他, 手腕垫在他的脖子下,微微一使力便抬起他的下巴,吞下他最后的轻颤与呓语。
周窈醒后, 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最短时间内把后宫清空了。
什么滔天权势世家大族太君压力, 她不管,后宫必须空出来。
嘶……腰疼……
她嘟囔着转过身。
朦胧视线间, 静凡大师躺在晨曦中,背对她,缓缓起身。
芝兰玉树般的线条陡然显现,他缓缓拿起一套周窈的长衫披上,耳尖红若樱桃。
他捻起床头柜上的水玉,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施主昨夜的布施有心了,贫僧收到了。”
周窈:???
须臾,他勾唇轻笑,赤脚踏出了二楼。
周窈一个人在床上凌乱。
布施是这么用的吗?
她怎么觉得她被大师一夜那啥了……
嗯???
大师来去如风,周窈下楼时,已经不见大师的踪影。
小腿子小肚子笑着迎上来给她换凤袍:“昨夜都怪小的们吃坏了肚子……”
小腿子还问:“陛下,要换床单吗?”
周窈瞪了她一眼:“咳咳……换……”
时隔两个季度,周窈又一次突然上朝,朝堂上,文武百官瑟瑟发抖。
昨夜,临渊深陷水深火热。
薛家军一夜未眠,率众冲入燕太傅党人的家中拿人,在朝做官者统统抓入地牢,谁拿牌子来都没用。
更有人当众脱鞋子摔薛婧的脸:“你算什么东西,本官受先皇青睐时,你还在你爹怀里吃奶呢!”
薛婧当即一个手刀劈晕她:“那你很快就能去见先皇了,带走!”
整个临渊的官员,霎时间被掏空五分之一还多。
周窈一身玄色凤袍,昂头往正殿去。
好巧不巧,路上竟遇到谭太君威武庞大的仪仗。
“父君这是要去哪?”你是要去扫街吗,带这么多人。
谭太君显然料到周窈今日要上朝,忙赶来凑热闹。
他掀开纱帘,露出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脸皮却笑得慈祥:“自然是去听听窈儿今日如何处理朝政,看看窈儿长大了没。”
你怎么不直说你就是来垂帘听政的呢?
周窈皮笑肉不笑:“父君先行。”
谭太君仰起头,放下车帘:“陛下先行。”
周窈丝毫不客气,挥手命抬轿子的走在前头。
正殿之内,鸦雀无声。
周窈与谭太君先后入殿,大臣纷纷稽首,叩拜山呼“万岁”“千岁”。
往常偶尔太君垂帘上朝,众臣先禀报要事即可,有什么分歧也先说,太君先听着。
就算是周窈第一次上朝,也都是倾听为主,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三位肱骨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今日,周窈一掀凤袍,刚坐下便道:“明日一早举行殿试,朕亲自到场,宁大人与晏大人陪同。”
谁?
宁大人和晏大人?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剩下的两股势力不服,正欲“诤谏”。
周窈一个话头也不给她们,旨意如车轮一圈一圈接着滚:“翟升紫地城薛太守为大理寺卿,翟升薛琴为护国大将军,举十万精兵往奚琴迎战。林相国即日前往孝贤山脉,诏安孝贤寨。”
周窈半句话就像炸弹,分分钟能引爆整个正殿。
但她偏生又连珠炮似的说得快,压根没给众人反应时间,等她吩咐完,小腿子已经唰唰唰拟好诏书颁布下去,众人方才开始从薛太守惊讶。
谭太君第一个质疑:“陛下,大理寺卿尚在,为何突然换成薛昌荣,于情于理,都不合时宜。”
周窈笑道:“大理寺卿人在地牢,政务总不能拖欠着,朕翟升薛昌荣来暂代罢了。”
说是暂代,又有谁先占了茅坑蹲一半半途让位的?
谭太君手放在扶手上,捏的把手咯吱咯吱响:“陛下差人往奚琴又是何意?文王尚且未有反相,只是逃亡……”
周窈当即毫不留情剪断他的话:“父君久居深宫,消息不灵,文王当真没反?”
薛婧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启禀陛下,臣有事奏!”
“准。”
薛婧跪下:“奚琴传来战报,文王与燕太傅谋和,举旗已反!”
朝堂一片哗然。
周窈料到这两个家伙坐不住了。
林裴文死了,周窈急急回宫,孔群青又在最后关头失了联系。原本一切尽在燕太傅掌握,谁知一夕之间,弦全断了,他能不急嘛?
一路去奚琴,燕太傅肯定听说岷县、孔家的事,更坐不住了。
她转过头,笑意盈盈望着珠帘后的谭太君:“父君,还有何异议?”
谭太君沉默无比,怒气从珠帘后狂溢出来。
周窈本身也不打算等她的回复,正色又问:“有事起奏,无事下朝。”
今日上朝,快准狠。
周窈说完话,朝堂众人哼都不敢哼一声,纷纷观望。
她们还想看看,陛下的决心下到什么程度。
秦太保更是垂脑袋装鹌鹑,她听到要派林相国去诏安孝贤寨时,心想简直是羊入虎口。
孝贤寨都是一群山贼,领头的祈雪更是她的死对头。
偶不对,和林相国好像没什么关系。
她狐疑地瞥了眼林相国,脸突然木了下来。
她贪污腐败,燕太傅狼心昭昭,林相国大权在握,却好像除了时不时花天酒地一下,送点床送点男人,没干过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从来不和她们私下有交。
燕太傅一走,那她秦太保在朝中,岂不孤立无援?
她越想越抖和,越想心跳越快,大骂林相国是老狐狸。
“退朝。”周窈刚站起来,下头扑通一声。
众人齐刷刷望过去,让出一个圈。
薛婧抠抠脸:“陛下,秦太保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