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彩毬已经被拾捡出来,这场马球赛又继续往下进行着,甚至没给他那点子酸楚留一点时间。
“有我三哥在,待会肯定是门下省赢。”顾令颜小小声的说了一句。声音虽小,然而脑袋确实高高昂着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军中士卒将领皆平常皆需习马球,顾证一向擅长这个,以往的马球赛中数次力挽狂澜,是长安城众人公认的事。
旁边还是有人哼了一声:“就算赢了又如何,那也不能算门下省赢,他总归不是门下省的人。”
顾令颜眨眨眼,啊了一声:“如果这就不算门下省赢,刚才的那一场也是临时凑的,如何就能算刑部输了?何况我阿翁年纪大了,我三哥代替我阿翁上场,有何不可嘛。”
众人听了,一阵默然。顾审作为门下省侍中,自个年纪大了上不得场,让自己孙子去,自然是无伤大雅的。
先前说话的少女想了半晌,夜想不出反驳的话,遂轻哼了一声,跺了跺脚,开始盯着场上战况,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徐晏再次将球给抢到手里。左右突围过后,正要挥出最后一杆时,却被侧面突然冲出的一人给截了胡,将球往相反的方向猛地击去。
徐晏转过头,看到拦了自己的人是顾证。
满腔的怒火,偏又发作不得。不仅因为这人是顾令颜嫡亲兄长,何况还是在球场上,即便是沈定邦抢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是抢回来。
“那从三郎手里抢了球的小郎是谁?”北面高台上,华盖下着栌黄色圆领袍之人靠着凭几,伸手往下指了指,转头问身边的人。
朱贵妃勉力睁着眼辨认了片刻,随后笑道:“是顾家三郎,顾侍中的孙子。”
“秋狩那一次,说想去河西的可是他?”徐遂饮了口酒暖身子,垂眸想了想,“我记得你还将自己藏了多年的角弓赠了他。”
朱贵妃心跳快了一瞬,掩在袖子底下的那只手轻轻颤抖起来:“是他。他年纪轻又有如此壮志,妾自个收着那角弓也是浪费,还不如赠给他。”
说到最后,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所幸风声忽而大了,没人听出她话中的异样。
徐遂微阖着眼,轻笑了一声道:“是不错。”又道:“三郎还是大意了,实在是不能叫人满意。”
朱贵妃瞥了他一眼,手里剥着橘子,心道刚才楚王连球都没摸着过几次、四皇子险些摔下马。下场后皇帝照样夸了几句,还急急忙忙让人带下去换衣衫,生怕着了凉。
到了徐晏这,怎么做,似乎都不能叫他满意。
却还是温声道:“是不太行,许是刚才进了球后有些得意,回头圣人还得说说他,让他早点改了这个毛病。”
徐遂接过她手中橘子,颔首道:“是这个道理。”
朱贵妃自己斟了杯酒饮了,而后仰头说:“前几日浔阳来找过我,说自己姑舅年纪大了,她同驸马长住公主府心里担忧。想要从公主府搬出去,到驸马家中去住。不知圣人,意下如何呢?”
年底了万事皆忙,徐遂前段日子大多时候都歇在紫宸殿,连自己寝宫都没怎么回,更少有踏足后宫。
浔阳心知这时候多半见不着皇帝,且为了这点子事,反倒容易被厌烦,便转而去找了朱贵妃。
“她既有此心,自然是好事。”徐遂将视线落在朱贵妃的发梢,一朵清凌凌的梅花簪在鬓角,上头似乎还带着露珠,颤巍巍的欲坠不坠。
沉吟过后,又叹道:“总算是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爱瞎胡闹。”
本朝公主性格强势的多,基本都住在自己公主府中,少有侍奉姑舅的。偶有一两个愿意时常去驸马家探望姑舅,便已经是众人口中贤良淑德的典范。
像浔阳公主这般主动去驸马家中住的,实乃翘楚,将来史书中必定得留下一笔。
朱贵妃轻应了声,勾了勾唇角,转头看向场上,不再言语。
围观众人的心一直悬在刀尖上,双方咬得很紧,直到最后快落幕时,最终以东宫多进一球为结尾。
顾令颜整个人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哀叹了几声,却仍是在顾证几人出来时迎了上去。
“三哥,你累不累啊?”顾令颜拿了帕子递给顾证,嘱咐道,“赶紧擦擦汗呀,然后去换身衣裳。”
顾容华也道:“先前我只顾着看你,都忘了数你们进几个球了。”
顾证脸上带笑,半点都没输了刚才那场马球赛的不虞,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一通后,摆手道:“颜颜,你且去玩,我先去换身衣裳再来,大哥待会也得上,他们在旁边那场。”
顾令颜点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又转头看向身侧,“沈阿兄你也快去,别着了凉。”
一场下来,沈定邦没碰到过几次彩毬,即便是有人传给他,中途也会被东宫的人给截走。他技艺虽不如顾证,但放在往常这也是绝无仅有的事。
脸色本是不大好看的,然听了这话,面上阴霾霎时一扫而空:“好,这就去。”
一行人下去换汗湿了的衣裳,远远地有人笑道:“顾三,你妹妹怎么这么好,不像我妹妹,回去恐怕还得嫌弃我输了球,不如把她让给我算了。”
顾证抬手就是一拳,斥道:“我呸!就你也配肖想我妹妹?”
几人嬉笑着走远了,顾令颜也没留着,转过脚步后,挽着顾容华往先前观赛的地方走。
徐晏落后了会出来,即便赢了一场,脸色亦是没有半分喜悦。正好看到她同顾证说话的模样,面上带笑,眼中也尽是雀跃。
本是耐心在一旁等着,想等顾证走了后,上前去唤住她。然而那人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说完话便径直走了,看都没朝他这边忘一眼。
想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心底难得的生了怯意。
只那么犹豫的瞬间,那人便已经走远,只余一片衣角从墙边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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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长安城已经连着热闹了许多日子。
到了除夕那日,从每一处坊市前行过,都能听到里头众人大声谈笑的声音。
至晚间,顾家各处都点了灯,池水被边上的灯一照,再配上漫天的星子。微风吹拂下,闪着一道一道的光。
顾令颜立在暖阁里头看晃动的池水,描摹着树上几只寒鸦的模样,一面画着一面轻声问:“祖母那边可要咱们过去了?”
“没呢。”绿衣给她添了盏茶,温声道,“郎君他们还在议事,夫人刚才派人说,可稍晚些过去。今晚还要守岁,三娘可要睡一会?”
除夕晚上还得商议的事,必得是大事。顾令颜握笔的手微顿,随后又继续画了起来:“我下午睡了一个多时辰,不怎么困,等我将这株榆树画完就去。”
正画着,却又有侍从进来禀报,说太子派人给侍中送了新岁贺礼来,还给顾家众人皆准备了份礼物,问她想如何处置。
“哦,我就不必了。”顾令颜勾勒着最后一道枝桠,“来送东西的人还没走罢?赶紧让他拿回去。”
第50章 “表字季娄的,是三叔!……
朔风裹挟着寒意, 难耐的气息浸透到了骨子里,单是被这风拂一下面庞,便觉得像是被利刃划过一般。
清思殿中暖融融的, 与屋外的凛冽之意截然不同。博山炉孔隙间袅袅雾气缭绕,细细闻着,透着股浅淡的梅香。
朱贵妃正听各局女官上报完了年底的事, 纤手翻看着手中的书册,轻声道:“今年宫里的花销, 似乎比去年要少些?”
女官回道:“是, 今年各宫的份例本就少些, 且去年有公主出降, 越王又纳了孺人和媵人。今年算下来, 着实要比去年少得多。”
朱贵妃轻笑了一下,温声问:“你刚才说的, 阿吴那边是个什么事?”
“今早浔阳公主进宫了一趟,走了后吴昭仪便摔了寝殿内的东西。”女官垂首站在那, 清晰的将事情给描述了遍,“昭仪还让人将四皇子打了几戒尺, 再后来的事, 婢子便不知晓了。”
香炉上的烟雾模糊了朱贵妃的柔美面容,却将其衬托得愈发出尘脱俗。顿了片刻后, 她摇头无奈道:“大过年的,打孩子做什么呢。你一会去同她说, 让她收着点脾气。”
女官应了是,几人躬着身缓缓退出去了。
待人都走了,朱贵妃方道:“晚上不必去紫宸殿,今年宫宴就在咱们殿里办。圣人待会就来了, 记得交代膳房将菜做得重口些。”抬眸环视了一圈,疑惑道,“三郎呢,刚才不是还在里头,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刚才有东宫的人来过一趟,殿下便出去了,许是有什么急事。”锦宁轻声说了句,随后拿了一小碗汤绽梅摆在案几上。
庭院里风声呼啸,触目皆是枯枝,一簇青竹便是当中仅剩的一点绿意。
徐晏立在那簇青竹旁,听着几道风吹过竹叶时的沙沙声,棱角分明的面上蕴含着怒气,下颌紧绷。过了半晌,涩声问:“都退回来了?退回来了?”
听着是问句,然声音小得出奇,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从嗓子眼里溢出来的几道声音。
本就已经没法子改的事,只是心里到底不愿承认罢了。
“是,三娘不愿意收,都给退回来了。”去送礼的亲卫低着个头,却仍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怒气,遂压根就不敢抬头看他,生怕被这怒火给殃及了。
只那么一瞬间,徐晏便觉浑身无力到了极点。
似乎怎么做、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徒劳无用的。掩在衣袖在的手握成拳,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然而身子却早就被冻得麻木了。
“可有说什么话?”徐晏缓了良久,才能稍稍透过气,从发懵的状态中回过了神。
亲卫摇了摇头:“臣没曾见到三娘,三娘也没交代话。”
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徐晏紧了紧拳头,最后又无力的松开,挥手让亲卫退下。自己失魂落魄在院子里站着,抬眼看向漫天闪烁星子,忽的便忆起了今年元日。
宫中元日惯例要办筵席,彼时顾令颜一大早的便到了宫中赴元日宴。筵席未开始时,她径直去了东宫寻她。
他恰好去了紫宸殿议事,她便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见了他时,顾令颜脸上也没有半点等待时的焦灼与烦闷,反倒是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一方砚台,是我阿兄刚从歙州带回来的,你一会得了空记得去瞧瞧。要是不喜欢,我那还有别的,再给你送过来哦。”
“我还给你穿了个挂饰,你看好不好看?”
她说那是送他的新年礼,愿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那时少女眉眼弯弯,笑靥如画。
正是元日,刚又解决了件颍川郡的事,他心情算是不错。望着顾令颜唇角的那抹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我库房里有几样钗环,待会让人拿给你。”
顾令颜梳了个凌云髻,却只戴了几朵绒花和一支碧玉簪,并无多的点缀。他想着那几个钗环繁复精致,戴在她头上应当是好看的。
“好呀。”她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撇过头,小小声地说,“那上元节,我们一块去西市看花灯好不好?我想要繁云楼最漂亮的那个花灯。”
可他没能如她所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那时她面上含羞带怯,对他送的礼物极为宝爱。可如今,她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便直接让人给退了回来。
一点儿都不在意,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了。
风更大了些,思绪渐渐回笼,徐晏蹙着眉,想起他似乎不记得那时是怎么答的顾令颜。但却记得,他未曾陪她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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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几笔画完后,顾令颜让人将画给收起来,自个起身往正院去。
路上碰着了顾容华,扯着她叽叽喳喳地说:“阿姊你刚才去哪了呀?我还想说,你晚上要不要玩陆博呢。”
“刚才去了池边暖阁。”顾令颜听了她的声音便忍不住莞尔,“你想玩陆博?”
顾容华挨着她撒娇:‘我都行呀,又不知道你想玩什么,就把能玩的东西都搬去正院了。一会守岁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说笑间,俩人便已经缓步行至正院外。隔着栅栏往里瞧,便是满院子的灯火通明,一盏盏橘色的灯点在四周,虽是冬日,也不觉得冷了。
“刚刚才传来消息,圣人重责了楚王,甚至连明日的元日宴都不让他去。越王那边,似乎是解了禁足,今晚的宫宴倒是去了。”顾审站在回廊下,捻了捻指尖,“不知是为什么缘故。”
顾立信眉心却是一跳,斟酌着问道:“外面可有什么别的说法?”
顾审摇了摇头:“没,我看多半是天子家事,楚王跟咱们也不熟。别管这个事,等等后续再说。”
“楚王打小就是个墙头草,为人一向谨慎小心。”顾立同冷笑了声,“这次也不知是着了谁的道。”
正说着,眼尾余光瞥见顾令颜几人要从院外进来,顾审便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屋子。
“阿耶,你到时帮我留心着点,我想让大郎出去外放几年。”顾立信追在后面说了句,眉眼中尽是担忧,“他说想去偏远些的地方。”
顾审没曾回头,只淡声道:“他想去就让他去,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想去哪的时候,我何曾拦过你?”
顾令颜几人进来落了座,不多时菜便一道道上齐,众人饮了杯蒲桃酒,便开始用膳
几个小的用了一会便饱了,到处跑来跑去的。
因今日是除夕,便没什么人管束规矩,只有几个婢女在身后跟着,怕他们给摔了。
杜夫人扯着顾若兰几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会话。
“阿娘,今年上元咱们一块出去看花灯好不好?”顾令颜转头冲着旁边的李韶说了句,忍不住小声抱怨,“你都好久没跟我一块去看过花灯了。”
李韶愣了片刻,也想起来几人上次出去赏灯,似乎还是四前的事了。
“行,咱们到时候一块去。”李韶这次答应得爽快,眼中氤氲着笑意,“我既答应了你这个,那今年的花灯,是不是该给我赢一盏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