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常在宫里,自然想见见宫外的人,听她说一些趣事。”顾令颜抿着唇笑了笑,“从前都是听贵妃爱这些,没想到吴昭仪竟也喜欢上了。”
顾容华哼了一声,转而同她说自己院子里新来的小猫。
“昨天就蹲在我门口,我一走过去,就扒着我的裙摆不放,硬是跟着我进去了。”
“我让人给它拿了点东西,吃了一顿后,竟是赶也赶不走。”
顾令颜弯了弯眼眸:“那这也算是你同它的……”
话音未落,面前便陡得阴了一片。
本该是刚过了午时,万里无云,日光烈烈的照下来,眼睛都要被晒得睁不开的。
却突然间暗了一块,微寒的东风亦柔和了些。
顾令颜抬眸看去,正正好对上那人如玉的眉眼,少了往日里的嚣张劲,却是从那双星眸里看出些许颓意。
手垂在身侧,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些无措。
她躬身行了个礼,张了张口,到底发现自己没什么要说的话。
“顾证可在屋里?”那人沉声开口,声音也沙哑得很。
顾令颜点了点头:“在。”
徐晏勉强扯动唇角笑了一下,又状似不经意的问她:“上元那日,你是去东市还是西市玩了?”
上元之日,像他一样独自出去赏灯的人极少,坊巷里多是年轻男女结伴同游的。一年里拢共就这么几日可以不必宵禁的日子,便是许多小娘子私会情郎的日子。
那日他本是在繁云楼里头等着顾令颜,正好从三楼隔间里出来透气,顺带看看她却瞧见了七公主同一青年进来。
七公主想要一个花灯,众所周知,繁云楼最漂亮的那一类花灯都是不卖的。
今年的比试是射艺。
青年一箭便正中靶心,得了个挑选花灯的机会。
那时他便想着,顾令颜会不会是同别人出来了,也是这样,有别人去替她赢来这个花灯。
顾令颜直截了当的回:“没出去,上元节就在家中。”
徐晏眸子里一瞬间便亮起了道光,整张脸也显得有了些许的神采:“是么。”似是对她说的,也似是在轻声喃喃自语。
上元那日,只要一想到顾令颜或许是同旁人出来了,浑身便像被蚂蚁啃噬过一般,蚀骨的痛。
可从前也是他先无故失约。
到底是不甘心,也忍不住心口的那一阵阵的钻心之感。
“殿下是要下去得一个花灯回来么?”赵闻破天荒的有了回眼力见,兴致勃勃的问他。
他那时没答话,却是径直下去挽弓搭箭。因到的早,花灯尚且还没被人给选光,一盏熟悉的灯便也映入了眼帘。
是那盏兔子灯。
她去年给他的那一盏兔子灯。
后来被他挂在了书房里,充作灯具。
没有半分犹豫的,他又选了那一盏兔子灯。
“上元那日没见着你。”徐晏屏了几息,终是鼓足了些力气,眉眼间一片温和:“我得了一盏花灯,东宫里没处可放,便想着送你。”
“你一贯喜欢这些小玩意的。”
这次,倒是难得的记住了点她的爱好。
顾令颜却连眉毛都不曾挑动一下,只抬眸凝了他一眼:“偌大的东宫,怎会放不下一盏花灯?我屋子小,才放不下呢,殿下还是自个留着吧。”
她拒绝的话毫不留情面,徐晏这次却没再多说,掩在衣袖下的那只手紧了紧,捏着薄薄的几层纸。默了片刻后,仍旧挂着三分笑:“知道了。”
“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
徐晏往顾证屋子去了,顾令颜也没做丝毫停留,手里拿着炭已经快烧完的小手炉往回走。
从前顾证跟太子的关系尚可。
年纪差不多,且都是在京中长大的,虽非太子伴读,却常在校场碰上。或是一块打马球、去京郊纵马、围猎。
如今算下来,已有几个月没怎么说过话。
徐晏送了他一柄佩剑作为践行之礼,又从锦盒里抽出一把匕首:“我母亲赠你的。”
顾证只看了一眼,想起那张长弓上所刻的字来,便是一阵的心惊肉跳。勉强压下那阵紧张感,问:“可又是贵妃珍藏了多年的爱物?证并无功绩,受之有愧。”
“不是。”徐晏摇了摇头,“你倒是想的挺好,是新制出来的。”
顾证嗤笑了声,瞥开眸光后,紧抿着唇没再说话。
徐晏也没在意,靠在椅背上,自个饮了半晌的茶。桌案上还摆着那副大漠孤烟的画,他只消一眼,便能认出来是她的手笔。
明明顾证也是擅丹青的,可他却是一眼便看了出来,是她所作。
想来是趁着顾证临走前,要送他的东西。
那幅墨梅图他今日也带来了,先前就拢在他袖子里,可刚才却莫名的,不敢拿出来。甚至连提都不敢提一句。
他画了半个月,却怕她连看一眼都不情愿。
徐晏在那一点一点的轻品茶水,到了最后顾证都快不耐烦了,恨不能出声问他何时才能走。
煎熬着等了良久,终于等到那人开口道:“你们家这些年只有旁支和从前下属在军中,你虽有职位,可要是去了,没那么快能上手。”
顾证心中自然知晓,只沉默着,没接他的话。
徐晏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又道:“趁着初春战事少,现在正是收拢势力的时候。武威郡有我的人,我回头给你份名单,你过去后可直接去寻。”
到了这,顾证方才勉勉强强抬眸扫了他一眼,却只是垂眸看了眼手中茶盏,半晌方道:“多谢殿下告知,只是殿下贵人事忙,我的这点子小事,就不劳烦殿下挂心了。”
“守卫边疆,如何能是小事?”徐晏淡声反问了句,又道,“你若是去了,可暂且同始罗小可汗避开些,他如今风头正盛,你且别触他锋芒。”
顾证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满满当当的茶水溅了一滴在手背上,他一开口便是要嘲讽:“也是头一回听说,殿下竟也有要避开的人,看来这始罗小可汗,是位人物了?”
屋里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声,是徐晏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发出的声响。他转头觑了眼顾证,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却是暗沉沉的一片。
徐晏同他解释:“不是我要避开他,是你要避开。始罗如今在突厥受可汗重任,又同你有世仇。”迎着顾证不解的目光,他身子向后仰了仰,问,“师傅没同你说过?当年始罗的父亲,便是被师傅给一剑斩首。”
顾审做了多年的太子太师,虽未授课,也不大管东宫的事,然徐晏叫习惯了,便懒怠改口。
“是么?”顾证挑了挑眉头,手指轻轻敲打在扶手上,却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祖父的确未曾告知,那便多谢殿下了。”
又过了半晌,徐晏又瞥了眼案几上的画后,起身要走。
顾证跟着出去送他,因顾审等人都在官署,便由着他将人一路送到了大门外,恭恭敬敬的候着人离去。
他本也存了防着徐晏往青梧院去的心思,却见他半点往那边走的意思都没有,顺着路出了府,上马绝尘而去。
见他如此,顾证心情倒是不错,甩了甩袖子也转身进门回屋。
然而屋中案几上,却多了幅画。原本只放着顾令颜那幅河西图的,竟多了一幅墨梅图。
“是三娘送过来的?”顾证喊了个侍从问。
侍从怔怔的,摇了摇头说:“三娘没来过,刚才屋子里也没人。三郎一进来,这画便在了。”
第56章 指不定要借着这画生出什……
第二日, 一众人送顾证远行。
临出门前,顾证问起了始罗小可汗的事:“太子同我说,始罗的父亲是被祖父斩首的?”
顾审有一瞬间的愣神, 拧着眉头细细回想许久,片刻后方才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且始罗父亲那时算不得什么, 我就给忘了。”
顾证也怔了一会,抿唇后回了一句知道了。
对他要远行的事, 李韶极为不放心, 拉着人絮絮叨叨的交代了许久, 才舍得放他走。
“你竟舍得让他去。”顾立信轻笑着看着她一眼。
李韶瞪回去, 脸色沉了沉:“我有什么不舍得的?这么大个人了, 建功立业才是正事,之前明明是你舍不得。”
本来只是想开句玩笑, 缓和一番气氛,哪料到碰了一鼻子灰。
顾立信尴尬的笑了一声, 将目光投向别处,不敢再说话。
将顾证送至城外长亭处, 众人便准备折返。
东风拂柳, 莺啼声阵阵。朝霞一片明艳的红,刺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洒在人脸上,暖烘烘的。
顾令颜骑在马上折了新抽芽的柳枝, 放在顾证怀里,莞尔一笑。
少女着了身柳绿色的长裙,比春日更为柔美。因骑在马上,裙摆一直拖曳到了马腹下。
瓷白的面庞在辉光下更为透亮, 明亮的眸子轻眨,从中折射出细碎的光,宛若画中人。
“颜颜。”见她要往回走,顾证犹豫了片刻,终是出声将人唤住,“太子落了幅画在我这,我估摸着,是打算给你的。”
顾令颜啊了一声,略微讶异的抬起眼眸看他:“是他昨日过来时候,落下的?”
玄色骏马在原地踏了两步,似是有些不耐地喘着粗气。
顾证安抚似的拍了拍,随后看向她:“是,应当是走的时候,可以留下的。”
走都走了,还要刻意留下什么画?
只那么一瞬间,顾令颜便莫名觉得烦躁起来。
“真烦人。”顾令颜嘟囔了声。
她从来都知道徐晏也会画画。
作为雅艺,绘画这项能力不说人人精通、都可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但士族贵胄,总是能从中说道出一二的。
能谈论的东西就那么多,若是别人论诗品画时你接不上两句嘴,自然要被人所耻笑。
朱贵妃不大擅丹青,但却会赏画,故而让徐晏自幼就学了。
她从前认不清自己、也认不清徐晏时,也曾妄想得到一副太子的画,可费尽心思求了许久,他才不情不愿的给她画了幅小像。
很潦草,与他平常的画作相去甚远。
从前想都不敢想,即便是求了也只得了一点施舍的东西,如今就这么送到了她面前来。还是他亲自送来的。
“因是昨日落下的,我来不及送还给他。”顾证眉宇间笼了一层烦躁,轻叹一声后,温声说,“没有去别人家里做客,还无端带一幅画去的。他指不定要借着这画生出什么事端来。”
瞥了眼身后等着她一块回城的众人,顾令颜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忍不住轻轻摩挲起来。
缰绳粗粝的纹路同她柔软的指尖触碰,那感觉并不怎么好。但她闲极无聊了。
“嗯。”她声音极低的应了一声,若不是离得近,根本听不到她说了什么话。
顾证定定看了她许久,眸中无奈之色一晃而过:“若是他不提,你大可当不知道的。”
顾令颜颔首:“好。”
又交代了几句话后,顾证策马疾驰而去。
见她过来时,面上神情带着些许的错愕,眼中也蓄着烦躁,顾若兰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令颜想了会,还是没将缘由给说出来。
虽说着没事,然脑海里又不受控制的想起顾证说的话来:那人又要借着这画生出事端。
她现在早就受够了,被他磨得失去了耐性,可以说是半点都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致,去看他那些新鲜花样。
看腻了都。
晨曦铺洒在少女纤长的睫毛上,在眼下透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她轻轻眨动的眼睛,晃出好看的幅度来。眼中虽染了层郁色,却依旧不掩其明艳。
顾若兰顿了一瞬,没再追问,如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从长亭回顾府的路上,总是要经过东市的。本是说好了明日去豫章郡公府上赴宴时,一块进去逛的,但将将进过门口,顾容华就走不动道了,非要进去瞧瞧。
“不是说去西市?”顾令颜挑眉问她。
顾容华脆生生答:“东市也能买东西呀,我们且进去瞧瞧,好不好?”
杜夫人年纪大受不住折腾,再加上顾证离家的事,没心思去走动,便先行回府了。李韶几个跟着一块护送,未曾逗留。
最后往东市去的,仍旧只有顾令颜几人。
在东市逛了圈,皆买些几样自己看中的东西后,便去了东市最好的食肆。这间食肆的梅花汤饼、笋蕨馄饨一类清淡爽口的菜做的不错,最适合奔波了半日的时候吃。
寻了处靠窗的位置,还未坐下,便被人轻唤了一声。
顾令颜回头看了眼,见是一名容貌俏丽的小婢,正立在一旁笑盈盈看着她们:“我们家主人瞧见几位小娘子,十分心喜,想要问问几位小娘子,可愿上楼去呢?”
“你家主人是?”顾令颜疑惑问了句,不记得哪位熟识的人身边有这么个婢女。
小婢将手中令牌递到几人面前,温声道:“我家主人号浔阳,是卢家娘子。”
浔阳公主下降范阳卢氏家主的嫡次子,那驸马能力不显,一直到婚前也无甚官职,每日都是同友人红颜吟弄风月。然浔阳硬是凭借自身是皇帝爱女,替驸马在京中谋了个闲职。
近些年更是步步高升。
外人皆笑驸马是靠女人,然浔阳却浑不在意,该如何便如何。
顾若兰深吸口气,淡声道:“去回你家主人,这就来。”
公主亲自相邀,若是不应下,到底是打了对方的脸,彼此都不好看。
众人到底是上了楼,同浔阳坐在一块。
她是独身一人来的,见了几人倒是十分热络,从眼中都能看出快要溢出来的笑。
菜上来后,顾令颜扫了眼,一时间竟是看愣住了。
隔间中数张案几上的菜式,竟都是各自喜欢的,没多少重复的菜肴。比方说她面前,便摆了醋芹、酸汤馎饦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