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军医和人议论,好像是吸食了一个奇怪的烟草。
身为皇帝,李隆基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正想再看看,忽然卷起一道狂风,将他吹到了一个陌生、阴冷的大宅子里。
宅子里的地板翻转,他跟着走到了地下,奇怪的是,他还会穿墙了。
在那个忙碌炼制烟草的地宫里,他听到几个胡人在讨论,如何将烟草卖给禁军。李隆基勃然大怒,禁军都瘫了,谁来护卫他!
不过,他没有做声,现在还不是揭穿一切的时候。
他又转了一圈,地宫的一扇门打开,走出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老妪。看到她,李隆基有点倒胃口。
这不是虢国夫人么!
李隆基皱眉转过脸去,但是下一瞬,好似有一盆冰水泼到他的头顶,他怔住了。他不禁想,她为何会来这个地方?
虢国老妪穿了衣裳,哭丧着脸跟胡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一副巨大的画像前,转动七曜石盘,走了进去。李隆基连忙跟上,在穿过一条阴暗潮湿的隧道后,看到另外一副奇异的场景。
美少年,汤池,氤氲雾气,还有未着寸缕的女子……
这比他还会享受啊!
作为皇帝,李隆基甚至有点忿忿不平。他看虢国老妪强行抓了好几个美少年一同修炼,美少年一脸痛不欲生的神情,但不得不配合她。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虢国老妪脸上的皱纹消失了好几道,干枯的肌肤也变得光滑了起来。
想起自己在一两个时辰前还亲手抚摸过那里,李隆基就差点在汤池旁吐出来,真是太倒胃口了。
他听这些人谈话,好像这里还能熬制一种补气养颜的仙汤,每日坚持服用能够貌似二八少女。只不过,细听就会发现,这炼制过程极其邪恶,绝非正道。
听说贵妃也在服用这种仙汤,李隆基差点站不住了,就在他摇摇欲倒,即将被人发现的时刻,他眼前遁过一道白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华清宫前的台阶上。
他的隐身术也失效了,在宫前值勤的宫人内侍看到他,吃了一惊,急忙行礼。
高力士听闻动静,赶紧出来搀扶:“陛下,您云游归来了?”
李隆基脚步不稳,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差点晕了过去。
……
躺在榻上,李隆基浑身软弱无力,那种如梦幻般的神力好像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了,现在他仍是个孱弱的凡人。
他寻思着自己刚刚做了个梦,可是一切都太真实了,一点都不像。
贵妃听闻他身体不适,急忙来宫外请求侍疾,李隆基摆了摆手,不见。当年因贵妃断发发誓,他没有追究鸡头肉和塞上酥一事,但恩情到底是淡了很多。
不过是养着一只好看的雀儿,陪伴自己罢了。
他想了想,问高力士:“禁军里,可有个姓苏,排行第二的人?”
高力士不知,命人去查。过不多久禁军那边传来了消息,原来所谓苏二,就是驸马都尉苏震的次子,名发。
“密宣苏发和陈玄礼入宫。”他下了一道口谕。
无论是烟草一事,还是虢国老妪私挖地宫,和胡人勾结一事,他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美色的诱惑不在了,人也就清醒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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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将华清宫外的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
目睹苏发连夜进宫,李妙真不觉笑道:“看来大外甥的仕途有望了。”
罗公远听完后,忽想起了别的事情,眸光闪烁,没有说话。
在等待苏发面圣出宫的空隙里,李妙真无事找话,道:“罗仙师,听闻上次收留我的那位观主,也姓罗?”
他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李妙真忽然道:“她是你的什么人?女儿吗?”
许是这个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罗公远都被她惊住了,也不能说是生气,只是难以置信:“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急什么?”李妙真慢条斯理道:“以你的年龄,说是曾孙女我都信呢。您是老前辈,不像我和大外甥,都才十五六岁。”
他一滞,好好说话,又提苏发做什么。
罗公远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但竭力不表现在面上,淡淡道:“她不是。她是我昔日在洛阳时,一好友的女儿,寡居后一心向道……”
“既然如此,那真是天赐良缘啊。”她感叹道。
他的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罗公远紧紧抿唇,极力不让自己生气,只是心里难受的滋味难以言明。他压抑着闷气,道:“你什么意思。”
“我随口一说,罗仙师这么动气吗?”李妙真莞尔一笑,道:“可惜我不会推算,不知仙师的良缘在何处,不然,如何能回报您的恩情。”
现在,她反倒像个行走的杠精,没事怼他几句。
“你真的想知道吗?”他的一双黑眸一眼不眨地盯着李妙真,黑漆漆的,有点吓人。
她呆了呆,难道还真有?不知怎的,她心里并没有感到多开心,只是哼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罗公远停顿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华清宫前,苏发出来了。
他的右手朝上做了一个暗号,李妙真立刻心领神会,没错,渣爹终于下定决心了!她的心里哪还有什么风花雪月,刷一下站起身,道:“走了!”
夜风袭来,罗公远一时无言。
……
禁军果毅都尉陈玄礼,带领大唐最骁勇的军队,趁着夜色包围了老宅。
另外有苏发带着一小队人马,连夜查封市集上所有的胡人店铺,搜集所有的烟草,捉拿相关人员。
两边同时进行,皇帝直接下令,没有惊动任何人。陈玄礼才到老宅前,就见一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女飞身立在空中,少女姿容绝丽,长发随风飘起,这一幕隐隐还有些眼熟。
好像曾经在兴庆宫见过。
他来不及想这少女是不是妖师,就听夜空上一身雷鸣,少女手持紫电交缠的铁锤,用雷电劈开了老宅。刹那间,一道极深的裂痕将屋舍分成了两半,将地下的秘密完全暴露了出来。
陈玄礼愣了一下,那少女大声道:“你瞅啥?快下去啊?!”
地宫里的胡人惊慌失措逃走,陈玄礼反应过来,赶紧命人搬来梯子,下去捉人。为提防地宫还有别的出口,整座骊山都被包围了。
以史一郎为首的妖师见大事不妙,赶紧用妖法逃了出来,凡夫俗子压根追不上。只是,他们分头跑得再快,也早已落入了包围圈里。
几道紫电雷光将史一郎困住,李妙真拦住他的去路,笑道:“好久不见?”
史一郎一惊,露出凶狠的神色。他既然能偷袭阿皎,让她受伤,妖法也不低!
一道红光从他的袖里飞出,化作无数支飞箭,齐刷刷朝李妙真奔来。然而这等阴损之物,触到紫雷的光芒时,就落下了。
史一郎见势不妙,感觉想逃。只不过他的周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无论是上下左右,都撞不出去。
空间的法术,亦可以困住一个人。
……
天色微亮。
半夜惊变,让杨国忠等人始料未及,一大早就跪在华清宫前请罪。果毅都尉陈玄礼,带领抓到的胡人,以及参与此事的大唐百姓,也在宫前等待复命。
俩人互视一眼,陈玄礼冷笑,昂头挺胸。
杨国忠愤恨不肯言。
不多时,高力士宣陈玄礼、苏发入宫觐见。昨夜突击地宫,收获甚大,陈玄礼又有意一举扳倒杨国忠,因此说得慷慨激昂,一晃就过了一个时辰。
就连李隆基都听累了,等到苏发时,他先三言两语说完昨晚的发现和经过,又道:“陛下,此事看似简单,实则关系重大。史一郎等人有意消耗大唐的国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又提了一次今夏的关中大雨。
李隆基若有所思,他有些疲惫,决意将这些事都交给臣子去做。
他吩咐完毕,又问:“苏发,你想要什么赏赐?”对于这个真阳公主的继子,他还是有些欣赏的。
苏发犹豫了一下,道:“苏发不求赏赐,但……夜里捉拿妖师,有一个人,也尽了力。”
“是谁?”
“二十九公主。”
他小心翼翼,用余光去留意李隆基的神色。这位大唐天子,只是怔了一下,就闭上眼,叹了口气。
“她啊……”
陈玄礼仿佛刚想起此事,赶紧奏明事情的经过。听完后,李隆基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如若她愿意来见朕,朕便不计过往,还认这个女儿,给她该有的名号和一切。”
苏发大喜:“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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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清宫出来,苏发整个人的步伐都是轻松的。
他没有回营,去老地方见公主。
因昨夜围剿的缘故,集市被封锁了,四下里都是紧张的气氛。他看到一个赶着牛车的健壮少年,不知何故被禁军抓了起来,正愤怒叫喊:“我来见恩人,你抓我做甚!”
苏发跃下马,问:“你是何人?”
“曹家五郎!”
苏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又问了他恩人的相貌特征,果然是公主。
他居高临下道:“回去吧,天家岂是你能觊觎的?”
言罢,他也不理睬五郎的叫喊声,禁军打开集市的大门,他牵着马走了进去。
大街上罕有行人,待他走到二楼,看到公主与那虚伪的仙师,倚靠在阑干前闲聊。
李妙真严肃道:“一夜过去了,阿皎没有回来。”
罗公远几乎不用掐算,就可断言:“嗯,带着龙一起逃了。”
苏发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罗公远的笑容格外刺眼。有一件事他始终想不通,今天务必问个明白!
他快步上前,差点踩到了一旁恍若废衣堆的小梨,站在俩人的中央,问:“罗仙师,苏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您。”
他来势汹汹,罗公远大致猜的出他想问什么,此事必然需要面对,因此淡淡点头。
“昔日,罗仙师曾言,公主是苏发的良缘,可有此事?”
“嗯。”
“那请问今日,仙师对公主是何心思?”
他微微一笑,虽是回答苏发的问题,但眼神只凝望在李妙真的身上:“自然是,心爱之人。”
第62章
明明是厚颜无耻,欺骗纯情少男的事情,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的确是有几分渣了。
李妙真先腹议了几句,又后知后觉地,心砰砰跳。在茅山时,她从未将罗公远的表白当真,可他今日又说一遍!
她眼瞅着这双方剑拔弩张的形势,虽然觉得不太好,可是八卦起来连自己的瓜都想吃。她也质问罗公远:“你不是说我的良缘是苏发吗?”
苏发很感激公主的态度,加重了语气:“嗯?!”
这俩人出乎意料地达成了一致阵营,让罗公远有些微妙的不适。睡趴下的小梨似乎闻到了战火硝烟的味道,爬到了公主的膝上,悄悄竖起耳朵听。
他沉着道:“谁说良缘只有一条了?”
李妙真:???
要命啊,她还想修仙呢,要这么多桃花做什么?最近几日,她说话做事还得掂量几下,唯恐伤害到某些人脆弱的少男心。
苏发瞪大眼睛道:“罗仙师,既然你也心悦公主,为何之前要暗示我呢?”
“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他坦然承认:“在长安时,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心动。”
他说的都是实情,当年在长安,初遇李妙真时她还是个倔强的女娃,纵然张果说她是自己的天命姻缘,心中也难以接受。毕竟,他没有那种特殊的爱好。
李妙真和苏发的确有姻缘,原本这条姻缘线很浅,几乎要消泯掉了,是他一手给拉了起来,想要凭此改变自己的命局。
幸好,他没成功。
苏发一时无言,他的余光瞥到公主,鼻头微酸。公主像是一块蒙尘已久的隗宝,他虽然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但公主注定,会被他人觊觎。
“罗仙师,”他下定决定,攥紧了拳,道:“你虽然是仙师,但我也不会因此放弃的!这件事,终归要问问公主的意见!”
李妙真呆呆吃瓜,见问到了自己的头上,下意识想说都不要。不过顾虑到他们敏感脆弱的自尊心,她一边酝酿着说辞,一边薅小梨头上的毛。
冷不丁,她听到了五郎的声音。
薄薄的雾气里,五郎被三四个禁军抓住,他像一头牛似的用头乱顶,口里不断地呼喊着恩人。看样子,是来找她的!
李妙真一着急,话就脱口而出了:“呀,五郎!”
围在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什么,五郎?!”
李妙真眨了眨眼:“……”
她赶紧解释:“瞎想啥,五郎被抓住了,这傻孩子咋有那么大的劲儿呢。”好几个人都抓不住。
苏发想起阿皎说过的话,脸都绿了。
罗公远倒是反应了过来,伸手弹出一道光,那几个揪住五郎的人就不受控制的松开手,朝后退,五郎趁机跑了过来。
“恩人!”五郎跑到楼下,惊喜的仰头望着她。
其他的禁军反应过来,呼呼啦啦又围上来数十个。苏发从阑干后探出身子,皱眉道:“公主在此,不可造次!”
五郎傻了,愣愣道:“公……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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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来这里没啥要紧事,无外乎是听说市集出了事,担心李妙真,因此一大早赶着牛车来看她。
这份极其朴实的情意,李妙真收下了。他是生长在山野间的孩子,不太懂礼节,只能跪下磕头:“草民见过公主……”
“起来,”李妙真将他扶起,柔柔一笑:“我可不是个有封号的公主,你这样我可不习惯了。”
五郎犹豫着不敢起,最后还是罗公远补了一句:“公主最不喜多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