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梦到了长安沦陷,我被几个胡人杀死的时候,姐姐你过来救我,可惜来不及了。”傅十七的眼睛干净的像天空一样,他迟疑道:“然后白天就见到了你,那现在,二舅娘你是在我的梦里,还是你的梦里呢?”
他走过来,伸出手想牵一下李妙真的袖子,被她侧身避开,淡淡道:“我在我的梦中。你今夜梦到了什么?”
“啊,”傅十七还有点怔,他回忆了一下,道:“昨夜梦到我死了,今夜梦到我再死了一遍。不过,这次不是死在了长安,而是在战场上。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师父跟我说过的幻魇,于是我又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一路追杀到这里……”
她想起傅十七刚刚说的话,道:“你杀了我的幻魇?”
“对啊,误杀。”他认真道:“呃……二舅娘又梦到了什么?”
傅十七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当然不会认出黑水上的李隆基和甘露殿。李妙真觉得两次和他入同一个梦境,这经历非常离奇,难道有人在用幻魇搞事吗?
她习惯性陷入阴谋论中,傅十七却有些高兴。他不愿从梦中醒来,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他和二舅娘。他高高兴兴道:“今天,你那个师叔真凶!还瞪我呢。”
李妙真还在想这会不会是黑暗神的诡计,因此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傅十七失落了一下,很快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你看,这是我们的梦境,既然幻魇不在了,是不是想有什么,就有什么呢?”
一阵羊肉的香味传来,李妙真抬眼看去,傅十七不知何时变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他闻了一下,两眼亮晶晶:“真的是一样的味道哎!”
李妙真:“……”
羊肉汤饼随着傅十七的心意而消失,他随手挽了个剑花,一弹,无尽的蓝色花海凭空出现在梦境里。一朵朵蓝色莲花,泛着空灵的幽光,浮现在他们的脚下。
“这花的颜色很衬姐姐的眼睛。”傅十七少有羞涩的时候,他俯身摘下一朵莲花,闭着眼往前一送:“给你!”
只可惜,过了很久,傅十七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忐忑的睁开眼睛,只见身前空荡荡的,哪还有她的身影?
……
李妙真中梦中醒来时,一侧头就看到了罗公远。
借着窗牖透进来的月光,她觉得他好像换了一身墨绿色的道袍,虽然颜色并不算翠,但李妙真还是觉得他被一片绿海包围。她赶紧坐起身,道:“你怎么在这?”
罗公远睁开眼,凝视着她,温声道:“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你。”
“你的预感没错了,罗仙师。”她朝后一躺,回忆着梦境:“今天,我又遇到幻魇,甚至还见到傅十七了。”
罗公远的眼神不觉也凌冽了几分,他听李妙真讲完梦境的全程,沉思了一会儿,道:“幻魇会把人带到虚空中,你们同时在追赶幻魇,按他说的来看,也是有可能的。”
他觉得这傅十七可疑,但是又找不到他的半分错,这就更可疑了。
“依我说,会不会是拜火教的那个黑暗神,利用幻魇让很多人都做噩梦,然后吸食怨气呢?”李妙真想得比较多,记得阿皎赌钱那次,她可是亲眼看到悬挂在赌坊的神灵画像,是如何吸食怨气的。她推测道:“傅十七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恰好比较巧,遇到了两次。”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罗公远道。
“没事啦,如果他有问题,那么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李妙真还想再睡一会儿,她刚刚闭上眼,又想起罗公远。于是睁开眼道:“罗罗不回去吗?我这床榻很小,可没有容下你的地方呢。”
说罢,她又占据了很大的地儿。
罗公远原本是站在一旁,闻言倒勾起唇角:“我还不会变吗?”
“你变小吗?”李妙真问。
他原本想说将床榻变大,但李妙真这么一问,反倒对她无语了。他伸手放下帐子,道:“我打坐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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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李妙真睡得挺好,也没有再做梦。
清晨醒来后,她没有再去傅十七家附近转悠,出门也刻意避开了那条路。她执着于给杨国忠找点不痛快,因此没事就往他家那跑。
只一夜的功夫,密室里的虢国夫人不见了。
杨国忠非常惊慌,他不知道这个疯女人会搞出什么动静来,秘密发动所有人去找她。李妙真倒很淡定,看着罗公远,仿佛在看一个即时导航仪:“你算算嘛,她人呢?”
罗公远无奈,只得屈指推算。
片刻后,他答道:“城郊的私人别院里。”
看来,虢国夫人在不知道得了谁的协助后,跑回自己的私宅里了。
李妙真恨不得他们兄妹早点谋反,也好让她钓鱼执法。她现在要等待,等待杨国忠找到虢国夫人,看到她和栗特人混在一起的时候,再让李隆基、陈玄礼等人恰当地出现。
时间一过就是俩三日。
她没有再做噩梦,没有遇到幻魇和傅十七。
不过,李妙真在一日傍晚,倒是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呼喊傅十七的名字。她隔窗往下望去,见是几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在四处寻他。
人丢了?
罗公远外出尚未归,她想了想,下楼问了一个少年:“你们的朋友怎么了?”
那少年也不认识她,只是焦急道:“傅十七,你见过他吗?!就在昨日,他在河畔舞剑的时候,有人说喜欢他的剑舞,要重金请他去表演。十七郎挂念他阿娘生病要钱,于是便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李妙真道:“什么人?”
少年皱眉形容:“就是……非常漂亮的夫人!浑身都是香粉味,一身珠光宝气……”
他绞尽脑汁形容了一会儿,李妙真怎么觉得那么像虢国夫人呢?难道,她又要重操旧业采补美少年?罗公远尚未归来,她暂且不想轻易行动。
回到客舍里,李妙真想了想,躺在了床榻上,闭上眼。
她要试一试,能不能在梦境之中和傅十七再次相遇。
第86章
她很快入梦。
这一次,李妙真追逐幻魇的时候,又闯入到那片虚空之中,在那里看到了呆呆坐着的傅十七。
他抱着膝盖浮空坐着,愣愣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十七?”她唤了一声。
他猛然抬起头,瞥见是李妙真在叫他,又惊又喜,脱口道:“姐姐救我!”话才刚出口,他又懊恼,自己陷入困境,怎能让人涉险来救自己:“等等,我没事……”
虚空里又盛开出无数的花朵,这次,是纯白的夜昙花。李妙真飘了过去,她看着傅十七苍白的脸色,道:“我看到你的朋友在坊间到处找你,说你去给一位贵夫人舞剑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了。可有此事?”
银剑落在花间,他垂头丧气道:“唉,还是瞒不过二舅娘。不错,我是去舞剑了,然后被囚禁了起来……”
傅十七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原来,他被贵夫人带走后,很快被蒙上眼睛,出了城。在车厢里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可惜看守他的人很多,压根逃不出去。
就这样,他在马车上颠簸了两三个时辰后,终于被带到了一处私人别院里。在那里,仆从给他沐浴更衣,打扮一新后带他去见夫人。傅十七这才知道,带他走的那位夫人并不是这座别院的主人,别院的主人另有其人。
那是一位更加美丽、曼妙且风情万种的贵夫人,她的眼神魅惑举止轻浮,身边陪侍的一大半都是美少年。他战战兢兢地开始舞剑,一下子就入了夫人的眼。
夫人先是好声好气让他留下来,说是会给他的母亲一笔钱,全家人自此之后都不愁吃喝,他偶尔也能回去看看。在被傅十七拒绝之后,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吩咐手下的人将他软禁在柴房里,不给吃喝,看他能熬过几天!
他很饿,观察四周也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便只能睡觉。
这一睡,就再次遇到了李妙真。
听完了这个悲惨的故事,她问:“那你知道,这位贵夫人是谁吗?”
“不知道。”傅十七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挠了挠头,道:“我舞剑的那场宴席上,后来好像又来了一位夫人,唤之前那位夫人为三妹……”
李妙真一想,在杨家,虢国夫人确实排行老三,李隆基之前跟她柔情蜜意的时候,还唤她三姨呢。
联想到虢国夫人之前的不堪事迹,看起来,很有可能是她绑走了傅十七。
她长久不曾说话,傅十七先开口了,忧心忡忡道:“姐姐,你可别告诉我家人,他们肯定是达官贵人,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要不然,委托姐姐给我家里人报个平安,就说我被高人带走学艺去了,怕是一年半载回不来……”
他越是懂事,越让人心里难过。
“那你自己呢?”李妙真问。
傅十七笑了笑,露出一大口白牙,轻描淡写道:“没事的,就凭我这一身好本事,或许能在这位夫人的府邸里争个宠。总归,是活着吧。”
“你不会有事的。”李妙真道。她思索了很大一会儿,下定决心道:“你放心,我略会一些道法,我会去找你的。”
“行吗?”傅十七露出期待的目光。
她郑重点头。
“那,姐姐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傅十七又高兴又担忧,想去抱她又不敢,拎起剑在花海里起舞。他身姿翩翩恍若游龙,一把宝剑斩去无数片花瓣,扬起入虚空,再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他的肩头落满了白花,傅十七心情极好,他笑盈盈看着李妙真,随手接过一片落花,在指尖碾成白泥。
“你等着我吧。”李妙真看他恍若看一个小孩子,想了想,又道:“这里是虚空梦境,可以幻化出心中所想的人与物。你将你在那夫人府邸里所见的一切,都幻化出来,等会我和我师叔好去救你。”
傅十七高兴道:“好!对了姐姐,我还记得一些别的……”那些人带他去别院的时候,虽然他被蒙上了眼睛,但却记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说完入别院的路径,他又将自己见过的屋舍和人物都变幻了出来。尤其是那夫人,李妙真看了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从杨府逃走的虢国夫人。
“你觉得她好看吗?”李妙真随口问。
“丑陋不堪的骨相皮囊。”傅十七冷淡道,皱起眉。忽然,他的神情微微一动,语气也柔和很多:“这天底下谁也没有二舅娘好看呀!”
她嫣然一笑,细细看了一遍后,还不满意,又看了第二遍。
傅十七初时还有些耐心,渐渐他也有些无聊了,只抱着剑依靠在柱子上,盯着地面发呆。
一队小蚂蚁路过,他无聊地用脚一只只踩死,这个世界被他幻化得太真实,连蚁虫都有。
不知过了多久,李妙真才走过来,安慰他:“我先走了,你好好在那边等我。”
傅十七精神一震,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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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夕阳已经落山了,大地的光暗了下来,喧嚣的街道也渐渐归于平静。她推开门,恰逢罗公远归来。
“刚睡醒?”他瞧着她的脸颊上留有被竹席压出的痕迹,显然是刚睡醒没多久。
“我这一觉可重要了呢。”李妙真一把将他拉了进来,将隔音的符箓贴好,牵着他一路走到席上坐了下来:“我又梦到了傅十七……”
罗公远:“……”
他心中微微酸了一把,好像自己从未入李妙真的梦中。不过,出于对她的信任,他还是先摒弃杂思,认真听她讲完了梦境内外的全部事情。
尽管有隔音的符箓保护,但是碍于长安城近日的不太平,有些话李妙真并不会说出口,用俩人都懂的口型和动作暗示罗公远。
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说完了营救傅十七的事儿,李妙真又问:“今日你去追踪杨国忠,有什么发现吗?”
“他已经找到了城外的别院,不过那里设了阵法,就连我也进不去。”他沉思道:“别院里定然有证据,不急,等我想想怎么破解那个阵法。”
“或许,我能进得去呢?”李妙真笑道。
罗公远不知道她研习过阵法,有些惊讶:“你?”
她点头,其实她压根不会,只不过有人太想让她去那里了,已经将破阵的方法原原本本教给了她。她故意卖了个关子,道:“想知道吗?”
“嗯?”
“你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罗公远的表情微微怔住:???
怎么,还有这等好事儿?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虽然这句颇具调戏的话,让他有种成为公主面首的错觉,不过架不住他心甘情愿。在他还发着呆,不知该如何做的时候,李妙真已经轻轻朝他靠拢,却没有亲他,只是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刹那间,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血脉里的躁动涌了上来,俩人滚到了一团,在唇舌之间寻找快乐。不知胡闹了多久,系紧的衣带也有些松散,夜风拂过秀发,她清醒了一下,将他推开。
“先打怪去。”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道:“……嗯。”
……
入夜。
长安城外的私人别院里,灯火璀璨,主人家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两道身影跃入空中,在屋脊上迎风而立,衣袂飘飘,恍若神仙眷侣一般。别院里的众人忙于宴饮作乐,又怎会注意这一幕。
一个白衣少年被从后院的柴房中带了出来,他饿的奄奄一息,垂头听来人说了一段话后,点了点头,得到了一碗粥。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拎起剑,朝宴席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