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漫卷天边,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而细,就像融为了一体。
苏漾靠在他胸口前,轻轻一笑:“但愿吧。”
“农家夫妻和乐自然是好的。”康熙附在她耳边道,“要是昨夜那些黑衣人没走完,今日陈庄上山砍柴务必会碰到一块去,送镖身强体壮,就像你说的,双拳难敌四手,总是会吃亏的,一不下心丧命,妻子苦等去寻,若是又撞上了,双双共赴黄泉。”
他话头一转,“明早他们应该就来了。”
康熙未尽之言,她听得分明。
农家夫妇和乐,极好。
但柴米油盐酱醋茶,又或者是突遭凶险,两人都是没有任何的底气来与之抗衡的。
她当年想着裹财出宫,包俩小白脸念头,也是很有风险。
皇帝说是明早,结果没到明早天亮。
下半夜,一队官兵包围了这土墙房子,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马儿疾呼着喘气不止,仰头长长鸣叫一声,直接惊醒了房内沉睡的陈庄夫妇。
陈庄疑心骤起,拉着惊醒的妻子乔妹起身。
他悄悄道:“娘,娘子……是,是不是遭,遭贼了!”
乔妹迟疑片刻,道:“怕是妹子的家人来寻了。”
她拉着陈庄点灯后开了门,满院子的士兵围着,她骇得倒退两步,紧紧拉着陈庄的手,声音微颤:“你们找谁”
为首的一男子跨刀下马,道:“在下姓曹,夫人叫曹兄弟就行,我们是来寻主家的。”
这一行人浩浩汤汤,各个背负利器,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陈庄咬了咬牙:“这,这里……”
“大人,您跟他们多说些什么!”一人上前来,“直接让小的们搜,就知道人在不在这!”
銮仪卫曹寅沉吟道:“不可,先礼后兵。”
乔妹张了张口,身后动静传来,她拉着陈庄回头一看。
那粗布衣裳的俊美男子,拉着自己的夫人上前来,目光沉沉的瞥了曹寅一眼,对心生害怕的乔妹道:“夫人莫怕,这些乃家中侍卫,寻来没到,口舌或有些焦躁。”
他震声道:“曹寅,给这位娘子道歉。”
曹寅立马掀了掀袍,拱手:“夫人受惊了。”
他瞪了一眼刚刚那不知死活的家伙,“还不快道歉?!”
那小兵满脸通红,眼神闪烁不敢看人,他偏过头上前拱手道:“在下刚有失礼,实在是主家心系主家安危,一时嘴上没把门……抱歉!”
康熙拉着苏漾的手,从门后走出。
紧接着苏漾现身人前,许多侍卫都下意识的偏过了头。
从前瑜妃娘娘久居后宫,甚少见到除了皇帝以外的男人。
木兰秋狝出宫,见的外臣人数稍微多了起来,但肯定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异性,这些侍卫都执有操守,老老实实的垂着眼不敢直视。
她出来得快,又没出声。
曹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瑜妃,意识发怔的盯了她片刻。
幽幽微光下,哪怕粗布衣裳也掩不了的绝色。
宫妃似乎发觉了什么,漂亮至极的眼珠子随意的看了过来。
曹寅急急忙忙收回了目光。
康熙对着陈庄夫妇道:“今日多有叨扰,在下携着夫人会在汉城留住两日,你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曹寅,他会带你来见我。”
乔妹连连点头。
她不知面前这男人是何种身份,但看这一大家都是身怀利器的侍卫,想来身份定是不容猜测质疑的,她初心本想在他俩落拓时扶着一把,也没想太过招惹什么。
“那,那你们慢走……”
乔妹似乎也学着夫君的磕巴了,“再会。”
康熙点头,拉着苏漾往台阶下走了两步,随后又忽地想起什么,道:“陈庄口齿隐疾,应有缓解治疗去根之法,在下那有一郎中,对这块倒有两分拿手,你与你家夫君商量好,想好后可来汉城找曹寅。”
随后,半扶半抱得将苏漾带上了马。
曹寅留下给了地址,随后上马与其他人一道离开。
这衣裳乔妹顺手帮忙洗了,还晾晒在院子里,晚上怕露水打湿,就带回了屋子放下叠好。
苏漾出来时,将衣裳都打包了。
她抱着小包袱,坐在马上。
不同于上次的遛马,这次的马儿在康熙的驾驭下,疾风奔跑如鹰。
满面的风吹来,刺得脸疼。
康熙拉着马缰绳:“驾!驾!”
偶尔低声与她交谈:“你睡一会儿,很快便能到了。”
苏漾抱着衣裳,困倦道:“万一我睡过去,你待会也困了,摔下马怎么办?”
黑夜里,她回头看了那方小屋。
燃烧着火烛的土墙房里,是她与皇帝在里面,生活过片刻短暂时光。
等一回汉城,一回皇宫,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她幽幽一叹,康熙笑了起来,道:“怎么,舍不得?”
“宫中生活那么久,也不见你舍不得,只是过了半日,你就有些流连忘返。”
苏漾笑得前俯后仰,后仰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你看不惯,你就把宫中也修成老百姓的家啊。”
“这样,我说不准就不流连忘返了。”
把好好的一个宫殿拆了,找人修成土墙瓦房。
康熙又不是钱多了没处烧的。
苏漾口嗨两句,打了个哈欠,道:“算了。”
还好是下半夜,马儿跑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总算到了大道上。
马蹄震响,林中鸟雀惊起。
大道上马路宽敞,天也逐渐微微亮了。
苏漾揉了揉眼,只见远处泛着的鱼肚白在微微亮着。
没过一会儿天光大亮,一轮初晨的太阳正在前方悠悠升起。
赶过去,越来越高。
越来越高。
炊烟袅袅升起,鸟雀叽叽喳喳在枝头吟唱。
小草破土而出,水珠滴落于地,泥土的清香在微微散发。
大道上的不远处与地平线上的旭日,交叠在一块,显得生机而富有活力。
苏漾遮了遮被闪到的眼,轻声道:
“天亮了啊。”
前夜晚上的刺客追杀,到今晨,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恍若隔世。
又似乎只是一个梦。
忽略马儿颠簸,她靠在康熙怀中睡着了。
天亮之后,一队二三十人的精兵,由汉城大门入内。
皇帝带着字的女人,骑马来到了汉城的住处。
门前早早起来等候的多鱼,远远的一瞧,眼眸都亮了:“皇上,皇上平安回来了!!!”
她跺着脚,迫不及待的想迎上前去。
又碍于那来势汹汹的马儿,震在原地。
多鱼惊喜的发现,皇上与她的主子,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喜极而泣正要说话时,被康熙伸手一阻:“嘘——”
他抱着苏漾下了马,“你家主子睡着了,不要吵她。”
多鱼满眼含泪,重重点头后,随着皇帝一道进了门。
皇帝下榻的地方是汉城城主安排好一处六进的院子。
堪比苏州园林。
木兰秋狝随着来的其他嫔妃,也住在这。
皇子皇女,则住在另外一处地方。
皇上消失了两晚上,嫔妃中多有揣测,但也不敢直接问皇帝怎么样了。
这次的刺杀,闹得满城风雨,估计要不了几天,太皇太后就要来信了。
梁九功那晚上狼狈回来,一身脏污泥土,还带着血。
后来嫔妃回来,加派了人手护送,城中这两日直接戒严,只进不出。
城主正在满城搜索那些黑衣刺客。
在他汉城出了事,这乌纱帽难保。
*
一觉醒来,苏漾摁了摁蓬软的床。
终于回来了。
山洞里睡石床上半宿,冷冰冰硬邦邦的,和这床的感觉大相径庭。
她睁开眼,发呆了好一会儿。
多鱼端了水进来,见她已经醒了,才匆匆走过去,喜极而泣道:“主子,主子,还好你没事。没事就好了。”
她呜呜哭了两声:“这几日担心死了,要是……要是出意外可怎么办啊!”
苏漾被她哭声震回了神,她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问:“凝夏呢?”
那日凝夏随她一起上的马车,她在马车上睡着了,后来遭遇黑衣人刺客追杀,正是六神无主,就没想起来凝夏如何。
多鱼擦干净眼泪,扶着她起身:“主子,主子,凝夏没事!”
“那晚凝夏摔下了马车,后背蹭破了一层皮,还好她机智滚到了附近小水塘里,才总算是避开了那些黑衣人的眼睛。她全身湿透了,冷汗涔涔的白着一张脸,天亮才敢回来。”
“凝夏呢?”
苏漾追问道:“那她怎么不来见我?”
“凝夏病了一场,昨日发高烧,闻辞给她扎了针灸退烧,今天下午应该能醒了。”
“没事就好。”
徐太医的徒弟,在医术方面肯定是过关的。
他既然针灸了,说下午醒来,那大概率就是下午醒的。
还好这次,凝夏没有出事。
要是出事……
皇帝要是盘查到那些人,她不会放过那些黑衣人的!
苏漾磨了磨牙,睡了一中午,现在腹中有些饥饿。
多鱼端来水盆给她擦脸净手,之后才端着煮好的白粥过来,又拿了两枚煮好的鸡蛋。
“主子,您吃点。把身子好好养起来。”
苏漾吸了口气,起身坐着。
没一会儿闻辞过来,给她把了把脉,道:“娘娘气血有些虚,微臣待会开一副方子让多鱼姑娘给您熬制。”
苏漾:“……”
“我气血不虚。”她听见又是中药,拒绝道,“多吃点补血的就行了,哪需要喝药啊!”
闻辞哭笑不得。
多鱼拿着一罐东西过来:“主子别怕,奴才早就准备好了甜蜜饯!太医说开方子,肯定有他的道理,主子不要讳疾忌医!不然待会皇上看见您如此憔悴,会骂奴才照顾不好的。”
她垂泪,嘤嘤两声。
苏漾:“……”
闻辞:“……”
闻辞瞥开头,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苏漾气笑了:“行了行了,开吧开吧。不就是一副方子么,两幅熬好喝下也不在话下!”
闻辞趁机说:“娘娘这话说得对!微臣想着娘娘素来不喜欢喝中药,今日才按着开了一副,实际两幅是刚刚好的,娘娘如此慷慨大方,微臣也不能落了人后。这就去开方子去!”
他起身就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苏漾:“等等!!”
多鱼轻咳一声忍住笑。
苏漾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多鱼抱着自己自制的甜蜜饯,嘿嘿一笑。
靠近晚上的时候,凝夏才醒。
她一醒来,听外面吵嚷着说皇上回来了,还没彻底回神就想下床出去。
苏漾坐在她身侧,道:“别动。身子不好就好好养一养。”
凝夏一愣,瞬间眼底水光闪烁。
“主子……”她嗓子冒烟,流着泪,干涩道,“您没事就好!”
她浑身使不出气力起来,脸偏过去,不想让苏漾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苏漾深深的吸了口气,去握住她的手:“没事了,没事了,本宫没事,你也要好好的好起来。”
她低声道:“本宫听多鱼说了,她说你特别坚强,特别厉害,在那样的场合下,也能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凝夏红着眼眶:“奴,奴才没保护好主子。”
苏漾摸了摸她脑袋,温声说:“皇上会保护好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前二更
第111章
看到凝夏没事, 苏漾总算放心下来。
光喝粥饿得快,闻辞不让她吃油腻的,所以让人挑着清淡的做。
汉城戒严, 下午荣嫔领着荣宪过来看她, 没一会儿宜嫔也过来, 之前被她教训过的, 嫌茶叶不好喝差的文贵人过来,走在最后面不敢抬头看她。
她被瑜妃娘娘训斥的消息, 当天就传遍了其他院子。
惹得旁人一阵好笑。
这次瑜妃娘娘平安归来, 在汉城的嫔妃一一来到跟前说说话。荣嫔与宜嫔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边上,荣嫔拉着她的手道:“这次可谓凶险, 还好娘娘菩萨保佑。”
苏漾颔首微微笑着。
闲话了一会儿,她看见乌雅贵人坐在不远处, 笑道:“乌雅贵人近几天可好?”
这话茬突然就转到了乌雅氏身上。
乌雅贵人微怔,不知她此举何意, 但还是谨慎着, 措辞:“回娘娘的话, 妾身这两日忧心皇上与姐姐,实在是吃不太下。”
苏漾坐在主位上,端详她片刻,这乌雅氏说自己担忧得食不下咽, 倒也没说假话。
这脸确实憔悴,不过到底因为什么,这就不得而知了。
“妹妹有心了。”
她轻言细语:“之前在喜峰口游马,听说你脚崴了,这十多日过去,应该可好些了?若是还有所疼意, 待会让闻辞一并过去你那,给你把把脉,该开方子的开方子。”
乌雅氏轻咬了下后牙槽,“是。”
主位娘娘既然如此吩咐了,她自然不能多说话来驳回,一是不合规矩,二是瑜妃这话里话外都是为她着想,当场翻脸怕受驳斥的只有她,还有这堆叽叽喳喳的女人等着看笑话!